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青玉的手微微颤抖,他始终都低着头,不再像以前那样身姿挺拔。
蓝皓月无力地跪坐在棺木前,望着手中的纸钱发呆。窗纸上忽响起淅淅沥沥的雨点声,本就虚掩的木门被一阵朔风吹得大开,雨点夹着寒意扑了进来,她无所倚靠,垂着头连声咳嗽,声音空而闷。
池青玉缓缓蹲□,扶着她的手臂,道:“地上冷,我扶你起来。”
她摇着头,望着那渐渐被打湿的窗纸,用力将棺木挪开一丝缝隙,把那对珍珠耳坠放了进去。“这是我娘生前的最爱。”
******
雨点愈来愈大,一颗颗砸落于地,溅起泥土的气息。
他们被困在了义庄。
天色渐黑,厉星川打开大门望了望远处,连人影都无。他回头看着憔悴的蓝皓月,蹙眉道:“青玉,你陪她留在这里,我先骑马到镇上看看能否租到马车,不然这场雨若是不停,皓月就没法回去了。”
“谢谢。”池青玉跪坐在蓝皓月身边,怔然回了一句。
厉星川走到大门口,忽又停下来转身道:“你不必总是谢我,照顾好皓月就行。”
池青玉还没有回答,他已经开门上马,冒着大雨挥鞭而去。
雨点打在屋瓦上,错杂纷乱,池青玉与蓝皓月都坐在棺木边,之间只隔了很近的距离,但两个人都不曾靠近。风声雨声不绝于耳,这寂静又喧闹的感觉让他想到了曾经,想到了不顾一切地抱着她,告诉她,在他心中,她也与别人不一样。
偌大天地,几点冷雨,打尽悲欢,染湿了眼睫。
随着夜幕降临,义庄内愈加阴冷,帘幔被风吹动,瑟瑟颤动。厉星川迟迟未归,蓝皓月始终恍惚,伏在棺木上,止不住地咳了起来。
池青玉扶着她的肩膀,她却没有回应。他听着那空空的咳嗽声,心中钝痛。
“皓月。”他从袖中取出从客栈带来的药瓶,递到她手中,“先吃一枚药丸,会好受一些。”
蓝皓月紧握着药瓶,怔了许久,忽然道:“要是我们没有到这里,他是不是就不会死?”
池青玉只觉心里一凉,刹那间,有无数念头涌上心间,似乎在互相揪扯,拽得人一阵阵发疼。他哑声道:“皓月,我很抱歉。”
蓝皓月望着漆黑的窗外,不言不语。外面的雨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止,只是时不时地还会滴下几颗雨珠,打在树叶之间。
冷寂之中,他勉强装作镇定的样子,问道:“你后悔了吗?”
一股酸楚扑上蓝皓月心头,她无法再回答这样的问题,而是背对着他,身子弯曲,仿佛坐也坐不住了。夜雨声中,寒虫犹在垂死挣扎,发出低微凄楚的哀鸣。池青玉朝着正前方,执著道:“就算你后悔了,我也会去找到夺梦楼的人……”
“池青玉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蓝皓月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悲声道,“我不想听!”
他呆住了。
“你一直这样说,我只会更加难受你明不明白?!”她狠狠抓着棺木,头垂得更低,“请你别再逞强斗狠,也请你让我静一静!”
“我没有逞强。”池青玉定定地道,“我只是觉得自己有责任。”
“可我现在不希望你去厮杀你懂吗?!”蓝皓月反过身,泪水不断下落,“你总是自以为是,从来不知道我真正在想什么!”
他苍白了脸色,“是,我不明白……所以我问你是否后悔了?”
“现在问这个有什么意思吗?”她涩笑不已,迷茫了双目,“后悔怎样,不后悔又怎样?我只知道我现在很难过,你却一点都不明白我的心思!”
