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生意忙碌,几位哥哥们自是要撑起家业来的。”如蔓并不多说,那秦雨菱只摇头,直将脚步子停下,道,“这话我说与你听,千万莫要露了口风,我听姨娘说,自打入了今年,咱们秦府的生意便时有不顺,愈发清减了,前段时日,关西的连锁铺子出了问题,教人给查封了!老爷前阵子忙地要紧,为的就是这个了。”
如蔓心下一惊,便道,“关西铺子素来最是红火,大约占得一半生意了,怎地会出事?”
“听说是海关那里出了岔子,教衙门的人给查了,这其中的道道儿我也不明白的,想是十分复杂的,咱们秦府生意做得这样大,官商相互,盘根错节,哪里是一朝一夕的事儿?”
如蔓教她说的亦是心下郁郁,她们虽是闺中女子,并不曾和生意上有所牵连,亦从不过问,便好似那养在花房里的花朵儿,只管娇艳惹人疼爱,便是了,浇水培土的活计,自是用不得去做。
可秦府兴亡,便是关系到秦家上下数百口人的生计,树干若是倾覆了,雏鸟又岂会有安身之所?
“四姐姐说的可是真的?这可不是顽笑了。”如蔓蹙了眉道。
秦雨菱便将手指一并,道,“这样的事情,我怎敢乱说!你没瞧见,连王公子来,太太都热情了许多,从前秦王两家并称临安双甲,如今咱们却是及不上王家了。”
如蔓想起初进府时,阖府兴盛的情状,现下想来,倒真真是冷清了许多。
绣舍里十分安静,并没见秦婉蓉,唯有沈冰先到了,已拿了棚子绣花,见她们来了,便热情招呼,三人围了圆桌坐下,聚在一处,少不得叙话几番。
郑秀娘今日出的题目,却是绣一副冬锦,并不规定实物,只教她们绣出各自眼中最美的冬日景观来。
如蔓想着方才的事情,不觉出神,直到秦雨菱将她推了,才拿起绣布引线。
待过了两个时辰,大约到了晚膳时分,几人便绣好了,沈冰绣了雪松映日,秦雨菱绣的是白雪红梅。
唯有如蔓静静端了绣布,郑秀娘走过去探身一瞧,却见雪白的绣布上只缀了几点乌色,仔细瞧了,才能分辨出,竟是三只展翅的候鸟儿。
秦雨菱不解,问她因由,如蔓将画布揽在怀里头,浅浅笑了,道,“冬日里最美的景色,便是望着那打南边儿飞来的东鸟,瞧见它们,便知暖春将至,就有了盼头,盼那春暖花开之时。”
这一番话说出了,在场几人皆是一时无言,此时窗外的高枝上恰掠过一只雏鸟,三人齐齐望着外头,仍是郑秀娘温婉道,“五小姐虽是年岁儿轻,可这份志向端的教人叹服。”
“不过是绣不出好看的,拿这粗鄙的糊弄罢了,还望绣娘和姐姐们莫要笑我才是。”如蔓正说着,便见冬雪赶来,说是太太在锦琼阁设宴,趁着大家都在,好久不曾一处聚了,定要好生热闹一番才是。
岂知热闹不过是幌子,招待王行之才是里子了。众人虽不明说,可明眼人都能瞧得出,这二小姐想来应是会嫁入王家,喜结连理的。
两家老人亦是早已默许,才貌年龄皆是相配,加之自幼相识,可算得青梅竹马,这样的姻缘,自是皆大欢喜。
那王行之此次前来,亦是十分有心,独送了那秦婉蓉一份厚礼,亲自抬到太太屋里头的,可正合了她的心意。
秦雨菱要回房换件衣裳,那沈冰便陪她去了,如蔓想着天色不早,莫要耽搁了时辰,遂并没折返回去,径直往那正苑里去了。
一路上家丁往来,比平素热闹了许多,红玉携了几名小丫头迎面过来,遂冲如蔓见了礼,笑着道,“三公子已经往花厅去了,小姐好走。”
如蔓了然,半是顽笑道,“姑娘对三哥哥如此悉心照料,真真教人眼红。”
红玉脸颊飞了抹红晕,道,“原是三公子房里的人手不足,太太将我调配过去了的。”
如蔓将帕子掩了嘴轻笑,道,“终究没负了你一片苦心。”
“仍要谢谢小姐几番相助,红玉自不敢忘。”红玉素来性子直,这话说的情切,倒是真心。
辞了红玉,如蔓远远地瞧见锦琼阁东边的花厅外站了一人,只立在树丛里,似是望着甚么,并不曾进去,风吹素衫,显得几分落寞。
待到走近了,如蔓方才看清,竟是秦少芳一身儿锦缎长襟,独立风中。
他微微出神,并没发觉有人过来,如蔓顺着他的目光瞧去,不由地亦是一愣。
梅花儿丛环绕着花厅,厅中却是一男一女,一坐一立。
秦婉蓉半身儿藕丝琵琶短襟,下配一条眠月百褶裙,青丝半绾,侧身半靠在木柱上,打这个角度瞧去,竟是平添了十二分的静美。
站着的公子一回头,不是那王行之又是谁?
