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后,永璘坐在一边看折子。我缓缓起身,走到他身后抱住他。“醒了?”他拍拍我的手,我问:“是不是有急事儿?”“没有。”他合上折子,道:“例行问安的。”顺手搂过我,道:“气色仿佛还好,想不想吃点什么?”“随便。”他便叫人拿来粥,看我吃完,道:“陪你出去走走吧。”叫人拿了斗篷给我披上,扶我走到外面。
永璘知我不爱热闹,没向人多的地方去,只捡僻静处走。我低低道:“皇上,安全要紧。”“没事。”他笑:“四周都是士兵,羽林在里头,我们在最里头,放心吧,看上去虽没多少人,朕一走动,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呢。”我靠在他肩上,道:“昨天三哥问的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还要你跟他去闯荡?”他低笑:“大约是吧。他一直在教朕剑术呢。”我问:“皇上要是去闯荡,带不带臣妾呢?”“不带,”他故意道:“你这么娇娇弱弱的,还闯荡呢,没走几天就病了,那不是朕的累赘么?”“那臣妾叫三哥带,他不怕累赘,认识的人也多,一路都会有人照应。”我道。他道:“你是朕的妃子,当然该听朕的——你三哥也得听朕的。”我道:“可是三哥说江湖上很多女侠,又漂亮功夫又好,皇上要是看中了谁,臣妾怎么办呢?”他低低笑:“那朕就娶回去,跟你共事一夫呗,这有什么难办?”“臣妾不要!”我佯怒:“臣妾不让她们进宫!”“那朕让她们住在夏宫别业里,”他道:“得空儿就去看看……”“皇上——”我跺脚,恼道:“你又来气臣妾了!”他笑着搂住我,道:“朕逗你呢,朕谁也不要,只要稚奴!”我呛了风,咳嗽起来。“别说话了,静静儿走走吧。”他道。
走到快外头了,看见几个太监升了火,在聊天,永璘便站住了。正要往回走,隐隐听见说“皇上”,他便留上了神,示意我别作声,回头打手势让跟的人停下,然后带了我悄悄儿走近。
几个太监正围着火喝茶聊天,刘全也在,永璘看看我,我笑笑,我叫姑姑派人招了他回来,放在最外层侍候永璘,永璘并不知此事,我不免有点心虚,拉过他的手写:“皇上恕罪!”他轻拍一下我的头,一笑作罢。
“皇上待娘娘真好,昨天还冒险去给娘娘采花呢。”一个小太监道。“要说咱们皇上跟娘娘,”一个年纪大些的中年太监道;“我在宫中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帝妃之间那么好的,从前先帝对孝懿皇后也没这样。”我冲永璘笑,在他手上写:谢谢皇上啦。他只是笑,并不作答。
“你说皇上也真是,”先前的小太监道:“为什么要带娘娘出来?从来有身子的娘娘们都是在后宫静养的。”另一个小太监道:“听说是太皇太后的懿旨,许是让皇上照顾娘娘呗。”“切——”先前的小太监嗤笑:“在宫里就不能照顾啦?非得出来一路上受这份罪。”永璘手一紧,我写:臣妾很爱这份罪呢。他又一笑。“我听说,”后来的小太监压低了声音道:“后宫那些娘娘都嫉妒贵妃娘娘,害了贵妃娘娘好几次,亏得咱们皇上圣明,救了娘娘……”“咳,”那中年太监咳了一声:“这些事跟咱们没关系。”小太监们便不响了。我在永璘手上写:救命之恩,结草衔环。他回写了:以身相许即可。我脸红。
“娘娘真美,就象那画上的观音娘娘似的。”先前的小太监道:“听说娘娘人也很好的,不仅待人和气,也从不打骂宫人,也不禁宫人说笑,上元宫的宫人还说,娘娘闲暇时还教宫女太监读书识字呢。”“真的?”后一个太监羡慕的口气:“从小我娘就希望我读书,可是我们家穷,要不也不会来这儿了。”语气中有黯然之意。先前的小太监揶揄道:“那你去求娘娘啊,说不定娘娘大发慈悲,跟皇上说把你调入上元宫读书识字呢。”“我没那么大福份。”那小太监憨厚的笑声,道:“能在这一路上侍候皇上娘娘已经是上辈子修来的了。”永璘在我手上写:赏你了!我笑笑,写:我使唤的人够了,用不着,他挺懂事的,让他仍侍候皇上吧。他写:朕的不就是你的么?我笑,靠进他怀中。“哎,刘公公,你不是侍候过娘娘么?你说娘娘怎么样?”先前的小太监问。刘全沉默了好久,才闷声道:“娘娘是观音!”就不说了。永璘轻吻我的鬓,显是心中情动。“这就么一句啊?”那小太监等了好久没听到下文,口气不免失望。“行了,睡吧,明天还要早起侍候皇上呢。”中年太监道。永璘方带了我轻轻走出来。
