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个个都有自己的道理……”唐老夫人眉间紧锁,靠在软榻上,“只是,皓月她自己像是已经心如止水了。”
“她喜欢的是得不到的。”慕容槿垂首道,“人生在世,怎会事事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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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夏之交,厉星川应邀来到唐门。还是一贯的进退自如,温文有礼,令挑剔的老夫人也说不出什么毛病。他在唐门暂住,赢得了众人交口称赞。即便是本想借着皓月的婚事培植自己实力的唐韵苏,面对厉星川那常带笑意的样子,也只能隐忍不发。
蓝皓月却时常回避。厉星川没有穷追不舍,只是在老夫人处陪着对弈闲谈。
数天之后,他准备启程返回青城,老夫人在他辞别时微微颔首,取出一柄玉如意交给他,“阿槿说人生在世不能事事如意,我只希望你以后能好好对皓月。”
厉星川稍一怔,随即跪拜在地,“谢老夫人赏赐。”
这个消息很快传到了蓝皓月耳中,她惊慌之下飞奔前去寻找老夫人,却在半路上遇到了即将离去的厉星川。他从怀中取出玉如意,托在手中,“皓月,我先它带回青城,等你过来时,再送给你。”
蓝皓月急道:“厉星川,你真的答应了?!”
“怎么这样问我?这件事本来就轮不到我是否答应,全在于老夫人的意思。”他不慌不忙地笑了笑。
“那也没有人来问我!”蓝皓月看着他云淡风轻的模样,心中反是恼怒起来。
厉星川微微叹了一声,“皓月,你还是小孩子性情。连我都没有不答应的权利,更何况你?”他见蓝皓月脸色煞白,忙又道,“上次交给你的信,你倒是看了没有?”
蓝皓月愣了一会儿,才记得当初离开青城山时他确实给自己一封信,但她随手便放进了包裹,回来后见老夫人身体不好,便早就将此事抛在了脑后。
厉星川静静看着她黯淡的眼神,无奈地笑了,“你竟真的看都不看……我要走了,你回去后看看信上所写的再说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蓝皓月惊愕不已,但他没有再解释,背起行囊牵着白马悠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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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皓月回房后翻找出了那封未开启过的信,默默读罢,心生寒意,更添绝望。
厉星川一走,唐旭坤便大力称赞,急着催促唐老夫人准备皓月出嫁的事宜。唐韵苏按捺不住,与之争论起来,在她看来厉星川虽为人滴水不漏,但没有强大的家世,这辈子也无法出人头地。两人一言不合更激化了平时的矛盾,唐旭坤指责她只顾拉拢自己的亲信,她则反攻兄长向青城趋炎附势,失了唐门的面子。
两人就此翻脸,更引得偌大唐门混乱不堪,唐老夫人气急攻心,旧病加重,全赖慕容槿发现及时,才未铸成大错。蓝皓月去服侍之时,不愿回答唐旭坤关于婚事的问题,又使他被唐韵苏激怒后强压下的火气,一下子触发。
“到今年年底,你守孝三年已满,再不出嫁,准备老死在唐门吗?何况你外祖母为了此事操碎了心,你再这样拖延,岂不是要让她连睡觉都不安宁?”在老夫人卧房外,唐旭坤一改平时那病孱样子,压低声音斥责。
慕容槿拉过怔然的蓝皓月,低声道:“你毕竟不是唐家的人,长此以往留着不嫁也不是办法……”
一语未罢,唐韵苏气势汹汹赶来,见他们在老夫人门外吵闹,又借故扬声道:“二哥,你这是趁着母亲病倒便要赶皓月走吗?这可怜的孩子如今没了依靠,连你也容不得她?”
“韵苏,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只是为她的终身大事着急!”唐旭坤怒极反驳,“她没了父亲,难道不应该由我来做主吗?”
