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点着一盏油灯,想是油已殆尽,火苗很是微弱,木门一开一合之间,夜风漏进屋子,将灯火吹得快要熄灭,更显得这破败的屋子冷冷清清。阿业坐到床头,扶起躺在床上的女子,将碗凑到她嘴边,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了一口。
这女子肤色暗黄,相貌憔悴,看上去倒要比阿业还老了几岁。她倚在他怀中,勉强止住了咳嗽,用极虚弱的声音说道:“业哥,就算等到明天我也是没力气,白白耽误了你的时间。”
阿业看着她,似乎能明白她的意思,缓缓地摇着头。他还想让女子喝药,女子却推开他的手,哽咽道:“没有用的,我现在只是熬日子罢了,你又何苦守着我不走?”
阿业这回却好像不懂她的话似的,用力揽着她的肩膀,一味要她喝药。那女子挣扎起来,一下子将药碗撞飞了出去,摔在泥地上砸了个粉碎。阿业愣了一下,默默起身收拾着地上的碎片。
“业哥,业哥!”女子望着他落寞的背影,不禁坐了起来,悲伤地叫着他。但他背对着她,听不到她的唤声,只是仔仔细细地捡着碎屑,生怕有所遗漏。女子费劲地撑起身子,伸手扶住他的肩膀,阿业这次一怔,迷茫地转身站了起来。
她看着眼前这不复以往凌厉气质的男子,又是心酸又是悔恨,眼中的泪水扑簌簌划过脸颊。阿业见她流泪,慌了手脚,重又坐回她身边,伸手替她擦去,将她护在臂间,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就好似对待一个小女孩一般。
女子靠在他坚实的肩头,握着他的手,抬头望着他道:“业哥,这样的日子你以前可曾想过?”
阿业唇边浮起淡淡的笑意,向她做着手势,又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女子含泪笑了:“你就会哄我。”
阿业抱了抱她,让她安睡下来,又朝外面指了一下,转身捧起那些碎瓷片,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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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已是一片漆黑。远处山坡上吹来的风掠过树梢,洒下摇曳的影子。阿业扔掉了碎瓷,站在檐下望着夜空,怔然默立,眉间带着一丝忧虑。
他出了很久的神,才走到屋前空地上,拾起斧子开始劈柴。他的手上都是茧子,每一斧都笔直下落,再粗的树干在他的斧下都被从正中间一下剖开,不会有半分差错。
又是一阵风过,屋前的大树上发出沙沙之声,阿业望着脚边的树影,还是不紧不慢地劈下一斧,将手边最后一截树干一断为二。就在此时,那大树间忽然飞出一道白光,来势极快且又无声,倏忽钻向阿业后心。
阿业正侧身收拾木柴,猛然间右臂一震,手中木柴急速射出,带着巨大的力量迎上那道暗器。那暗器为木柴所阻,一下失了准头撞向屋顶。但听得一声闷哼,屋顶上潜伏着的一人正被打中,顿时滚下地来。
这个时候树上的人已持剑跃下,阿业随手拿起地上的斧子,纵身腾跃而起,双腿连环踢出,将那人的进攻迫退。单手一擒树干,反身急旋间斧子正中身后之人。那人当胸被砍,鲜血直喷,惨叫着连连后退。
那隐藏于树间的正是申平,他见两名手下无端折损,心中一惊,手里长剑加快攻势,朝着阿业右臂撩去。阿业单足一点屋檐,飞身闪开此招,身形一仰,左掌迅如闪电直击申平心口。申平挥剑刺向其手腕,却见他手腕微动,还未待看清招式,剑尖已被阿业牢牢扣住。
阿业双指一捺,申平只觉腕间刺痛难忍,强忍着出招,那长剑竟不由颤抖。阿业原先一直恭顺的眼里浮现出冷冽的光,连出数掌。但听“砰砰”几声,申平的前胸、双肩尽被击中,他闷哼一声,捂住伤处跌跌撞撞退回树林。
阿业返身冲回屋子,那床上的女子早已被外面的厮打声惊醒,满脸慌张。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跟前,不假思索地从床下摸出一柄周身暗红的短刀,斜插于腰带间。又不顾女子的询问,飞快地将她背在身后,抬脚踢开房门,见四下暂且无人,便飞也似的朝着山下小径奔去。
