蓝皓月听得他木然说着这些,心中绞痛,噙泪道:“那我呢?你将我留在义庄,叫我好好等你回来,但自己却一去再无回返。我请人去找过你,你竟就此彻底消失!池青玉,当初是我先喜欢你,可你分分明明也与我同行过欢笑过,怎么能这样空言一番道理,不顾我的感受,擅自说过去一切都是犯了错!”
“既然已经铸成恶果,为什么还要继续下去?!”池青玉嘶哑着声音道。
“我爹去世时我很难过,但我没有想要责怪你什么!我一直都在等你,等你回来找我……你说好了的,你说,皓月,在这好好坐着,我很快就会回来……可是我等到了天黑等到了下雪,等到一年年都过去,你却还是没有一丝音讯!”她哆哆嗦嗦地从怀中取出在成亲前缝制的香囊,颤巍巍捧在手中,“你留在唐门的神珠,是唯一的纪念。如果没有它,我甚至会弄不清,那个叫做池青玉的人,他究竟有没有真正来过我的身边,我是不是从头到尾只是做了一场梦?!”
蓝皓月说至这里,一下子将香囊中的神珠取出。这枚珠子虽已渐渐失去灵力,但置于这黑暗之中,还是烁烁生光,刹那间便照亮了这原本就狭小的地方。
幽幽寒光下,她终于看到了池青玉的模样。
墨黑的长袍掩不住身形消瘦,一道苍青束带横贯眉眼之前,遮住了以前那蕴含孤傲的眉宇,和那双沉寂幽黑的眼眸。
只有清瘦的脸颊,还残留着几分往日的痕迹。
她原先积压于心中许多恨,许多怨,只待着要在他面前宣泄干净,但如今一看到他这样子,竟好似被人在心底最深处抽走了一根缠了多年的丝线。那种一瞬间的惊讶与疼痛,让她生生发不出任何声音,唯有支撑着自己,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他。
池青玉却还不知自己已被神珠的光焰所照亮,他侧过身子,正对着前方道:“开始是错,结束是错,一切罪责,都在我身上。作为全真子弟,我曾玷辱清规,作为你曾依赖过的人,我又给不了任何保证。三年前不辞而别,是我怯懦,如今你已经与厉星川成亲,我只希望你可以真的忘记过去……从今以后,各自平安,便已足够。”
他说话的时候,蓝皓月始终忍住悲伤望着他。眼前的这个人,只存有几分清冷,以往的高傲淡漠或是温润文雅,似乎都已不复存在。她隐隐觉得在他身上似乎发生了很大的变故,但他还试图隐藏,不愿泄露。
她低眸望了一眼手中的神珠,忽然道:“为什么蒙住了眼睛?”
池青玉变了脸色,蓝皓月看出了他的异样,一步上前,伸手便想将束带摘下。他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让她再也无法接近半分。
“你究竟是怎么了?!”蓝皓月悲声道,“池青玉,你已经不是我的池青玉了!”
他的手在不住地发颤,却还是死死抓住她,不让她去摘下那束带。
“是的,从三年前我就已经不是原来的池青玉了……你可以,死心了。”说完,他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气,颓然后退,以后背抵着石壁,方才站住了身形。
蓝皓月听到此言,手中神珠叮然落地,如一颗坠落的星子,掉在了大红的裙角边。
远远地望去,那光焰仍旧幽冷。
“拿着它,回去吧。你不该再来找我。”他低沉地道。
她失魂落魄地看着那一团苍白光影,静立不动。池青玉慢慢地蹲□去,手指不慎划过她那锦绣华美的红裙,微微一颤,但很快又默默地寻摸着神珠。
此时蓝皓月忽然扑在他背后,紧紧抓住束带的扣结。
“你要干什么?!”他惊慌失措地单膝跪倒,一手撑着地面。
她咬牙不语,一用力,抽开了那个扣结。他却拼命抓住了束带,死死地按在自己眼前。挣扎与撕扯中,原本已被他找到的神珠滚落至一边,蓝皓月的手指被束带缠住,几乎要勒断。但池青玉越是不肯抬头,她越是觉得诡异莫名,只是想要再看他一眼,便强忍着疼痛用尽全力掰开了他的手。
昏暗的山洞里,她抓住那缕束带,看到脸色苍白的池青玉紧紧闭着双眼。在他的眉下,一道很长的伤痕横亘延伸,几乎贯穿了整张脸。
她微微启唇,惊愕万分地想要开口,声音却一时嘶哑。池青玉没有了最后的遮蔽,又似是明白面前不再是可以保护他的黑暗,竟如丧失了所有尊严一般,紧倚洞壁瘫坐不语,反手撑着地面,呼吸急促无力。
洞顶上方水滴颓然而落,打在他的眉间,沿着伤痕缓缓流下。
蓝皓月忽的跪在他身前,紧紧揪住他的衣衫,“怎么会变成这样的?是谁伤了你?”
