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子一早儿便到城东总铺里去了,只有大娘子一人在。”小丫头言语利索,如蔓这才徐徐往屋里走,只说,“那边替我向大嫂子通报一声罢。”
这时几个丫头也都走过来,相互使了眼色,就答:“五小姐来的不巧,大娘子才睡下,我们这才都在外头侯着,怕扰了…”
如蔓听了,不由地为那王翾难过,一墙之隔的明园,这会子却是依稀传来玩闹之音,和这静悄悄的一绣春,对比十分鲜明。
“无妨,你将这些补药送到雁眉姑娘那里,就说我改日再来探望大嫂子。”
小丫头才接了手,就见雁眉打东边侧门进来,嘴里还念叨着甚么,抬头瞧见如蔓,这才缓和了脸色,道,“娘子常念着五小姐,赶紧进屋里坐。”又转头啐道,“整日只知道顽,要你们来作甚么!”
如蔓知她心下有气,遂将她拉了,一同进屋,“原不关她们的事情了。”
雁眉却边走边叹,“小姐你这样心好,可旁人不见得领你的心意,你愈是心慈,有些人她便愈发上脸了。”
这番话显然并非说给如蔓听,应是对那烟娘子不满,借故暗指罢了。
两人相携着进了屋,门帘铺了厚厚的几层,厅阁里暖融融的,翠儿将东西放下,替如蔓将那鹅绒斗篷解下了,铺在椅子后头。
一绣春内炭火很足,碳里添了木兰香,有宁神入梦之效,只是空荡荡的,仿佛许久不曾打理过了。
雁眉打点好了,便细声儿说,“大约再过一刻钟,娘子就要醒了,小姐先坐坐。”
“大哥事务繁忙,我在家中也难得见他几回了。”如蔓笑言,四下环顾。
岂不知正戳中了那雁眉的扭筋子,她便索性将东西放了,往如蔓旁边一坐,皱眉道,“小姐你不是外人,我也不拐弯抹角的,大公子便是在家,少则也有一半时辰耗在那屋儿里头,我家娘子如今一肚子心酸,真真没出可诉,连我这个做下人的都心疼不已。”
如蔓低了头,道,“那烟娘子不过张狂这一阵子罢了,待孩子生下来,仍是要抱给大嫂子养着,总归是名正言顺的嫡母了。”
“我家娘子一介名门闺秀,亦不可能同她针锋相对,只得时时避着,将身子也沤坏了!”
雁眉说着两眼一红,便拿手抹泪。
如蔓虽知道那烟娘子横惯了,可依王翾的出身地位,断是不至于怕她至此,便是有孕,不伤着她便算,何苦如此委屈自己?
疑惑归疑惑,口里仍是安慰着,“快别哭了。教嫂子听了,愈发闹心了,可是遇了甚么事情的?”
雁眉语似连珠。急着说,“那烟娘子仗着有孕,处处刁难,平素里要吃些甚么,穿些甚么,也尽由着她,不曾委屈。谁知昨儿,她忽嚷着要看红梅,她那明园地头小,只种了几棵雪松。从没栽过花儿。又说甚么身子不便,要将咱们院子里的移过去一棵,可见她存心生事!”
如蔓只得劝,“她说她的,咱们又不应下,权当作苍蝇蚊虫乱叫罢了。”
“可不曾想,大公子竟是应下了,说明儿就找花匠来,方才还是我到二门上取东西,见那小梨拿了工具,才从钱婆那里听来的,这教我如何同娘子说?”
窗外腊梅开的正艳,想来也有数十年的光景了,如蔓亦觉得不妥,便问,“那烟娘子房里可有甚么花儿草儿的?”