他们互不相让,蓝皓月站在一旁看着,也不出声。等到慕容槿将骂战平息后,却已经找不到她了。撩开竹帘,才发现皓月守在老夫人跟前,低着头,背影寂寥。
“皓月……”慕容槿轻声唤道。
老夫人连连咳喘,无力地挥了挥手,道:“让他们赶紧散去,她已经答应了那门婚事。”
慕容槿很是错愕,她似乎没有想到皓月会如此这般就答应了下来。“真的吗,皓月?”她迟疑着问了一句。
蓝皓月没有回身,还是跪坐在软榻前,过了片刻,才用很低微的声音道:“是的,你们不必再为我烦恼了。”
******
天色昏暗时,蓝皓月回到了房中,再度打开厉星川留下的信。
早在年初时,他便在信中说:“你等了他三年,他还是音讯全无,可惜唐门不是久留之处,他们必定会让你出嫁。举目江湖,有众多年轻俊杰与你相配,可是能让你心中还替他留有位置的,或许只有我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小蓝会被谴责吗……
昨天去上海,在轻轨里看到有一个颤巍巍的老头牵着一个吹笛子的年轻人讨钱,囧,那个年轻人还闭着眼睛,不过我感觉他是假装盲人……
☆、
第八十三章孤山云里万事空
深秋时节;西风肃杀,赣北的官道上车马疾驰。临近道旁有一茶肆;来往商旅因天气骤冷,纷纷下马躲到草棚下以热茶驱寒。小伙计忙着给众人端茶送水,耳听得身后有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小哥,去龙虎山可是走前面那条路?”
“正是。”小伙计忙不迭回头,但见有一绯衣少女牵着马儿站在棚外,这路上风沙卷地;她头戴帷帽,面前垂着淡淡黑纱,虽掩去了面容,但还是隐隐约约可见其俏丽姿容。在她身后却还有一名中年道姑;面容柔和,眼角低垂。那道姑向少女低语几句后,便带着她进入茶棚休息。
少女待道姑入座后方才坐下,并解下了头顶帷帽。但见她肌肤柔白,柳眉上挑,双眼灵动含波,虽并无不悦,但嘴唇微微嘟起,平添几分娇嗔之意。边上的商旅们见两人身后皆背着长剑,便知是江湖中人,因此虽觉好奇,却也不敢多看,生怕招来麻烦。
少女正为道姑斟茶,又有一行人马自东边而来,个个身挎刀剑,精神抖擞。行至此地,为首之人跃下马背,朝着伙计道:“小二,快些准备干粮,我们要赶路。”
伙计想来是与他们相熟,一边忙着给他们装干粮,一边问道:“徐大哥要往哪里去?”
那人道:“这一趟要去川中青城山喝喜酒,特意带上这些兄弟,好让他们见见世面。”
“那么远,你们也乐得去?!”伙计吃惊道。
马队中有年轻人笑道:“我们平时只在附近走动,难得有机会去青城山,听说还要有比武大会,可让我们瞧瞧这青城派里到底是谁占得鳌头。”
“可我听说,青城山不都是出家人吗,怎还会有人成亲?”伙计纳闷道。
先前那人道:“这就是你不懂了,他们也有俗家弟子。那新郎以前曾救过我们,如今迎娶的更是唐门老太太的外孙女,我自然少不得准备厚礼送去。”
说话间,伙计已将几包干粮递给他,那大汉招呼中人正要出发,却听角落里有人出声道:“你说的那个新郎是谁?”
大汉回头,见那绯衣少女目露讶异之色站了起来,他打量其几眼,觉得从未见过,便反问道:“看姑娘的样子也是江湖人,难道没听说过青城派铸剑阁总执事厉星川?”
少女微微一怔,蹙眉道:“我怎能没听说过,你刚才说他要与谁成亲?”
“唐门老太太的外孙女只有一个,就是原本衡山派剑侠蓝柏臣的独生女儿蓝皓月。”
少女脸色一变,紧紧抿唇,那大汉得意道:“姑娘真是孤陋寡闻了一些,此事江湖中已经人人皆知了。”说罢,扬手带着下属策马而去。
“莞儿,她自有自己的选择,如今准备嫁人也并没什么不妥。”道姑放下茶杯起身道。
莞儿脸带忿忿不平之意,“师傅,我只是觉得她将小师叔害成那样,现在却要嫁人,世道真是不公平!”
