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平姑姑拿了纸笔来,我让三哥帮我扶好了纸,提笔给永璘写信。到底手上力气不够,字写的丑,也淡,写好了折好。拿信封装了,交给三哥:“麻烦转呈皇上,跟他说千万珍重自己个儿的身子,勿以我为念,他好我自好,他不好我不免担心,病自然也好不了,让他万万珍重。”三哥笑道:“你一句话中说了两个珍重,却又见他,好不是让他更难受?我看你那点儿心思纯属女人之心,不登大雅之堂的。趁早搬回去,他只怕还好些。”平姑姑安姑姑都笑道:“萧三公子说到奴婢们的心坎中去了,可不是这样么?”我对三哥道:“我累了,也不虚留你了,代我问母亲哥哥嫂嫂好,还有二哥,你自个儿也多保重吧,别惹娘生气担心。”“你呀,”他戳一下我的额头:“这执拗的性子几时能改?这么多人劝着还不给自个儿台阶下,我看,你就擎等着他发火骂你吧。若是再动了手,可别怪我不护着你,那是你自找的。”拿脚走了,安姑姑说了一会儿话也告辞回去覆命,我喝了药跟参茶,继续休息。
91.动之以情贵人还宫
宫里那么多人,打听个消息是不难的,只要想找,人总是找得到的。因此当平姑姑告诉我消息时,我并不吃惊,叫人备轿。平姑姑劝道:“娘娘还在月子中呢,就别出去了,至不济叫她进来迟个几日,也不碍着什么。”我问他:“皇上这些天有没召人侍寝或是去了哪个宫妃的宫室?”她道:“没人,小顺子说,他都是一个人睡在奉乾殿或是批折子,并未召任何嫔妃。”这不结了?我道:“备轿!”她问:“娘娘是不是想把她接回来侍候皇上?”我笑:“姑姑总算明白我的意思了。”她迟疑:“娘娘就不怕她……”我道:“该来的总要来,迟些早些都一样,避是避不开的。我不能侍候皇上,那总得找一个能让皇上开心的人哪。”她叹口气,道:“奴婢真的不知道娘娘成天在想些什么,做的事都让人匪夷所思,可又挑不出毛病来。”我道:“走吧,密着些儿,别让任何人知道。”
纯贵人就住在离上林苑不远的寺院里,带发修行,我见到她时,她淄衣芒鞋,仍清丽美艳,只是脸上已失去往日的娇憨天真之气,神色平静,眼底隐隐有一层忧郁。我站不动,进了她的僧舍就坐了下来,靠在椅背上,她站在一边,目视窗外,神情迷离。
我歇息了一会儿,方问:“贵人可好?”她合什:“贫尼寂远,谢娘娘问及,贫尼一切都好。”平姑姑端上茶,我喝了一口,滋味平常,便放了下来。我道:“当日因本宫之过,致使贵人远离宫廷,今前来,还望贵人不计前嫌,随本宫回去侍候皇上。”她道:“贫尼已出家,恐不能如娘娘所愿,娘娘恕罪。”平姑姑忍不住道:“娘娘生子未足月便来找你,想复你的贵人之位回去侍奉皇上,你别这么不识抬举。”我止住她,对纯贵人道:“你不肯回去,是否心中还在怪罪本宫?”她道:“”贫尼不敢,以前或许有过,现在没有。此乃命中注定,贫尼无怨。我端起茶,慢慢撇着茶沫,一边暗暗打量她,缓缓道:“贵人难道忘的了皇上如海深情?”她身子一震,回过眼来看了我一会儿,又将目光转向窗外,道:“我已出家,并无世俗之念了。”我笑笑,若是没有,她又怎会心动?