他仍是笑吟吟地,秦婉蓉不时抬头同他说些甚么,随意拨弄着腰间的梅花络子,是如蔓从未见过的温婉。
见三人如此情状,如蔓心下已然明了,没再往前,径直退了回去。
秦少芳似是回过了神儿,就见如蔓纤腰袅娜,脚步细快地往回走,便知她已是尽数知晓,忙地追过去唤她。
不知为何,如蔓竟是心底隐隐濯濯,也说不个中滋味,虽是听到秦少芳叫她,却不愿应下,反而小跑了起来,再不愿呆在此地了。
“怎地见我在,就跑得远远儿的?”秦少芳已堵在如蔓身前,半是顽笑,眸子里全无方才的寂寥,又是温润一片。
可此时此刻,如蔓厌极了他的伪饰,从来都是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忽远忽近。
她低头不语,绕过他继续往前走去,秦少芳在后头补了句儿,“难得二妹同行之亲近,你且教旁人晚些过来,先莫扰了他们二人了。”
如蔓蓦地回头,笑靥嫣然,道,“这是自然。”便头也不回地去了。
秦少芳循着她的身影,徐徐踱步,如蔓转过亭子,他也如法炮制,待三哥儿打正苑过来时,如蔓才缓下脸色,与他一道在园子散步,便当做秦少芳不存在一般了。
秦玉衍这些日子忙地准备初试,光景都用在读书上头了,他今儿得了空,便欲松一松紧绷的心弦。
“安公子明年初春便要上京赶考,你可是知晓?”秦玉衍似是无意间问起。
如蔓顿了顿,轻声应了,秦玉衍又道,“他才华出众,是个可造之材,只是为人冷清,我与他相交数年,仍是无甚了解。除却学问上的造诣,旁的竟是一无所知,真真惭愧。”
安子卿就好似一方上古美玉,便是丢在泥淖里头,也终究掩不住光华。
也许,他本就不属于这小小的临安城,外面有更广阔地天空,任他南北东西。
念及此处,如蔓忽而觉得自家如此渺小,天宽地广,燕雀终是不抵大鹏之志了。
“我虽是不舍,可亦不忍瞧见明珠暗投,但凭他决断罢。”如蔓抬头,便见如水的碧空里,无一丝云彩,如明镜初妆。
不消多时,众人皆是来齐了,由锦娥红玉引着往那花厅去。
如蔓与秦雨菱携手同去,挽了裙裾,一步一步地踏着石阶,此时秦婉蓉早已归了座,展颜间复如寻常那高傲的神色了。
大户人家开宴,座次很是讲究,今日以王行之为主,他自然就得了上座,挨了秦婉蓉坐着,一副十分受用的样子,教众人好一阵打趣儿。
秦少芳坐的最远,夹在大哥儿和沈冰中间,沉默少言,倒并没失了礼。
大太太差人带了话儿,又添了许多果品菜肴,很是丰盛,花厅四周熏了暖炉,十分闲适。
到底是许久不见,顽得皆是尽兴,直到月上梢头,才依稀有了几分酒意,秦雨菱拉着三哥儿行酒令,旁人都不参与,只说太费心力了,不如对月小酌来的痛快。
如蔓微醺,脸颊上添了淡淡的晕红,半倚着桌子赏月,闻着清冽的梅香,忽而瞧见那月亮,也变成了安子卿的脸。
她便道摇了摇头,起身儿告别,沈冰也嚷着酒吃多了,要回去歇息。
见天色已晚,便就此作罢,三哥儿扶了秦雨菱回房,如蔓方要转身,秦少芳捻了半壶酒便将她拦了,道,“我送你回去罢,那会子的话儿还没说完的。”
王行之不知从何处过来,夺下他手里的酒壶,将他一搡,道,“姐姐交代我领如蔓妹子往一绣春去,你先送婉容妹子回房罢。”
秦少芳凝了如蔓片刻,忽而笑了起来,波光潋滟,连声道,“好,甚好。”
说罢拾起披风去了。
王行之使了眼色,如蔓便会意地朝一绣春方向去,待到众人各自散了,她才停住步子,“为何要扯谎将他支开?”