两边鸟雀惊起乱飞,月光透过云层铺洒一地,照着崎岖小径。阿业背着女子还没跑出多远,数道人影自陡坡上疾速掠下,刀光明灭,直落向他双肩。他上身后仰,右足横扫间,那一柄柄钢刀尽为之震飞。但也就在此时,从他背后卷来一阵阴风,罗寅已神不知鬼不觉地欺近其身后。女子感觉到异样,回头但见一双白惨惨的手伸向自己脖颈,不禁失声惊呼。
阿业因负着她而无法还击,只能辗转腾挪避开刀手的袭击,他察觉到女子的颤抖,急忙回身,飞起一脚,正撞上罗寅双掌。双方各自后退一步,四周刀手见状,趁势挥刀朝阿业砍下,却听一声啸响,从斜坡上方飞来一道黑影,此人出掌霍霍生风,数招之间将夺梦楼属下个个击退,袍袖一卷,那数柄钢刀尽数飞落于地。
“什么人?!”罗寅低声斥着,弹跃至道边矮树之上。
来人以黑巾蒙面,并不答话,只是随手拾起一柄钢刀,护住阿业与其妻子。罗寅冷笑一声,长臂忽展,身如猿猱般扑向蒙面人。蒙面人一震钢刀,迎上前去。阿业眼露诧异,而这时从那陡坡上忽而又闪现一道黑影,一样蒙住了脸面。那人轻纵而下,于半空中掠过罗寅那群属下头顶,衣袖间白光隐现,众人不及闪避,被他藏在掌中的兵刃划过咽喉,顷刻间倒了一片。
“走!”此人一把抓住阿业的衣袖,带着他跃上陡坡。罗寅腾跃而起,想要去追,却被先前那男子拦住了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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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过山坡,阿业的脚步渐渐放慢,有意远离了身前的男子。黑衣男子见他似是带着警觉,不肯再跟自己前行,急忙回转身来,见四下无人,撩开了覆面黑巾。阿业见了他,不禁一怔,这男子相貌英朗,竟就是白天在廖家老宅送钱给他的厉星川。
“跟我来!”厉星川神情急切,上前便想去扶着阿业。但阿业却警觉地侧身闪避,紧蹙着眉,直视厉星川。他背后的那个女子亦不禁惶恐地问道:“你又是什么人?”
厉星川回头张望了一下,抱拳道:“在下是青城派弟子,夺梦楼的人或许很快就会追上,两位还是赶紧跟我离开此处。”
“青城派?!”女子一震,双手紧紧环抱着丈夫的肩膀,目光闪烁,“我们不用你救!”
厉星川双眉一蹙,才要继续询问,忽见山坡那边火光晃动,显然是有人疾行而来。
“业哥,夺梦楼的人追来了!”女子惊慌失措地摇着阿业的手臂,阿业不等厉星川开口,飞快地朝另一条小路奔去。
此时已有近十人策马疾驰而来,为首的正午遥遥开弓放箭,一支白羽箭直射向阿业背后的女子。厉星川一掌将阿业推开,飞身而起,足踢弓箭,正午此时一按马鞍,手持单刀疾掠而至,避开厉星川,直追向阿业夫妇。
却在这时,自山坡那头驰来一匹骏马,马上之人手持利剑,如苍鹰般扑向正午,生生阻住了他的去路。
“张师兄?”厉星川见来人正是张从泰,不禁一惊。
正午目露凶光,单刀迅疾如风,张从泰剑招沉稳,一时间难分伯仲。厉星川见状,身形急闪,双臂开合间两柄寒凛凛的短剑已在掌中,迅疾一错,横格住正午的刀锋。正午连连出招,厉星川身手敏捷,手中那一双短剑灵动翻飞,在暗夜中只显出两点荧光在正午身前身后不断盘旋。
他与张从泰在与正午缠斗,正午的手下已扑向阿业。厉星川忽地一拧腰,足踏正午刀尖翻跃至半空,袖间射出一簇银光,那银光飞出一丈开外后顿时飞散开来,正是当日他救下蓝皓月时所用的天罗银网。这银网呼啸飞卷,朝着众人面门直罩下去,众人只觉眼前白芒晃动,急忙以刀剑护身后退。
就在这一瞬间,阿业已趁机背着妻子朝斜坡一跃而下,顷刻没入黑黢黢的林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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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的厮杀声犹在耳边,阿业背后的女子忍不住剧烈地咳喘起来,阿业却顾不得这了,只是一味朝着镇外的河流方向狂奔。夜风卷乱道边树影,等到他掠至河边,见四下无人,只有一艘小船停在岸边。女子此时已经越加虚弱,阿业蹙眉止步,背着她到了埠头,扶着她坐下,自己则轻轻跃上船头。