放下杯子,站起身,我对平姑姑道:“带贵人回去吧。”“娘娘,”寂远甩开太监拉扯她的手,道:“请娘娘不要为难贫尼,贫尼已心如止水,不愿再入宫闱。”我走近她,抬起她的下巴,仔细看着她的眼睛,笑问:“你真的愿意辜负这么一幅如花容颜?”她道:“红颜枯骨,又有什么区别?”我再问:“你也真的舍得下宫中的姐妹?”她回:“聚散无常,自有定数。”我再问,声音很低很轻:“你更舍得下这么一位风流多情的英俊天子?”她的眼抬了一下,掠过一丝光芒,但随即又垂下,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声音却微微发颤。我哈哈大笑,平姑姑从未见过我这样,吓得变色,忙叫:“娘娘——”我摆摆手止住她,笑够了的停下来,盯着脸色苍白,泫然欲泣的纯贵人,道:“不用骗自个儿啦,本宫亦是过来人,还能不明白你的心思?你放心,只要你侍候得皇上高兴,本宫自不会亏待你。”“娘娘,”她跪了下来,道:“我不愿回去再做娘娘的替身,请娘娘放过我,还我一个清静。”连贫尼也不称了,看来这佛祖没有皇上大。
我重新坐下来,看着她道:“你说什么替身?”她抬起头,眼中噙着泪水,却清清楚楚地道:“我说的是不原为娘娘的替身!”“放肆!”平姑姑又惊又怒,斥道:“跟娘娘这么说话,你敢是不想活了?!”我止住她,对纯贵人道:“本宫不明白你的意思,本宫也自问与你并无相似之处,不知何来替身一说?”她咬咬牙,道:“皇上召臣妾侍寝之时,夜半常呼娘娘的名字,将臣妾当成了娘娘,臣妾也是个人,也是会伤心会痛的。”我笑道:“皇上睡着之后,安如婴儿,若无人打扰,可一觉到天明,更不会梦语的。”她道:“那是对娘娘,臣妾伴在皇上身边时,皇上睡得并不那么安稳,还常常夜半起身,披衣枯坐到天明,他心中既只有娘娘一个,又何必再要别人?臣妾不愿伴一个无心的人而眠。”
我笑道:“你倒甚有气性,本宫喜欢。皇上究竟对你如何,你自己最清楚,如他对你根本无心,又何须让你避在此处带发修行?须知皇上处置后宫从不慈手软,他若不喜欢你,只须不来理睬你就是了,何必煞费苦心送你出宫?贵人不要因一时之怨辜负了皇恩!”她抬头,问:“娘娘到底是何用意?”我笑道:“我的用意也不过是使皇上高兴而已,你须明白,本宫若要你的性命,只须说句话便成,又何必亲自过来相迎?”她咬咬牙道:“可是皇上日常言语中提到了臣妾?”我笑了,她倒自信得紧,道:“皇上并未提到你,你须知道,若本宫不想让皇上想起一个人,自有办法让皇上忘记,本宫别的本事没有,若说逗皇上开心,还是有些办法的。你几曾见一个开心的人会想到别的女人?”
她看着我,彻底地迷惑了:“我已出家……”语气却甚是无力,我道:“你心中无佛,出家又有何益?只会得罪了菩萨,你还是跟本宫回去吧,皇上比一年前更潇洒倜傥,贵人就不想见见?”她脸红了,脱口问:“娘娘如何知……”又止住了,脸更红,低下了头。我笑道:“你从贫尼而至我再至臣妾,可见心中从未有一刻忘了皇上,你其实从未怨过皇上,只是怨恨本宫,这宫中妃嫔虽多,真心爱皇上的没几个,本宫就更不能让你待在这儿辜负了你这份心。你放心好了,本宫连宫女太监也不轻易责罚,何况是皇上的嫔妃,又是皇上心坎中的人?”“娘娘——”她嗔,红红的脸上一脸娇羞。我说的久了,头晕不稳,示意平姑姑过来扶我,走了几步,见纯贵人乖乖跟在身后,不由笑了,永璘倒也有些本事,这些个女人个个都只怨我,从不恨他,可见他是甚会讨女人欢心的。
让纯贵人沐浴了,给她着衣打扮,送至纯妃宫中暂居,让纯妃将纯贵人送到奉乾殿,吩咐完自己便休息了。自产子以来,从没走过这么远的路,没说过这么多的话,着实累了。
92.晓之以理劝告君王
“娘娘,”平姑姑推醒我,有几分焦急不安,道:“皇上派小顺子来传娘娘去奉乾殿问话呢。”我问:“什么时辰了?”“子时刚过。”她道。子时?他不睡觉叫我干嘛?我欲待不理,平姑姑急道:“听说皇上发火了,立等娘娘回话,娘娘还是快去吧。”我想了想,道:“给我更衣——宫服。”她吃惊,但未说什么,立即叫人给我换上宫服,送我去奉乾殿。
刘全迎出来,道;“娘娘,皇上震怒,好歹求娘娘委屈些个,千万莫顶撞了皇上。”我笑笑道:“我知道。”走至殿外,跪下叩头:“臣妾参见皇上!”宫里静了一下,接着是永璘近乎咆哮的声音:“萧珩!给朕滚进来!”我站起身,缓缓走进殿里。