他紧抿着唇,身子还在不断发颤。蓝皓月爬到角落抓起神珠,重新又返回他身边。借着珠子的光芒,她隐约看到他紧闭的双眼已经微微凹陷。
“池青玉,这到底是怎么了?!”她颤声说着,伸手想去触摸那道伤痕。
他重重地别过脸,咬牙不语。
“说话!”蓝皓月扑在他身上,捧住他的脸颊,眼泪不住地打转,“是谁把你弄成这样了?!”
“很可怕是吗?”池青玉忽然开口,她还未及回答,他却胡乱地抓到了她的手,一把将神珠夺过,用尽全力掷到了一边,凄厉道,“我知道自己变得很可怕了,你为什么一定还要看?!”
“不是……我只想知道这伤口是怎么回事!”她紧紧抓住他的肩膀,抽泣道。
池青玉侧着脸,伸手掠过自己的眼前。他虽不曾真正明白到底什么是好看,什么是丑陋,但在治伤的时候,在剧痛中,他也曾多次听到莞儿的哭泣。即便是回到了岭南,当师傅解下他眼前束带时,所有人都惊呼倒退,他再麻木,也懂得自己已经不再是过去的样子。
年少的时候,曾听莞儿称赞他长得好看。不甚明白的他,问过莞儿到底什么是好看。她结结巴巴地道,好看,就是好看,就是让人看了高兴,看了喜欢。
但如今没有人愿意再看到他的模样。
池青玉将身子伏在冰冷的岩壁上,他的手指死死的卡住缝隙,疼得钻心。忽然抑制不住心里的痛楚,涩笑道:“没有人伤我,是我自己,是我自己!”
蓝皓月震惊不已,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语,悲声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全身止不住地发抖,脸色变得霜白,那双眼睛还是紧紧闭上,仿佛再也无法睁开。
“没有用的东西,还留着做什么?”
忽然就那么绝情地说了一句,很沉很慢,像是耗尽了仅有的力气。
“没有用?……”蓝皓月寒声念着,觉得自己似是坠入了冰窟。
他却突然又直起身子,恍恍惚惚地笑了一下,“是,没有用。如果不是它,就不会有那些事发生……我不想要它了,不想要它了!你明白吗?!”
“可它是你的眼睛!”她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扑倒在他肩前,颤手握着他冰凉的手腕,“就算它看不见,那也是你的一部分,你为什么要毁了它!”