“我早说只有你明白我的心了。”王行之仍旧没个正行,如蔓便道,“你说与不说同我自不相干,已陪你演足了戏,就此别过罢。”
许久不答,他再抬起头时,已敛去了嬉笑之意,眸色沉静,仿若变了一个人。
月色笼罩下来,将二人镀了一层银光,愈发恍然似梦,王行之静静望着远处梢头,缓缓道,“少芳的性子,最是长情,他与秦婉蓉之间,需得一个了断。”
如蔓一惊,没料到他已看得如此透彻,却不好接话,就答,“你关心二姐姐,亦是应当。”
王行之却摇头,道,“不,你并不了解,如我们这般世家子弟,终身大事从不是为了甚么情爱,娶了哪家小姐,便都是一样的,不曾有别。”
“听你这样说,我想是明白了的。”如蔓仔细回味了,便不由地对他另眼相瞧,从前只当他是纨绔公子,如今才知,各人有各人的无奈罢了。
“可少芳与我又不一样,”他渐渐往那梅林深处走去,“我生性风流,不为一花一草眷恋,与那些戏子红牌,戏做完了,便各不相干。”
“富家公子的脾性,皆是若此了,可怜了女子生来便是依附。”如蔓立在原地不动,叹了。
“他是长情之人,会因着彼此情分,有所牵念。比如那怜惜姑娘,我既出了梨花园,就绝不会再多过问,他却不是,你可明白?”
如蔓靠在树干上,见那满月清辉,才道,“长情亦是多情,不过是伤人伤己罢了,不如你这样来的干脆。”
王行之将折扇一合,轻点花叶,道,“仍是你有眼光,能发现我的好处来。”
“你既已选了二姐姐,便好生待她罢。”如蔓草草说了几句,已无心多言,循着月光去了。
那枝桠一旦在心里扎了根,便生出千万个藤条来,缠成一团乱麻,分也分不开。
借着酒意,一宿无梦。
王行之在秦府呆了数日,皆是陪着秦婉蓉,而秦少芳却自那晚后,便同大哥儿一道往南郡去了,这一去就到了年下。
作者有话要说:灰来送更啦~~~~~~(≧▽≦)/~~~~~话说某繁正在存新坑,两头兼顾,有些慢,大家谅解~~~~~~
小五肿么走上了悲情路线了╮(╯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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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言坊,情意难辨
冬深气寒;许是上回顽雪浸了凉风儿;如蔓的身子每逢月葵初至,便不十分爽利。
起初她只忍着;养在房里休息,或教翠儿煮些红糖蜜枣水来;可症状却不见缓解;腹如绞痛。
请了吴婆来瞧病,她诊的是经血不调、阴虚所致,必要按时服药加以食材进补,方可缓缓疏导通畅了。
秦府的药膳;须经由药房亲手煎熬,分到各房里;由丫头们温煮了,再各自服用。
如蔓连喝了数十天儿,渐渐地,葵水及至,便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只是这满屋子尽是当归的味道,她遂又在炭炉里添了几块藿香,才冲散了药味儿。
今日葵水刚过,身子干净了,如蔓遂在倚窗刺绣,静养了许久,端的是有些困倦,想要散散心了。
因着年关将至,秦府里外倒热闹了起来。
“小姐,方才去药房,正碰上小梨了,她说烟娘子近来也配了安胎药吃。”翠儿端了银盘进屋儿,盛了温火焙的陶瓷药罐,掀了盖子,仔细吹着风儿。
如蔓懒懒地伸了腰臂,沿着小榻徐徐踱步,道,“有了身孕,自然是十分讲究的,她那样的性子,倒也不足为奇了。”
翠儿随口说,“我去时,火炕上正搁了两碗,药罐尽是一个模样子,我怕弄错了,特意将王嫂唤来,才分清楚了。恰小梨又过来,便将那罐子取走了。”
如蔓端了药碗,仔细嗅了嗅,却是一股子荷花香味儿,将原本的药气,掩去了大半。
大约是她嫌药苦,翠儿同王嫂说了,这才加了糖料,真难为她费心的。
她闭着气儿,一饮而尽,翠儿递了茶漱口。
芳香弥漫,如蔓顿觉昏昏欲睡,正要更衣,但见秦玉衍打外头进来,怀里捧了厚厚一摞子书本。
“五妹妹,你在东厢闷了许久,今日带你出去逛逛,可好?”秦玉衍兴致颇高,如蔓一听遂将下人打发了,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