永璘的宫中一片狼藉,东西摔得到处都是,宫人跪在地上发抖,他则脸色铁青,坐在榻上,见到我,斜睨了一眼,含着冷笑。
我再度跪下,道:“臣妾萧珩参见圣上!”他指着我:“萧珩,朕待你不薄,你却几次三番试探于朕,你不想活了么?”我笑笑:“臣妾不明白皇上的意思,请皇上明示!”他更怒:“你不明白?算了吧,皇贵妃,你心里比谁都明白,你要是今儿不说清楚,莫怪朕翻脸……”“皇上!”我打断他,道:“深更半夜的,你这样大呼小叫,惊动了宫人是小,太皇太后若是知道,又要添心事了。”他气得发抖,道:“好,好,好,你还用太皇太后来压朕,你本事儿见长啊!来人,给朕拉下去,关入冷宫,看她还跟不跟朕犟嘴!”我未动,刘全跪了下来,边叩头边道:“皇上息怒,娘娘有罪,皇上也该保重自己的身子,娘娘产子不足月,冷宫那个地方阴冷潮湿,娘娘如何受得了?请皇上三思。”宫人纷纷跪下求情:“请皇上三思!”李大用也跪了下来,道:“如皇上真要加罪,请皇上赐死皇贵妃,一来免她受冷宫之苦,二来也免得皇上日后后悔,对她心怀愧疚,人死百了,那也不用惦记了。”我笑了,看不出来,他居然还有这个本事。永璘怔了怔,随即震怒:“你们都不想活了么?一个个都为她求情,连朕的话也不听了么?”李大用又叩了一个头,道:“皇上请息怒,奴才们不敢悖逆皇上,只是不想皇上因一时之怒而致日后之痛,故冒死求皇上宽赦了娘娘,若皇上执意不肯放过娘娘,奴才们自不敢替娘娘求情,毕竟此是天子家事,奴才们何敢动问?”连“天子家事”也搬出来了,这个李大用不简单,也难怪他会一直稳坐奉乾殿总管首座。我伏下身去,道:“皇上,臣妾虽不知何处开罪了皇上,但俗话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臣妾自侍奉了皇上,一身一心都是皇上的,臣妾不求皇上原谅,但望皇上莫因臣妾而有伤龙体,臣妾……心痛啊——”止不住哭起来,自跟从他以来,从未见他发过那么大的火,我确是心痛伤神,倒不是吓的。殿中静了好久,永璘方沉沉道:“你们都下去!”李大用挥手令人全退了出去,自己也恭身退出。
我不敢抬头,永璘沉默良久,方问:“朕问你,纯贵人是怎么回事儿?”我道:“皇上夙夜辛劳,臣妾又患病不能侍奉,后宫妃嫔虽多,却都不如皇上的意,臣妾听闻皇上这些日子来都是一个人孤眠于奉乾殿,生恐皇上郁郁,故才派人打探出纯贵人下落,迎还宫廷,想让她逗皇上开心,为皇上开解烦闷。”他又沉默,过了好久,问:“你真的不是……用她来试探朕的?”“皇上,”我哭起来:“臣妾自入宫来,日夜谨慎小心,唯恐皇上不开心,又哪里敢试探皇上?臣妾产子后,从未出过宫廷一步,如今为了纯贵人,亲去上林苑相迎,并已向纯贵人致歉,百般恳请她回宫侍奉皇上,皇上若不信,可召随行的宫人及纯贵人来询问,臣妾若有欺瞒之处,随皇上如何处置,臣妾都决无怨言!”他哼了一声,道:“朕自然要问的,来人,传平姑姑进来见朕!”
平姑姑就在殿外候着,不多时已走进来跪下,道:“奴婢叩见皇上!”永璘问:“你今儿都陪着娘娘做了些什么啊?”平姑姑道:“娘娘上次叫奴婢着人去打听纯贵人下落,今日有了回信,娘娘便带了奴婢等人去上林苑迎接纯贵人还宫,纯贵人起先不肯,娘娘百般劝说,更搬出了皇上昔日对纯贵人之情,才说动纯贵人还宫。又让纯贵人在上元宫沐浴更衣,打扮好了方送至纯妃娘娘处,让纯妃娘娘待皇上回奉乾殿后,将纯贵人送来侍候皇上。以上全部是实情,并无虚言,请皇上明鉴!”我能感觉到他神态已松动,停了一下听他道:“娘娘出宫为什么不来禀报朕?你不知道娘娘产后虚弱,不能远行么?”平姑姑叩了一个头,道:“是娘娘吩咐了不要先行告诉皇上,欲给皇上一个惊喜,奴婢等也再三劝娘娘不要去,但娘娘执意不肯,皇上知道娘娘的,她拿定主意的事儿谁劝也无用。娘娘在路上几次昏厥,回宫下轿时更是差点跌倒,着实唬着了奴婢等人。后纯贵人离开上元宫后,娘娘便一直沉睡不醒,连晚膳也未用,若不是皇上传召,娘娘还不知要睡到几时呢。”永璘嗯了一声,隔了一会儿方道:“以后娘娘出去,你都需回禀于朕,娘娘不知疼惜自己的身子,朕才在上元宫置这许多宫人,若不能好好照顾娘娘,要你们来何用?”平姑姑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