“回廊下有三盆大公子打外地捎来的美人蕉,娘子不喜那味道,才搁到她屋里,便当成了宝。”
闻言如蔓心下似有了主意,思量着并没开口,只说先莫要告给大娘子,等过了明日再说罢。
内室里传来大娘子的声音,细细弱弱,雁眉忙地张罗丫头们煎药。
如蔓进了内室,但见软床上帷幔放下了半帘,桌上摆了茶壶和药瓶子,窗帘尽是放下的,只余两台金丝烛径自燃着。
“五丫头,过来坐罢,咱们也好说说话儿。”王翾冲她招手,只着了亵衣,脸色有些苍白,血气虚弱。
如蔓便过去替她拉好了被子,挨着床沿坐了,仔细问了病情。
大娘子虽是气弱,可心思十分清明,如蔓观察着,并不似有大病,想来过了冬日,便能大好了。
她只字不提病中之事,只同她讲些府里头的趣事儿,逗她笑了几回,脸色上也渐渐有了红晕。
大娘子问了她沈良之事,如蔓只说不熟悉,并无深交,那王翾只携了她的手,淡淡地笑,道,“你还小,并不知这男女情事,若是说甚么生死相依、非君不嫁的,不过是年少轻狂,恣意一场罢了。大嫂子只提醒你一句,自古姻缘命定,却总逃不过这门当户对四个字,切不可被外物冲昏了头。”
王翾点到为止,说的隐晦,可如蔓早已听出了道理,心下不免感怀大娘子一番苦心。
她又何尝不知这地位悬殊,自是不可高攀。
说了会话,雁眉便端来药碗,王翾只说放凉了再喝。
如蔓便接过来,捻了那瓷白的勺柄,仔细喂给她。
碗里的药下了大半,就见雁眉又进来通报,说王公子来了。
王翾撑起身子,道,“快教行之进来罢。”
如蔓乍一听王公子,只觉十分生疏,不想一晃眼,已有近数月未曾见过那王行之了。
“既然王公子要来,我先回去了,大嫂子好生养病。”
谁知那王翾却将她拉下,笑道,“不过是小孩子,无需这些个避讳,我瞧着行之同你们一处顽着,他虽有时放浪形骸,心眼上却并无恶意了。”
如蔓只得又重新坐下,还没坐稳,就听那半是调侃的声音道,“不想姐姐这里还有客人,倒是我唐突了。”
如蔓不着痕迹地瞥了嘴儿,那王翾只说,“五妹妹也来探我,并不是外人。”
王行之将衣摆一撩,在挨着床边的凳子上坐了,偏头道,“原是如蔓妹子,那我便放心了。”
如蔓斜眼睨他,不得发作,只答,“我也很是放心。”
王行之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只笑而不答,便同王翾说起话来。
到底是姐弟相亲,此刻瞧着,那王行之也并没那么讨人厌,更像个听话的大孩子一般了,全无平日风流不羁的模样。
他们谈话间说起了王府的事情,王翾只催他,说父母年事已高,他该早些安定下来的。
如蔓想着由他们说些体己话,便已有事为由,先辞了别。
那王行之也站起来,说许久不见秦少芳,要好生叙上一叙,顺道儿送如蔓回去,晚饭过了再来探她。
王翾对这个弟弟自是十分宠爱,便依了她,如蔓再是不情愿,却也只得这般。
两人一前一后,自出了一绣春的门儿,如蔓便闭口不言,王行之倒也识相,当着丫头们的面儿,并无甚么不当之行。
路过那明园时,忽见小梨正扶了那烟娘子在院子里赏花,如蔓心下一动,便对王行之说,“我忽然记起,还有事要办的,王公子先走罢。”
说完并没回头,翠儿也跟着进去。
如蔓站在门口处,并没往里走,直冲着翠儿说,“好香的气味儿,却不知哪里来的?”
烟娘子瞧见如蔓,便得意地笑了,道,“难得五小姐鼻子灵,我这里的美人蕉可是珍品,能御寒花开不败的。”
如蔓这才徐徐走近,佯作看花儿,俯□子道,“我自小对花草很有研究,你这三株想来应是北方的红艳蕉罢?”
小梨便答,“大公子好像提起过,就是这个名字。”
烟娘子瞪了她一眼,又道,“东厢有那许多名贵的花草,还用得着来我这里瞧?”
如蔓却岔开话题,将手缩在斗篷里,“娘子的胎已有四个月了罢。”
烟娘子半挺着肚子,道,“难得五小姐关心。”
“关不关心,倒不敢当,只是方才进来时碰见药房的婆子,见她端的药碗里有几味安胎药,便随口问的。”如蔓说完,便回身儿望着院子道,“幸得你这里没有梅花。”
小梨正要说话,烟娘子将她拦了,上前儿道,“现下没有,不见得日后也没有的。”
如蔓抿嘴儿笑了,一本正经地说,“最好日后也不要有。”
烟娘子一听,正要发作,如蔓却悠悠开口,“美人蕉的花叶香粉本是无毒,若是冲了腊梅花粉,便两生相克,药力相当于半效的花红,有破血之功。”
果然,那烟娘子和小梨一听,皆是不再言语,只将相互望了,如蔓说完已然走了出去,回头道,“我曾和药材打过几年交道,浅显的药用还是知道一些的,娘子若是不信,不妨一试。”
出了院门儿,就见王行之仍在外头,却笑吟吟地将她望着,示意她一道走着。
“美人蕉和梅花相克,这样的话你也编的出来。”他摇头晃脑,打趣道。
“我既能编的出,不论真假,那人信了便都是真的了。”如蔓快步朝前走了几步,一回头,王行之却在后面点头不语。
“你又作甚么?”如蔓对他,言语上向来不客气。
“我在想着,原没有错看了你,咱们性情相投,不如拜把子结了兄弟如何?”他踱步翩翩,笑意满满。
如蔓见他又口无遮拦,便啐道,“谁稀罕同你做兄弟了!”
