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抿着唇,忽而伸出手来,“给我。”
“什么……”莞儿下意识地往废纸堆望去。
“喜帖。”他挺直了身子,面朝前方。
莞儿心知不好,但又不愿让他知道那事,便倔强道:“被我扔掉了!”
“拿来!”他陡然提高了声音,抓起竹杖重重地拍在桌上。莞儿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震怒惊得不轻,她紧紧倚着书桌,憋着委屈反手抓起那一堆废纸,愤然将已经撕碎的喜帖连同其他纸张一起倒在了他面前。
“已经撕碎了!”她怒冲冲地一推椅子,“我是不想让你再卷进是非,你却一点都不明白!”
池青玉沉重地呼吸着,抓着桌上那一堆废纸,哑声道:“是谁的喜帖?”
莞儿憋住眼泪,望了一眼那已成粉碎的鲜红喜帖,又抬头看着他清瘦的脸颊,以及蒙住双眼的苍青束带。“厉星川。”她不忍再注视,扭过了脸去。
“厉星川,他要成亲了……”池青玉迷惘地念了一句,他的手指触摸到喜帖那不平整的边缘,屋子里变得很安静。“新娘呢?”他忽而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好似不经意地问着。
莞儿沉默不语。他等了很久都得不到答案,却也不像方才那样发怒,只是怔怔地摸着椅子坐了下来,一个人将桌上的纸堆收拢起来,再一点点地铺开,凭着双手的触觉,将喜帖的碎片从其他废纸之间慢慢地捡拾了出来。
他的动作谨慎而又迟缓,因为眉眼被束带蒙着,神情更显平静疏离,好似这世间的一切都不再值得他留意,而他,现在在做着的,只不过是一件极其渺小寻常的事情。
莞儿扶着椅背低下头,心中酸楚难忍,过了许久,见他还在摸索着那些碎片,似乎正在清点。“小师叔,你想干什么?”她怯怯地问道。
他陷于自己的世界,完全没有反应。
“……我帮你?”她试探着伸手过去,但还未接近那些碎片,就被他以手肘轻轻挡住了。
“不用,谢谢。”他低声答着,手中的动作未停。莞儿的泪珠滴落下来,为怕他在意,忙不迭拭去,转身出了房间。
房门吱呀一声掩起。
池青玉微微低着头,在心里默念着数目,将那些大小不一的碎片一一以手辨清形状,再端端正正地放于桌面,依靠着自己的感觉,想将它们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喜帖的质地很好,光滑如绸,上面依稀可触及微微凸起的地方,想来就是写着的字迹了。
他觉得凭以前的自己可以摸出大致的轮廓,于是屏住呼吸一遍遍地触摸那些犹带墨香的碎屑,可是穷尽心力,还是不知道上面究竟写了什么。
他甚至感觉不到那熟悉的名字。
此后,他没有出房门,莞儿端来的午饭他也没有吃。
整个下午都在无声中度过,莞儿守在门口,不敢走开。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白鹤的鸣叫声,孤寂悠长,像一声声不成调的残曲。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枯坐在窗前的池青玉疲惫地站起身。他走到床头,打开竹箱。箱子里仅有几件很简单的衣衫,纯白墨黑,无非只有这两种颜色。他伸手至箱子最底下,取出一方白帕。
缓缓打开,白帕层层包裹着的,便是那枚冰冷莹透的玉坠。
没有任何装饰,以前的流苏早已断裂散落,飘逝于风中。
那时年少,烛影摇曳之下,曾有过腼腆青涩的憧憬与承诺。
——“这玉坠先放在你身边,等到那一天,你可要将它完好无缺地送给我啊。”
——“好,我答应你。”
作者有话要说:很早以前就听过林慧萍的《情难枕》,感觉歌词比较吻合这时期的氛围。有兴趣的可以听听,也有男生版本,姜育恒邰正宵都唱过。
******
如果一切靠缘份
何必痴心爱着一个人
最怕藕断丝连难舍难分
多少黎明又黄昏
就算是不再流伤心泪
还有魂萦梦牵的深夜
那些欲走还留一往情深
都已无从悔恨
早知道 爱会这样伤人
情会如此难枕
当初何必太认真
早明白 梦里不能长久
相思不如回头
如今何必怨离分
除非是当作游戏一场
红尘任他凄凉
谁能断了这情份
除非把真心放在一旁
今生随缘聚散
无怨无悔有几人
******
这个曲子应该还有粤语版,是周慧敏的《痴心换情深》。
☆、
第八十五章心事深藏巧营谋
秋尽冬来;青城山木叶萧萧,寒意凛凛。上清宫檐下铜铃在朔风中泠泠作响;卓羽贤门下弟子们早课完毕,正鱼贯而出。大弟子鸿千本走在最前,却听卓羽贤叫他名字。
他立即停步回到殿内,恭敬道:“师傅,有何吩咐?”