船上全无动静,他紧握腰间刀柄,撩开舱前竹帘,那昏暗之处忽射出一缕劲风。阿业却似早有准备,飞速侧身闪避,那缕劲风虽并非暗器,所过之处,却将他的衣襟划出一道深深的裂缝。
竹帘一落,阿业已疾速出刀,刀身通体莹白,刀刃却尽染赤红,如一抹深深血痕。风声凄紧,刀光间隐现彤影,他力劈船舱,一招之间,竹帘翻卷,木屑四飞。却自这迷乱中,有一人冲天而起,双掌交错,直击向阿业眉心。阿业手中烈焰刀一震,发出微微龙吟之音,自上而下斜劈对方手腕。
那人不敢对招,抬肘一击,借力倒飞至岸上,阿业挥刀直落此人肩后,却不知一道彩练自夜色中席卷而至。他那病弱的妻子正提心吊胆地望着这边,只牵挂着丈夫的安危,待得察觉异样之时,那道缤纷彩练已紧紧卷在了她的腰间。她才及发出一声哀呼,已被疾速拖向河边树丛。
阿业正与那偷袭之人缠斗,眼角余光扫见此景,不禁大吃一惊,一招逼退对方,纵身扑向那道彩练。刀光一起,寒锋划上彩练,却在此时,又一道彩练自后方悄然袭来,他尚不及救回妻子,自己也被彩练缚住了手臂。
趁着这当口,四周涌出身穿灰衣的众人,一时间刀枪齐出,尽对准了阿业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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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昔日烈焰成劫灰
“业哥!”他的妻子见状;不由哭喊出声。此时绕在她腰间的彩练忽而收紧,“嗤”的一声;便将她高高吊起,悬在了树枝之下。
阿业双目怒睁,但身形才一动,那缚住手臂的彩练间便多了一份力,一股阴寒直袭肩头,让他竟无力再举刀。
水面波澜起伏;风中飘散着淡淡幽香,有华服女子自林间缓缓掠来,足尖一点桠枝,如蝴蝶般立在枝头。那两道彩练正是由她所控;此时月华初现,绚丽绸缎上覆着雪白的光,灼灼生彩。
“你们退下。”芳蕊夫人淡淡吩咐一句,众人面露诧异,但也只能撤刀后退,远离了此处。
芳蕊夫人注视着阿业,凤目间露出冷澈的神色。“二十年前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子夜,如今却成了这幅模样。世人都以为你早就死在江湖厮杀中,没想到你却隐姓埋名躲在了这里!”
她缓缓说着,双臂一绞,两条彩练愈加收紧。阿业那握刀之手被勒至发白,但他强忍疼痛,掩不住目中焦虑,只是望着被悬在树间的妻子。
那女子已然呼吸急促,听得芳蕊夫人这样发问,不禁睁开了双眼,哀声道:“业哥既聋又哑,根本不会明白你在说什么。他早就退出夺梦楼,走的时候除了那把烈焰刀,什么都没带走……如果你是要抢回烈焰刀,我们给你便是……”
芳蕊夫人不屑一笑:“区区烈焰刀,值得我千里迢迢来追踪他的下落?”她左臂一扬,将阿业拖至树下,朝着那女子道,“究竟因为什么让他逃离江湖,是不是与当年峨眉山下松竹庵一案有关?!”
女子脸色一变,转而望向阿业。他不明就里,见妻子神情痛楚,竟一跃而起,扑向树梢。芳蕊夫人柳眉一凛,飞身急旋,肩前两道彩练在林间迅速缠绕,阻住了阿业的身形。阿业右臂虽被捆住,但左手一握烈焰刀,用尽全力斩下。
芳蕊夫人十指扣住刀尖,只觉熊熊灼热自刀身内激涌而至,她右掌一沉,力压烈焰刀,臂间彩练飞速紧旋,死死缠住阿业臂膀。
阿业忽而发出一声嘶吼,烈焰刀尖的赤红之色猛然一艳,更如饮满人血一般。
手起刀落,芳蕊夫人捆住他手臂的彩练顿时断裂。他足踏树枝高高纵起,刀光直挂向芳蕊夫人颈侧。芳蕊夫人一掌击出,穿破刀势正中阿业前胸,但此际她的手腕间飞溅出一道血光,已然为刀锋所伤。
阿业被她一掌击中,身形倒飞出数丈,直撞上大树才颓然落了下去。芳蕊夫人杏目一寒,纵身跃至枯树之上,左臂激扬,又一道白练自袖间飞出,一下子缠上他妻子的咽喉。
“不识好歹的东西!”芳蕊夫人怒斥着,迫近阿业妻子耳边,咬牙道,“快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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