王行之以赶上来,与她起步,顿了好一会子,才缓缓道,“做不了兄弟,我却快要做你姐夫了的。”
如蔓一愣,凝着他,半晌答不上话来,王行之将折扇在她头上一点,道,“你这小娘子,若是再这般瞧着我,我倒是要认为你看上本少爷了。”
翠儿在一旁握了嘴偷笑,便借口先回房了。
如蔓急的脸一红,将她先道,“二姐姐也不一定要嫁给你的。”
他一本正经地道,“我不介意将你们姊妹二人一并娶了回去,我们王家虽不是首富,倒还能养得起你们了。”
如蔓本想发作,见他先笑了,就知是拿她打趣,便也没再接话,径自往前走。
“小娘子,说真的,我倒是越来越喜欢你这直性子,比你们秦家的大小姐们有趣儿多了。”王行之这会子也不再胡言,语气竟是十分真诚。
见她不答,王行之无奈道,“我并没旁的意思,便是将你当做小兄弟一般,跟你能闹一闹,说几句真心话,也是一大乐事了。”
如蔓抬头,拿了一截梅枝,便也学着他的模样,在他肩头点了点,粗声道,“现下我瞧着你,也并没那么讨人厌了。”
“这是自然,从前是你没眼光,我这般风流俊朗之人,不知多少姑娘倾心挂念…”
见他又耍起嘴皮子来,如蔓只得将他打住,叹了口气,道,“真真难为你这一张面皮。”
王行之作势拿手扶了脸,无辜道,“我这面皮又如何了?”
如蔓捂嘴道,“难为你这面皮生的这样厚!”
说罢便往前跑了,王行之在后头哭笑不得,道,“方才我说了那许多,你竟是白听了。”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粽子节快乐!!
工作太忙了,许久没更,给大家道个歉~~端午三天假,我加了2天班T T 苦逼的孩纸伤不起啊·~~~
好久不见王公子了,拉出来溜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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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应笑我,自多情
午后时分,如蔓同秦雨菱从正苑出来,正要到那绣舍里去的,半路竟是瞧见大哥儿和王行之在书房里攀谈。
依稀听得关西、布坊甚么的,大哥儿见她们来了,遂打住了话儿,没再往下说,却能瞧见面色阴沉,想来定然不是好事了。
王行之倒是神色如常,半是风趣儿地照了面,也没多说。
待她们从书房出来,秦雨菱才欲言又止地叹了几回,如蔓心下生疑,便问了因由,那秦雨菱将她拉到树丛小径间,低声道,“这些日子,你可觉察出咱们府里有甚么变化么?”
如蔓思量了片刻,道,“变化倒是说不上,只是咱们每月里领的物什用件儿愈发少了,我问了邓荣家的,她只说太太吩咐下来的,说阖府上下都要俭省些。”
秦雨菱笃定地点头,便携了她的手,边走边说,“近日里,大哥时常在外头奔波,就连少芳哥哥也少和咱们顽在一处了,三哥哥只顾着读书,素来是不过问生意上的事情。”
经她这么一说,也觉得是这般情形的,又忆起,许是上月里,见老爷唤了几名管家入房谈话,如蔓恰是取东西去了,直到回来,那房里仍是烛火通明,只有下人添了几回茶,她随口一问,老爷竟是连晚膳也没用了,从晨起忙到入夜。
第二日就匆匆赶往关西去了,一去就是半个月没回府,这次回来了,竟是许久没再提出门的事儿了。
秦府细微的变化,若是不刻意提起,倒也无人当回事儿,可若是深究,端的是不大寻常。
“许是生意忙碌,几位哥哥们自是要撑起家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