他紧攥着拳,指尖几乎刺破掌心。蓝皓月经过这一番发泄,已近虚脱,手中抓着的瓷瓶叮然落地,滚到了一边。池青玉这才仿佛从噩梦中惊醒,跪在地上摸索着那瓷瓶,她不忍看这景象,闭上双目扭过了脸去。
瓷瓶就在她的裙边,他却寻了很久才找到。
打开塞子,他谨慎地倒出一颗药丸,托在掌心。“皓月……”依旧唤着她,声音却没了底气。
蓝皓月已经没了力气,不想再去吃什么药丸。他却以为她连应声都不愿了,重新又叫了她一声,带着祈求之意,“皓月,吃药。”他快要落泪了。
蓝皓月本已干涸的泪水又涌了上来,她睁开眼,望着这没了高傲的少年,心中一阵抽痛。
忽然抑制不住悲伤,扑过去紧紧抱住了他。
“是我出走才害死了他!”她嘶声哭着,反反复复叫喊,直至声音嘶哑,才颓然倒在了他的肩头。
池青玉身子微微发颤,他以微冷的手指抚过她发烫的脸庞,涩涩地道:“前辈不会希望你这样难过的……不要哭了。”他抓着蓝皓月的手,将药丸塞到她手心,再握着她的手指让她牢牢抓住。
蓝皓月紧皱着眉头将之放入口中,但此时口干舌燥,丸药刚一入口,她便觉一阵恶心,竟哇的一声干呕了出来。“我不想吃……”她带着哭音说着,又是一阵气喘,身子都伏了下去。
池青玉慌忙抱住她,低声道:“我去给你找水来服药,好不好?”
她吃力道:“上哪找?”
“来的时候,我听到路边有水流的声音。”他解下自己的衣衫,小心翼翼铺在地上,“你在这里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她却抓住了他的手腕,忍着咳喘,道:“你别再一意孤行了……”
“我只是想给你找点水来……”池青玉说着,将瓷瓶中剩下的药丸倒出递给了她,“你放心,我不会弄错的。”说罢,便拿起身边竹杖站了起来。
“青玉!”蓝皓月看他向前走了几步,心中不觉浮起忧虑之意,忍不住叫了他。
他微微侧了侧脸,道:“好好坐着,等我回来。”
******
木门吱哑,池青玉冒着寒风走出了义庄。蓝皓月透过残损的窗户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整个人空落落的。直至现在,她还是心乱如麻,甚至记不起自己在最激动时究竟喊了些什么,只是知道一味地发泄。
呼吸越来越急促,身子滚烫的她无力再去想以后的事情,靠着棺木昏昏沉沉闭上眼。窗外雨声潺潺,一丝丝寒意从窗缝间渗入,让她瑟缩成一团。处于朦胧中的她分不清是梦还是醒,只隐约觉得仿佛过了很久很久,睁开双眼,身边却还是空空荡荡。
池青玉走时雨势本已渐止,但如今隔着窗户都能听到风雨凄厉,树枝胡乱地打在窗棂,发出寂寥的声响。
她呆呆地坐着,终按捺不住焦急担忧,扶着棺木站了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到了门前,才一开门,狂风便吹得她全身发抖。蓝皓月望着外面那高低不平的泥泞小道,心中更是不安。环顾左右,找不到可以遮风挡雨的物件,便转身至案几边,吃力地扯下半匹帘幔。
她就用这薄薄的白布挡在了头顶,沿着义庄前的泥路一路向前。雨点打在她的脸上,打在她的眼中,令她看不清远处,甚至看不清脚下。这义庄位于荒野高坡之间,蓝皓月在来时很长一段路都闭着眼睛,只隐约记得似乎确实听到过水流之声,但如今风雨肆虐,她根本辨不出方向,也找不到池青玉的身影。
小径两旁荒草长及腰间,头顶的白布早已被雨打湿,她摇摇晃晃地走在狭窄崎岖的路上,顶着大风喊着池青玉的名字,希望他可以在远处听到。不知是风雨太大还是池青玉并不在附近,蓝皓月精疲力尽了,都没有听到他的回应。
夜色昏沉,风雨不绝,蓝皓月拖着沉重的步伐朝着前方而去。恍惚间望见远处斜坡下有水波翻涌,似是有一池塘,便强打起精神向小径那端奔去。这一段地势渐渐升高,路上满是泥浆,她不顾衣裙溅湿,只想早些找回池青玉。眼见小径已近尽头,她奔到路侧,踮起脚尖往下方张望,谁料这泥路本就湿滑,她稍一用力踩上边缘,脚下之土竟突然松软沉落。蓝皓月还不及发出叫喊,整个人朝前栽倒,在风雨中直摔下斜坡去。
她的身子在突起的山坡上连连撞击,像无力的布偶一般坠到坡底,掉落在了冰冷的污水边,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便再无动静。
作者有话要说:想来想去还是弱弱地问一句,小蓝在蓝爸死后的表现,尤其是对池子的态度,会不会让人觉得她不在乎池子的感受……
☆、
第七十八章寒声断续影独照
池青玉回到义庄的时候;手中紧紧握着瓷瓶,衣衫已然尽湿。他在风雨中迷失了方向;其间似乎也曾听到有人在喊着什么,但随即便被风雨声淹没。如今好不容易才找回到这里,池青玉匆忙推开门,急促道:“皓月,我回来了!”