62.皇恩浩荡赦罪奴(下)
一直到了太监宫女木立的地方,走过去,永璘走了几步,叫:“李大用!”李公公应:“奴才在!”“回头叫刘全到朕的御帐来,朕有话问他。”“是。”李大用去传人。永璘扶了我进帐。
永璘坐那儿看折子,我在看琴谱,手上一边打络子,前几日永璘嫌战袍上的穗子不好看,我便让回京送折子的太监递话给安姑姑,让他给我稍点丝线来,今日她便让送折子的太监送了来给我,我想着过两日不定就要用的,因此得赶紧地打出来。
门外刘全报进。永璘嗯了一声,道:“进来。”刘全低头进帐,跪在地上,参见永璘和我。永璘也没看他,只伸手拿笔,刘全忙跪上前,取下笔递在他手里。永璘认真批折子,帐子里一时静静的,悄无声息。
永璘写完了朱批,放下笔,合上折子,放在一边,伸手拿茶盅,刘全早递了上去。我偷眼瞧着,永璘并无怒色,心中略略安心。
永璘缓缓喝了口茶,微皱一下眉,似嫌茶叶不好。我放下琴谱和络子,慢慢上前,跪下,接过他的茶盅,看了一下,是西湖龙井,难怪他喝不惯,顺手泼了,拿了盅子到我的行李箱前,打开包裹,翻出自带的峨眉紫芽,用茶匙舀了点放进去,刘全早提了来水吊子,见我示意便倒了半盅,我盖上盖子,过了约一刻钟,我将茶盅中的茶水逼出,刘全再斟,我再次合上碗盖,拿了来递给永璘。永璘并未立即喝,候了片刻,才缓缓揭开盖碗,让香气透出,深深嗅了一口,唔了一声,用盖子微微拨开浮沫,喝了一口,道:“甚好!”盖上盖碗,放在桌上。
永璘这才转向刘全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刘全道:“回皇上,奴才是上个月奉内廷旨回来侍候皇上的。”永璘问:“回来后可去见过各位贵主?”“回皇上,”刘全答:“奴才回宫后先去叩谢太皇太后跟诚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吩咐奴才安守本份,谨慎侍奉皇上,故奴才没敢到处走动,给各宫贵主请安。”“唔——”永璘道:“那么,你也没去看望看望皇太后,她可是你的旧主啊。”我心中咯噔一下,永璘是试探也是警告,刘全一个回答不好,可能立招杀身之祸。刘全叩了一个头道:“奴才听说皇太后贵体违和,未敢打扰,只在宫门外头给皇太后叩头罢了。皇上和各贵主都是奴才的主子,奴才不敢不恭敬侍奉。”我松口气,答的还算过得去,至少没的挑毛病。
永璘沉默了半天,道:“你还算知道点规矩,明儿起在承庆殿侍候朕的笔墨吧。”“谢皇上。”刘全叩头。永璘道:“是娘娘开恩为你求的情。”刘全立即给我叩头:“谢娘娘。”我道:“以后可要小心谨慎,好好侍候皇上看折子,事君惟忠,不可再惹皇上生气,否则,不待皇上开口,我第一个放不过你,知道么?”那也是说给永璘听的,赦他回来虽先禀报过了太皇太后,算不上违旨,也不违宫规,但毕竟不是永璘亲自赦出的的,我怕日后出了差错,永璘怪责下来,前帐后帐一起算,那不如先把话说在头里。“奴才谢娘娘教诲!”刘全叩头,又转向永璘,叩头:“奴才谢皇上隆恩。”
永璘嗯了一声,隔了一会儿问他:“刚才跟你说话的太监中,那个说想去上元宫的是谁?”刘全叩了一个头,回禀:“回皇上,他叫丁狗儿,进宫八年了,一直侍候皇上的御靴。”永璘点点头:“人还算机灵,也知本份,回去后叫他去上元宫侍候娘娘吧。”“奴才替小丁子谢谢皇上。”这小丁子一出口,永璘脸上便闪过一丝笑,道:“你去吧。”刘全叩了头退出去。