“因为我恨它!我恨自己!”他声音嘶哑,忽然握拳就往自己眼上砸去。蓝皓月尖叫一声,拼命抓住他的双手,挣扎之下两人倒地,她发疯般扑在他身上,用自己的身体压住了他的双臂。
“不要打它不要打它!”蓝皓月泣不成声,昏暗中,他紧闭的双目微微颤动,继而紧蹙眉头,脸色变得惨白。
那种抽搐之痛再度袭来,池青玉额前渗出冷汗,想要爬起捂住自己的双眼,但却被蓝皓月死死地压在身下。他吃力地侧过脸,想接触到微冷的地面,暂时缓解一下痛苦。蓝皓月却伸手触及他的脸颊,哽咽道:“青玉……”
难忍的酸涩在心间起伏澎湃,可是那双被毁坏的眼中,却再也流不出泪水。
“我很想你……”蓝皓月哭着说了一句,眼泪滴落在他眉睫之间,带着微热,划过他的眼角。
她用尽全力抱着他,缓缓地贴近了他的面庞。她并没有吻他,只是就这样在泪水之间与他相触,用自己的温热拂过他的伤痕。
沉重而缓慢的呼吸交融在一起,两个人没有再说话。池青玉只觉心都在颤抖,任由她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可能有人不太明白池子为什么要自残,那会儿没有写他的心理,是为了让他在这时候自己说……
这一章自己读的时候balabalabala,都木有地方可以加分割线……
☆、
第九十章旧局重翻为私欲
寂静的洞穴中;水滴缓缓滴落,四周只有蓝皓月那抑制不住的哭泣声。
过了许久;他强忍着痛楚,伸手想要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指尖才一触及肌肤,却又僵直地停在了半空。“起来吧,你要回去了。”
“你真的愿意我跟别人成亲吗?”她在黑暗中摸到了池青玉的手,牢牢抓住。
“总好过孤单一辈子;不是吗?”池青玉勉强笑了笑,拂过她的发丝,摸到她已经盘起的高髻以及珠翠钗钿。他静静呼吸了一下,又低声道:“我已经正式出家;你既然已与厉星川行过拜堂之礼,就应该与他相伴到老……”
她噙泪道:“出家……你觉得这样就能够得以解脱?于是你抛下一切,甚至让我去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他垂下手,触摸到身边的积水,怔怔道:“他会对你好,给你一个家,便已经足够。”
“可是我一直忘不了你!”她再度失控,眼泪簌簌,滴在他的衣襟,“池青玉你给了我太多快乐我忘不了你,离开你的三年里我没有真正笑过一次,你难道就没有想起过我,想起过我们的一切?!”
池青玉紧攥着双手,声音喑哑,“忘不掉的,就藏在心里,何必还要苦苦翻寻出来?我这次来,不过是给自己做一个了结。当初曾经答应你,要在你成婚之时送交玉坠,如今已将它留在了青城山。”
“你这时却还记得什么玉坠,那你为什么却偏偏忘记了更要紧的承诺,你说过要带我回岭南带我去建起一个家!”
“那都是异想天开的梦!”他颤声迸发出这一句,艰难地呼吸着,用力将她推至一边,“蓝皓月,求你别再说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回到新房,我不想对不起厉星川,我更不想让你再被人耻笑!”
她被推翻在地,却又卯足了劲儿扯住池青玉的衣袖,发着狠重重打他,他只是静静坐着不动。
“我等了三年就是等到你说这样的话?!”她忽而失了力道,伏在地上,摸到了那枚神珠,手指紧攥之际,能感觉到其间已有了深深的裂痕。
忽然觉得自己完全是在枉费时间,枉费心血,他终究还是不明白她想要的是什么,而她,也已经在一次次的追逐幻梦中精疲力尽。
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扶着洞壁才稳住身子。回首望去,朦胧中只能隐约看到池青玉抱膝坐在暗影里,那一道单薄侧影,如一株即将枯萎凋谢的青莲,孤寂,清冷。
她还有很多很多话想要说,但现在却觉得说什么也是无济于事。
他的心冷了,死了,救不过来了。
蓝皓月步履蹒跚地走到他近前,低哑着声音道:“你是真的要让我回去吗?”
他慢慢的抬起头,木然道:“是。”
一滴眼泪在黑暗中无声坠落,蓝皓月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便离开了他。
******
死寂的洞穴中,蓝皓月失魂落魄地走着,她已经辨不清方向,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了这里。手中的神珠发出微弱的光,如同即将死去的萤火,只是留在世上苟延残喘。
后方没有退路,前方没有未来。
只有在这样纯粹的昏暗幽闭之处,她才可以保全自己最后一点尊严,装作毫不留情地离去。可是她只走出了不远的一小段距离,便茫然无措地停了下来。
直至现在,他都没有追上来,甚至没有叫她的名字。最后一丝幻想也落了空。
前面又是分岔路口,她不知自己何去何从。铺天盖地的黑暗将她吞噬,蓝皓月吃力地倚着洞壁,慢慢瘫坐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脚步声在空荡荡的山洞内回响,蓝皓月猛然一惊。这岩洞狭长曲折,有多处岔道,幽静之中只听回音萦绕,似是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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