卓羽贤等其他弟子都已离开大殿,方才侧目望着窗外道:“近来你张师叔在做些什么?”
鸿千愣了愣;道:“弟子每天都在勤学苦练,难得才遇到张师叔几次,也没细问过。”
“我倒听说他曾多次与唐门互通书信,而唐旭坤也开始派人前往衡山。”卓羽贤整了整道袍;起身走到他跟前,“鸿千,你专心于习武不错,但对外面的情形,也需得多加留意才是。”
鸿千想了想,道:“师傅的意思是张师叔与唐门往来甚密,是别有所图?”
卓羽贤淡淡道:“总之你要小心,他们俗家一脉向来想要盖过我们,只是没有机会。如今张家与唐门联姻,恐怕是看中了唐门在川蜀一带的势力,想要借此壮大自己的声势。”他顿了顿,又低声道,“厉星川还是常在后山铸剑阁?”
“是,厉师弟对铸剑很是用心。”鸿千道,“新近一批兵刃也很锋利,师弟们都觉得用着顺手。”
卓羽贤正待开口,却听大殿外有小道士禀告说:“厉星川求见掌门。”卓羽贤一蹙眉,随即让鸿千从大殿后门隐退出去。
“星川拜见掌门师伯。”厉星川快步进殿,撩起长袍叩拜道。
“起来吧。”卓羽贤一抬手,微笑道,“你的婚期已近,万事准备得如何了?”
厉星川起身侧立于一旁,“我本没什么家底,多亏了张师伯照应,才备好彩礼等物。”
“哦?你张师伯倒是个热心人。”卓羽贤颔首,“可惜我是出家人,对这些男婚女嫁之事并不甚清楚,不然也可为你谋划一番。”
厉星川抱了抱拳,笑道:“不劳掌门烦心。我这次来,是想禀告掌门,明日我还要去一次唐门,与老夫人商量一些具体的事务。”
卓羽贤饶有兴致地看了看他,“看来你这未来的外孙女婿甚得唐老夫人喜爱。”
“掌门过奖。”厉星川忽而哂笑,“其实当初若是能入道家一脉,星川本也可以终身不娶的。只是掌门觉得星川尘缘未断,才拒绝我的请求。”
卓羽贤平静道:“你不必挂碍在心,因你师傅膝下无子,又只收了你一个徒弟,在他去世后,我若是将你收归于自己门下,未免断了他那一脉的香火。如今你即将得娶佳妻,可称是春风得意了。”他说至此,又负手踱了几步,“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看清自己的位置,做事不要有所偏颇。”
厉星川怔了怔,“掌门是说……”
卓羽贤淡淡一笑,目光深远,“我一直觉得你是个聪明人,有些话不必我说得太直白。”
厉星川考虑了一下,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躬身道:“掌门,我与蓝姑娘的婚事,只是两情相悦,并没有什么别的意图。蓝姑娘没了父亲,不能长久待在唐门,我虽没多少实力,但也想让她有所依靠。待她过来之后,我也不会与唐门有过多的接触。至于张师伯那边……”他转身望了望外面,见无人走过,便上前一步低声道,“他倒是曾找过我,意思是让我借着与皓月成亲一事,多讨得唐门老夫人的欢心,他与唐旭坤也会联络衡山派掌门万淳达……但是,我却不想利用成亲来达到某种目的,否则岂非愧对皓月?”