我伸手端起茶递给他,他不接,我便揭开盖子,放在他口边,他方就我手里喝了一口,我缓缓道:“皇上请恕臣妾自作主张,臣妾是想着皇上事务冗杂,既要侍奉太皇太后,又要照顾臣妾母女,并要裁决国家大事,李大用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刘全自皇上小时候便侍候了皇上,对皇上的脾气禀性怕是知道的比别的宫人稍多一些,皇上用起来也顺手,虽说有过失,但人活世上,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他以前犯过错,皇上海量包容,给他个机会,他敢不尽忠王事,全力侍奉?况他一直是谨慎小心的。另外,臣妾还有个私心。”“噢?什么私心?”他看着我,怪感兴趣地问。我将手放在腹上,道:“臣妾此次有身,不比上次,五个月便觉腹内沉重,比之前次将产时似还隆重些,臣妾怕是不能再侍候皇上多久了,有他侍候皇上笔墨,臣妾也放心些。”他脸色松驰了,道:“朕的这些小事你都放在心上,朕只会感动,又怎么会怪你?你此次身孕较前次沉重是因所怀为皇子,一则男女轻重不一,二则胎里羊水为皇儿所占,所以你感觉不适。三郎已告诉朕了,要朕小心照顾。”我吃惊:“真的是皇子么?”他笑:“瞧你那样儿,仿佛不乐意似的,朕可是很开心呢。朕定要好好保护你,让你平安生下这个皇子,好早日封后。”我忙道:“贵妃与皇后之间尚有皇贵妃品轶,实不宜再行跳跃,否则后宫以为凡生皇子就可封后,存了悻进之心就不好了。”他笑笑:“朕说过不会让其他宫妃越过你的位置,你要做贤德之人,朕也成全你,生下皇子后暂封你为皇贵妃,不过迟几年封后而已,朕不急,等你再为朕多生几个龙子公主。”“皇上,”我捶他的胸,嗔道:“你怎么又来了?”他握住我的拳放在嘴边轻轻一吻,道:“稚奴,你生气时也是这般动人——”俯头吻我,我闭上了眼睛。
63.杞人但忧君臣情
早上醒来,轻推永璘,他睁开眼,我轻轻道:“皇上该起了,用了早膳还要赶路呢。”他方起身。我叫进宫女为他更衣。自己也在一边换衣裳。叫人收拾东西。他道:“那朵花儿快枯了,扔了吧。”“不!”我道:“这是臣妾的,皇上别管。”叫人小心放入匣子,跟行李放好。他笑:“一朵花么,值什么?回头朕再叫人给你采便是,这荒郊野外的,别的没有,花是尽有的。别那幅小家子气。”我低低道;“那是皇上亲手采给臣妾的,臣妾舍不得扔。”他的手停了一下,道:“朕懂稚奴的意思了,那就随你处置吧。”我笑道:“谢皇上,皇上真仁慈。”他捏捏我的下巴,笑道:“一朵花儿也换个仁慈之名,朕的仁慈也太不值钱了吧?”我只是笑。
他边让人着衣边叫人:“去传三郎来。”我问:“皇上大清早地叫他做什么?”他道:“叫他陪朕用膳,另外,朕昨晚得了一梦,不知何意,想叫他来给朕解解。”我随口问:“皇上得了什么梦?巴巴儿地还要问他?”他挥退左右宫人,低低道:“朕昨日梦见朕正在御花园赏花,突然有两条小蛇缠住了朕的双足……”我一抖,他便停了下来,道:“不过后来又飞走了,没事,你别怕。”我想起祥贵人观月楼那一幕,心中惴惴不安,道:“皇上可千万小心,别走在深草里,上次的事差点吓死臣妾,可别再出这种事了。”他笑道:“就是再出这种事,朕也决不叫稚奴再为朕吸毒了,稚奴不怕死,朕还舍不得皇儿呢。”我勉强一笑,心中犹自乱跳。
太监回来禀告:“三公子在刷马,让奴才回皇上:若皇上有急事儿呢,就去找他,若是没有急事儿,就等他刷完马再来侍候皇上。”他可越来越大胆了,我怕永璘生气,忙道:“放肆!难道皇上召他还要等他有空儿不成?你去叫羽林卫速速绑他来见皇上……”“稚奴——”他止住我,对太监道:“朕知道了,你去吧。”太监爬起来走了。“皇上,”我道:“你别纵着他……”“稚奴!”他再次打断我的话,笑道:“朕还没生气呢,你气什么?莫说那些羽林没那本事绑他来见朕,就是有,朕也决不会叫人绑朕的三郎。走,随朕去见见他。”我吃惊:“你还真打算亲自去啊?”“朕不仅打算亲自去,还要朕的贵妃陪朕一起去,你不去,就是抗旨!”他瞪我,我只好跟他出帐,一边低低道:“欺软怕硬!”他装没听见,拉着我走向马厩。
三哥穿着箭衣在刷马,紫色的箭衣合身地贴着他的身材,加上他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