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璘边喝酒边看着雪,似乎什么也没注意,什么也没听见,我更加肯定是他要的,否则以他的性子,纵不会开言阻止,也必好奇询问,如今却一言不发,显是与三哥商量好的,由三哥出面,他出钱,购买来冶炼兵器之用。崔季真也对我们的无动于衷颇为奇怪,疑惑地看着我们,问:“贵内娣……”“噢,”三哥道:“我这位表妹夫是个书呆子,成天就知道看书弹琴,闲时也不过闺中画眉为乐,不通事物得紧,不用理他。”他定是故意气永璘,永璘横了他一眼,没说话。我心中暗“恨”,却也不好开口驳他,以免泄露身份。正想找个话题好好回敬他几句,便听崔季真笑道:“听说宫中贵妃娘娘也有孕在身,若非三公子说明,愚兄便以为是皇上微服了呢。”我大惊,他果然看出来了。
三哥笑得更爽朗,道:“我那皇妃妹妹,从小就三从四德,自进宫侍奉了皇上,更是一句话儿不多说,一步路不多走,成天就知道照顾皇上,孝敬太后,双耳不闻窗外事,一问摇头三不知,宫规对有身的后妃又规定极严,象这种天,出了屋门都是要坐轿的,更别提出宫了,前几日娘娘吃了芙蓉糕有点积食,我白说了一句在宫院里走走,就给太皇太后好一顿数落,说大冷的天,又刮着风,不说好生照应娘娘,反窜掇着娘娘出去,万一扑了风着了寒气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差一点挨了她老人家的宫杖,就连皇上也扫进去了,说皇上也不提醒着点宫人,让娘娘少吃点不消化的糕点,反一个劲儿地叫娘娘多吃多睡,万一胎儿长得大,将来产难,太皇太后可是不会饶过皇上的呢。”崔季真听着也笑了。
三哥接着道:“其实也不能怪太皇太后老人家过于小心,皇上虽十四岁已置后宫,但子嗣上艰难,这次娘娘有孕,皇上看管得甚严,唯恐中途出了什么样差错,娘娘偏又是个胆小的人,你就是拉她出来她都不肯呢,哪比得了我这个表妹,从小任性,想到哪儿就是哪儿,偏偏嫁了一个妹夫,对她又是言听计从的,要星星不敢给月亮,这不,表妹说在家待久了闷得慌,表妹夫便巴巴儿地备好良马宝车,一路照应着四下观玩,虽都是妹子,待遇却如天壤之别,不可同日而语的。”我哭笑不得,他编瞎话还真是一流,明明知道不是真的,可妙就妙在认真计较起来,又没一句话是错的,永璘虽没说到言听计从的地步,但一般说来,只要我开口,他都是肯应的。三哥的话一边夸着我一边还连带着损我,所以我虽恨的牙痒痒,却是驳不倒他,直想上去咬他一口方才解气。
永璘听不下去了,唯恐三哥说兴了头儿,再说出什么“好”话儿来,便岔开了话题问:“刚才那位白兄学问真的很好吗?”崔季真道:“学问是有的,只因缺少黄白之物,故此名落孙山,他本想回乡苦读,来年再试,又苦无盘缠,所以我便将他留在家里读书,闲时课教小儿识几个字,明年也少不得要资助他些,好歹考个功名出来,也不枉平生之志。”我甚是看不起那个人,闻言不以为然,道:“他许是有些学问,不过言语刻薄,心胸狭隘,目光浅显,怕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三哥看了我一眼,示意我别多话,永璘举杯笑:“人各有志,朝廷做官的,也未必个个都是君子,只要能各尽其用也就是了。来,崔公子,我敬你一杯,为你这一园无双雪景。”自己先喝了,听他口气,仿佛要用这个姓白的呢,反正我是不喜欢这个人的。永璘是个精明人,看人极透澈,唯其如此,也就不怕别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弄鬼,所以什么人都敢用。我却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不愿与小人为伍。只这天下是他的,凡事又习惯了他做主,所以也不便多说什么。只是我是不愿多见这个人的,以后召对大臣之时,须得跟永璘说清楚我不愿见,想来他也是不会在这等小事上违拗我的。崔季真闻言笑了:“王兄见识高人一筹,更兼心胸过人,实令小弟佩服之至。”不愧是商人世间,八面玲珑,谁也不得罪,开口之间都是捧着人的。永璘听了也是一笑,想是也拿他没办法,他毕竟不同于三哥,有些话自是不能明白说的。