林碧芝叹道:“青玉从未细说过往事,你也只凭着自己的揣测,他既然不想再回忆过去,我们就只当什么都不知道,休要在他面前说起此事。”
“这个我知道。”莞儿闷闷不乐地拿起帷帽和包裹,随着林碧芝走出茶棚,朝着通往龙虎山的大道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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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随着师傅到了龙虎山下,乘坐青竹筏顺流而上,一路上但见两岸群峰峭拔,垂藤蔓蔓。河流蜿蜒曲折,激起浪花高低起伏,遥听得深谷中怪鸟哀鸣,竟让她不寒而栗。此时山崖更加高耸陡峭,莞儿抬头望去,竟见两边断崖间悬着无数残缺不全的棺木,在古树掩映下森然可怖。
“师傅,这里为什么都是悬棺?!”她惊愕道。
林碧芝蹙眉道:“我多年前来时便是如此,这些棺木已有数百年岁,你不要大声惊扰了亡灵。”
莞儿心中不安,但只得闭嘴不言。自从池青玉当年出家离去,她从未再见过他,即便是顾丹岩他们,也都只是偶尔才能接到师傅的来信。因岭南地处偏僻,有时一封信送到,已经迟了数月,久而久之,他们便根本无法弄清师傅带着青玉去了何处。只知道这一老一少餐风宿雨,只凭竹杖芒鞋,离开岭南后曾去过粤北桂东,甚至还去过大理……
而这一次,凭着新近收到的信中所述,林碧芝带着莞儿找到了赣北贵溪龙虎山。
莞儿坐在竹筏上,垂首望着雪白水浪,心事重重。一别三年,她已经不再是以前那只会依赖着小师叔的顽劣丫头,但他呢?
“到了。”林碧芝一声唤,打断了她的思绪。
莞儿急忙起身,林碧芝已经施展轻功跃上岸边高岩。山风浩荡,吹得衣衫扬起,全身刺骨发寒。林碧芝握着长剑在本无路可走的山岩间飞掠,莞儿急提气跟随,两人一前一后越过这道山梁,林碧芝踏着崖间古树飞速落下,莞儿见底下激流飞溅,强忍着畏惧攀着突起的岩石,想要纵身跃下,却又怕撞到山岩。正踌躇间,已望不到师傅的身影,急得她大叫起来。
正在此时,忽听半空中有高亢清脆之音回旋,她紧贴着山岩举目远眺,从那霭霭云间飞来白鹤,在她身旁不断鸣叫盘飞。
“莞儿,你还愣着做什么?”古树林中,传来林碧芝的话语。
白鹤展翅飞去,莞儿用力呼吸,竭力朝前跃出。足尖一点山崖,身子已如纸鸢般斜掠向莽莽丛林。
“小莞儿,不要害怕。”有苍老的声音自风中响起,白影一闪,在莞儿背后轻轻一推,便将她送到了平地上。
莞儿才一站稳,便见林碧芝正站在面前,而身后风声扑簌,又有人踏着松枝缓缓落地。白鹤在头顶转了一圈,停在了不远处的深潭边。
“师公!”莞儿回头,望着白发白须的海琼子惊喜道。
海琼子哈哈一笑,“你竟长得这么高了,如今快到十六了吧?”
“我已经十七了!”莞儿狡黠地望了望他,“师公,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总爱忘事。”
“不得无礼。”林碧芝沉脸呵斥。
海琼子笑道:“我连自己的年纪都记不清,更何况你的。碧芝,你怎么会带着她找到了这里?”
林碧芝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双手奉上,“弟子本不会打搅师傅清修,但上月有人送来急信,说是师傅在岳阳的故友身染重病,百般寻医得不到解救之法。丹岩随那人去了,但后来又传信回来说以他之力也只能暂时压住病情,无奈之下,便想请您前往救治。”
海琼子启信看罢,双眉紧锁。“看样子,我是要去一次不可了。只是……”
“师公,你是不是担心小师叔?”莞儿接道。
海琼子挥手招来白鹤,转身带着她们朝着古树林间慢慢而行。“他随我在这里住了半年多,还算渐渐习惯。”
林碧芝犹豫了一下,问道:“他现在怎样了?”
海琼子脚步稍缓,抬头望着远处,“我花了一年时间让他身体复原,又花了一年时间让他不将自己视为罪人。如今他每日随我静坐冥思,有时会有山民接他去替人治病,他的全部心思似乎都放在这两件事上了。”
转过几道弯后,四周古柏愈加苍翠高大,莞儿身处林间,唯觉昏暗幽深,好似茫茫无尽。那白鹤始终在上方飞翔,此时却忽而振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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