卓羽贤眉间紧锁,待他说完,长长出了一口气,“你能这样想,自然极好。我虽不能收你为徒,但若你真能不依仗外力,踏踏实实靠自己白手起家,日后我也不会亏待了你。”
厉星川欣然道:“是,星川牢记在心。”
待厉星川退出大殿后,卓羽贤立即往回找到了等在后门处的鸿千。“对厉星川此人,要多加防范。”他面色凝重地道。
鸿千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凭着对师傅的言听计从,还是认真答应了下来。
******
是夜云深无风,厉星川独住于后山铸剑阁,半夜时分起身开窗,一羽白鸽轻轻落在窗台。他自白鸽脚踝取下油布寸许,借着昏黄的烛火扫视一眼,随即碾碎于指间。
忽听门外有人轻叩,开门一看,原是张鹤亭手下。两人交换眼神,不需开口,厉星川便随着那人而去。夜幕下只听脚步沙沙,那人带着厉星川疾行至半山,朝着前方指了指,便隐退一边。
前方山峦莽莽,正是圣灯亭所在之处。厉星川走上前去,见张鹤亭早已等在暗影之下。“张师伯,深夜召我,有什么急事?”
张鹤亭负手道:“听说你白天去拜见了掌门?”
厉星川笑道:“因为我天亮后要启程赶往唐门,所以便要禀告掌门一下。”
“是吗?”张鹤亭走近一步,压低声音道,“星川,我知道的倒不仅仅是这些。你真是个左右逢源之人。”
厉星川脸色一变,急忙躬身道:“张师伯何出此言?”
张鹤亭冷笑一声,“我虽不曾亲见,但这青城山上,自然也有我的耳目!你不要忘了,两年前你恳求卓羽贤收你为徒,他却一口拒绝,要不是我看你是个机灵人,将你收为己用,你只怕还只是籍籍无名的一员罢了。”
“张师伯对我的恩情星川自然不敢忘记。”厉星川再行一礼,恭敬道,“我在掌门面前说的那些……其实他心中早就有数,师伯您未必不知。师伯既然怀疑星川对你的忠心,我这里有一事相告。”
“什么事?”张鹤亭扬眉道。
“还请师伯到我住处暂坐,此地四面通达,并不安全。”厉星川说着,后退一步,侧身示意。张鹤亭忖度片刻,挥手屏退隐藏在暗处的手下,自己随着厉星川去往铸剑阁。一进房间,厉星川便紧闭门窗,只点燃一盏油灯,在微弱光影下从枕下取出一物,置于掌心。
一枚白玉坠子,状若莲花,光洁透润,莹若水滴。
“这是?!”张鹤亭蹙眉细看,又抬目盯着厉星川,不解其意。
厉星川将白玉坠子放在了桌上,低声道:“三年前我偶然间到了梅岭,遇到了在江湖失踪已久的鬼医,这白玉花坠,便是鬼医所藏。同在梅岭的还有我的两位朋友,其中一个身上带着青色玉坠,与这白玉花坠极为相似。因我那位朋友自幼被人收养,并不知自己的真实身份,我便想为他探得真相。于是便返回去找了鬼医,可惜这老人神志不清,反要将我杀死。我在躲避鬼医追杀之时,惊见卓掌门潜入小屋,似乎要急着寻找某物,只是空手而归,并无收获……”
张鹤亭挑眉道:“你的意思,掌门所要找的便是这白玉坠子?他与鬼医莫非有什么联系?”
厉星川微微一笑,“我深觉好奇,便追上鬼医,他虽前言不搭后语,但还记得这两枚玉坠是他在二十多年前赠予了一对情侣。”
张鹤亭浓眉越蹙越紧,忽而道:“你刚才说的那个朋友,莫非就是从泰跟我提到过的池青玉?”
“正是此人。”厉星川望着那白玉坠子,“他自幼居于神霄宫,对江湖中事很是陌生。那枚青玉坠子,如今还在他身边。师伯,我总觉得,此人身世很是可疑……我也曾向我故去的师傅打听二十年前的事情,但他却不愿多说,只是对一位姓叶的师兄很是惋惜。据我师傅说,当初老掌门有四位弟子,那二弟子叶决明虽狂傲不羁,但武功修为并不差。只是后来不知为何会到峨眉松竹庵犯下杀戮之罪,最后逃回老家,终究还是免不了一死。”
张鹤亭重重呼吸,坐在桌边,沉吟良久,方才道:“先师生前对叶决明曾一度器重,但他行为太过散漫,不如卓师兄来得沉稳踏实……”他说着,抬头望向厉星川,“你为何忽然提到此事?”
厉星川踌躇片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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