但是四周寂静,并没有他想要听到的回应。他怔了怔;以为皓月已经病得没有力气说话,便摸到棺木边。走时留下的衣衫还铺在地上,那几枚药丸也静静躺着,但蓝皓月却不在这里。
“皓月?!”池青玉惊愕地站起身;站在黑暗中大声地喊着。
雨点噼噼啪啪地砸在窗上,树枝间风声呼啸而过。
他慌了神,返身冲出了大门。凌乱的脚步,嘶声的叫喊,池青玉在荒草间仓惶如末日将至。那些杂草很多都带着倒刺,勾住了衣衫,划破了手掌。他失魂落魄地在没有路的地方胡乱寻找,甚至跪下来想要触及地面,但雨势滂沱,他连足迹都摸不到。
他沿着山坡一遍遍地走,也曾摸着道边的古树才知道自己又回到了原处,他心怀侥幸地再度冲回义庄,叫着她的名字。
但蓝皓月还是不在。
池青玉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走了多少路,倾盆大雨使他浑身冰凉。脚下一滑,不及避开脚下树根,便重重跪倒在地。泥浆溅起,湿了脸颊,他带着哭音喊:“皓月,皓月!求你出来!”
******
雨势渐渐减小,原本粗重的雨点变成了绵密细雨,池青玉犹如没了灵魂般坐在荒草污水间。
此时,有一辆高大华丽的马车正朝着义庄的方向驶来,另有数人穿着蓑衣骑马紧随其后。只因道路狭窄难行,马车只能驶到一半停了下来。从车内飞快跃下一人,手持纸伞,正是厉星川。又有一中年妇人撩开帘子,神色焦虑,正是唐韵苏。
她蹙眉望着茫茫雨幕,叹息道:“我妹夫竟然……”话说到一半,不觉黯然失声。
帘子一挑,一身素锦劲装的唐寄瑶撑着伞下了马车,向厉星川道:“这车上不得坡,我跟你一起去将皓月接来。”
厉星川点头答应,带着她匆匆而去。两人冒雨疾步绕过矮丘,唐寄瑶眼尖,一下子就望见了有人呆坐于雨中。她惊呼一声:“是谁在那儿?”
厉星川一愣,飞快奔上前,但见夜雨中池青玉一动不动地坐着,青色长袍上已尽是污水,雨珠自脸颊上不断落下。
“青玉!你怎么会在这里?!皓月呢?”厉星川大声问道。
池青玉这才省了一省,忽然撑着泥地摇晃而起,身子微微颤抖。“我找不到她了,我找不到她了!”他死死抓着厉星川的手臂,两眼却还朝着黑漆漆的前方。
唐寄瑶一惊,“她不是在义庄吗?难道去了别处?!”
“我听到雨停了,想给她去找水……可是等我回去,已经没人了……”他怔怔地道。
“你怎么能这样?!”唐寄瑶气道。
“现在先找到皓月才是!”厉星川止住了唐寄瑶,迅疾道,“唐姑娘,你跟我来。”
他们沿着小径一路飞奔,不时喊着皓月的名字,却也不见她的影踪,两人又心急火燎地赶回方才遇到池青玉的地方,想要再问个究竟。池青玉正不甘心地在往回走,唐寄瑶一见他便忍不住道:“厉星川叫你守着皓月等他回来,你为什么把她单独留下,还有没有一点分寸?!”
池青玉咬紧了牙关,任凭她斥责也没有说一个字。
他两人站在山坡斜路上,厉星川走到小径转弯处,想往远处眺望,却忽觉脚下土块不住往下落。他退后一步,发现这转弯处的道路早已崩塌了一块。厉星川一蹙眉,往下方望去,但见杂树间有白布挂着,在风中不住抖动,他心头一震,随手将纸伞抛在一边,道:“我下去看看!”说罢,便纵身跃下了斜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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