我道:“崔公子,你家是京城第一富户,生意自是做的极大,不知有没做到宫里去?”他道:“我家兄弟七人,大哥三弟四弟都是皇商,侍奉宫中一些衣物用品。”我奇怪:“那为何公子不贩些货与皇家呢?听说宫中的银子是最好赚的。”他呵呵笑了,道:“夫人说得有理,宫中的银子是不难赚,只是我这个人一向懒散,做事往往随着性子来,有一阵子没一阵子的,家母常说我是没尾巴的鸟,成不了大气候,给宫中送货,除了要货质上乘外,还要谨言慎行,赔尽小心,我自忖受不了那个约束,也做不来那份谨慎,所以就放任自己做个野鹤闲云了。”这倒投了三哥的性子,难怪他们能成为好朋友,我倒是挺喜欢他的直爽的。永璘也笑道:“这倒挺合我内兄的脾气的,怪道在家时内兄就提到过你,京城崔氏七兄弟,他可是对别人一个字也没说过。”原来他们早议论过崔季真,那便不奇怪了,说不定今天出来就是讲好的来谈这笔大生意,不然又怎么会这么巧,偏偏走到这里来呢?我不由瞅了永璘一眼,好呀,也不事先告诉我,让我蒙在鼓里,看我晚上回去怎么收拾他。永璘似是猜到了我的心思,手在桌子底下轻轻一按,我本来小腹就有点胀,给他这么一按,登时内急起来,原想着忍一会儿,多探听一些这个姓崔的事情,无奈水火无情,加上肚子里的小东西们又不肯安份,用力踹了几下,更让我小肚子胀得要命,实是忍不得了,只好向三哥耳语。三哥点点头,对崔季真道:“舍妹想拜望一下贤嫂,不知是否方便?”崔季真客气地道:“只恐拙荆粗陋,怠慢了贵客。来人,告诉夫人,请她出来见见三公子的家人。”他是男人,不懂这个,错会了意。我又不便直说,只好忍着。
不多时,丫环仆人捧出一位衣着华丽的美丽女子出来。
83.闺阁之情说夫君
我便是一怔,只见这丽人浅笑盈盈,眉如远黛,目如点漆,唇若樱桃,齿如编贝,腰如丸素,指似春葱,顾盼之间,亲如家人。我实未想到商户之中也有这等绝色女子,一时看呆了眼。
只见她见了我们,盈盈下拜,声如莺啼,道:“贱妾见过各位公子夫人。”我们忙站起来,三哥向她笑道:“几月不见,嫂子越发年轻娇丽了。”跟着介绍我和永璘。我们皆回了礼,一边细细打量她,永璘在我耳边低声道:“她与你气质甚是相近,想必也识文断字,出身大家。”我暗暗点头,三哥向崔季真耳语几句,崔季真点点头,对夫人道:“有劳夫人陪同王夫人去内堂休息片刻,她有孕在身,夫人会须好生照应。”崔夫人终究是过来之人,目光在我身上一转,便即明白,启齿笑道:“相公放心,贱妾定会好生看顾。”令人过来扶我。我不由有点脸红。永璘因是陌生人,终有点不太放心,看着我道:“走路慢些儿,别磕碰着,知道么?”我冲他一笑,他方不好意思说了。崔夫人道:“王公子爱妻情深,实是令人好生感动,公子但请放心,贱妾亦是有儿女之人,必会仔细照顾尊夫人的。”永璘的脸一下子红了,道:“那么有劳崔夫人了。”我随崔夫人进了内堂。
待解了手,我轻松不少,来到房内,崔夫人已命人备了香花胰子给我净手。我洗净了手后,过来正式拜见崔夫人。她打量了我半天,笑道:“王夫人温文而雅,娴静雍容,落落大方,更兼娇容冠世,风华绝代,端的是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儿,令人好生爱慕。”我笑道:“夫人端庄华美,意态从容,未语先笑,令人如沐春风,才是一位绝色可人儿呢。夫人,小妹素来不喜这些俗礼,见夫人如此可亲,就造次叫夫人一声姐姐了,还望夫人不要嫌弃小妹失礼之处。”向她行下礼去,她大喜,忙拉起我,道:“我也正想与你这么样说呢。”不由相视而笑,尤觉亲近。
她让我靠在她日常所用的贵妃榻上,我谦辞了几句便不再客气,靠着与她说话。问她姓名,出身,她说她叫皇甫倚云,年方二十二岁,本是皇甫世家的小姐。我自是有点吃惊,本朝虽风气开放,但等级森严,世家子弟虽多与商贾应酬往来,通婚却是极少的。世家名门一般看不起经营买卖的商人,故而不愿家中女儿嫁给商户,以免被人看轻。而世家子娶妻虽不乏商家之女,但多是偏房侍妾,或是续弦之类,娶为正妻少之又少。也是为了不同出身的缘故。崔夫人嫁给崔季真倒是有点奇怪。
听她言道是八年前春郊与崔季真偶遇,彼此心生爱慕之意,崔家遂派人提亲,慕容家自是不会答应。但她心意坚定,非崔季真不嫁,夜半买通仆人出逃,效红拂夜奔之举,与崔季真结为连理。在外住了三年,直到儿子已两岁,方回归京城。慕容家自然极为震怒,认为有辱门风,至今不肯认这个悖逆的女儿。所幸崔季真待妻子甚好,娶妻八年从不言置妾之事,且每次逢年过节或是生辰寿诞,对皇甫家都是多有孝敬,无论皇甫家是否收授,或是受皇甫氏何等侮辱,均笑而不惊。崔夫人贤惠,替丈夫置了两个偏房,以延续香火(她自生儿子后,因当时难产便不能再育),但崔季真并不在意这两个女人,每每是她将丈夫关在门外,逼他去时,他才去应付个一两天,平时仍是夫妻厮守,浓情蜜意。她有二子三女,除长子外,皆为庶出。结婚八年,仍如新婚时融融洽洽,夫唱妇随。听到此处,我对他们不禁羡慕不已,这样的生活本是我想要的。只是若易地而处,我未必有崔夫人的胸襟肯替夫纳妾,对她又佩又愧,自是多亲近了一层。
正说得投机。丫头笑着进来对崔夫人道:“王公子见王夫人久不出去,让奴婢进来问问夫人是否有何不适,等着回话呢。”我刹时脸红过耳,永璘也真是,自己喝酒就是了,管我干嘛。崔夫人望着我笑道:“我看王公子才是情深呢,妹妹要不要出去陪伴夫君,以免公子挂念?”我出去干嘛?他们说的我又不感兴趣,不如在这儿与崔夫人聊的开心,便转向丫环道:“你跟公子说,我很好,没什么不适,与崔夫人一见如故,聊的很是欢愉,就不出去打扰公子们的雅兴了。再跟他说,崔公子家的酒虽好,还望他勿失态多饮,保重身子为要。”“是——”那丫头故意拖长了声音,道:“奴婢定将夫人的话及情意带给公子。”说着笑而转身去了。
我更觉不好意思。崔夫人嗔怪地看着丫环的背影道:“这丫头,素日给我宠坏了,说话无礼,妹妹勿怪。”想必是她房中得宠的大丫头了。她转向我道:“妹妹与王公子才叫郎情妾意呢,真正叫人羡煞。”我忙解释:“姐姐不知,夫君好杯中之物,有斗升之量,只是不宜几种掺着喝,刚来之前在酒楼已饮过数杯杏花醪和茅台,我怕他再饮多了崔公子的佳酿,回去后不免闹酒,才提醒他一二。他这个人,高兴起来,不懂得爱惜自个儿身子的,妹妹最恨是便是他这一点。”她抿嘴笑:“虽恨而实爱,看来妹妹过的比姐姐还要惬意呢。”
一句话勾起往事,我轻轻叹口气,道:“妹妹自忖无姐姐的心胸度量,替夫置妾这一点上,是无法与姐姐相比的。”她笑道:“足见妹妹对王公子用情之深,唯情深才会妒忌,不过姐姐要劝妹妹几句,这男人跟女人不一样,就算对你再好,心中也有别的事搁着,女子容颜再美,日子久了,多少也会看厌的。何况红颜易老,这是亘古不变之理,与其日后他心生别意,不如当下筹谋,一来自己看中的人给他置在房中多少心中有底,二来小别胜新婚,他隔些日子不来,才会心中念想,及至见了面,方时时有新鲜之感,不至于见弃,三来这么做也只有使他更感念你的好,妹妹认为呢?”我心中暗暗称是。见她问,便道:“姐姐果然智慧过人,令妹妹茅塞顿开,妹妹受教。”她笑道:“这也因人而异,未必男人皆如此。也许王公子不喜欢这样呢,妹妹还勿见怪。”我笑:“姐姐好意妹妹怎会不知?感激尚不及,何云见怪?姐姐这么说,便是将妹妹外道了,那妹妹可也不敢多留,以免姐姐厌憎。”
作势要走,她拉住我,笑道:“姐姐不过这么一说,妹妹也当真了,真是的。我与妹妹相见恨晚,正想与妹妹长谈请教呢,你若走了,姐姐岂非又要深闺寂寂了?姐姐不会说话,好歹妹妹担待一二吧。”我掩嘴笑道:“有了姐夫这样的多情郎君,姐姐也会深闺寂寂么?小妹可是不信呢。到时姐夫不嫌我碍事就不错了。”“你这个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