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经意间儿就乱了,乱成一团缠绕不尽的麻,千丝万缕。
如蔓的晃神儿,教安子卿着实训了几回,她面皮儿薄,禁不住涨红了脸。
安子卿见她这般含羞带怯的模样儿,后头的话也无法说得出口,便只叫她专注习读,不可荒废了。
他近来用在读书上的时辰愈来愈长,而同如蔓讲的话儿却愈发少了,如蔓并不知原因,却能感到那份刻意的疏远。
他一直在那高高的地方儿,如蔓便是踮起脚尖儿,似也触不到他的心里头去。
日后的一切打算,安子卿并未对她提起过,母亲的病已大好,家中的一切皆是打点了妥当,只等明年初试一过,便要北上燕京,一展抱负了。
沈良说的不错,凭空负了一身才学,如何对得起安家列祖,又如何无愧于心?
如蔓见他面儿凝重,似有心事重重,便轻声问,“夫子可是有甚么烦心事,倒不必憋在心里头,虽我不能十分明了,倒也可聊作劝慰了。”
安子卿抬头,本是将她凝望的眸光,忽而又扫到一旁,他既知对她心怀有意,不 愿割舍,却又因着前途抱负无从抉择,终是只得将那情绪压在心里头。
“如蔓,若是我不能再好生教你习读,便要仔细跟着穆先生学书,莫要辜负了才华。”安子卿答非所问,好似自言自语般地叹了一句儿。
如蔓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再望向那人的脸,只觉得离得太远,如何也瞧不真切了。
她一直敬他畏他,也因仰慕而私藏了别样的情怀,可却从未想过,分别这一日竟来得这样快。
她心头一酸,不知怎地就想掉泪儿,可仍是忍了道,“只盼夫子能得偿所愿,待到金榜题名之时,便再不用屈于人下。”
安子卿笑的晦涩,却不掩那份清俊,如蔓瞧得痴然,心下遂愈发苦闷,她搁下笔,将头偏向窗外头,良久才道,“若你走了,可是再不回来了?”
“应是会再回来的,如若不然,定当抱憾。”他浅略带过,欲掩盖心下那份不安,岂料如蔓径直走到身旁儿,睫羽低垂着覆了眼眸,将他凝了道,“若那些人事要以遗憾来权衡之时,那他们本身就已是不值得了,在夫子心里,想来早已透彻。”
说罢,如蔓转身儿便走,墨画便先打头出了门儿,安子卿猛地站起来,伸手便将她右手腕擒了,道,“并非如你所想。”
因着力道,如蔓竟是撞到了他的怀中,安子卿这才回了神,又将她推开。
这一推之下,如蔓的原本炽烈的情念便浇熄了大半,亦将她从那痴幻中推醒了。
如蔓将左手柔柔地覆在他衣袖之上,一寸寸将小手抽离出来,她声音轻细,几乎不可耳闻,道,“若你心里头有我,便是万水千山也去得,只可惜千金易获,人心终究是不可强求了的。”
安子卿没料到如蔓竟会如此直白,一时立在当下,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待她缓缓走到门槛,回头道,“夫子说我不知自重也好,要将我认作不知羞耻的女子也罢,今日这样的话儿我再不会说,您便只当从未听过,日后您仍是我最敬重之人,我只一心习书,大家都落得心安了。”
“我待你只有师徒之义,别无他想。”安子卿背过身去,不愿教她瞧见,只道,“你走罢,时辰不早了。”
“这样,便很好……”如蔓头也不回地冲出青竹幽,墨画在后头喊了好几回,并没将她叫住。
安子卿紧攥了拳头,踟蹰了片刻,终是顾不得许多,疾步追了出去。
这边如蔓用手将嘴捂了,朝那花林里跑了过去,眼窝十分酸楚,泪珠子不听使唤地往下掉。
正跑着,不妨却和斜间儿树林里出来的人撞上了,直将那手里的汗巾子一并扔了。
秦婉蓉端端立在当下,但见她里头着了织锦长裙,外头套了一件雪白的鼠毛锦裘,煞是明艳动人,只是面儿上并不明快。
她微微欠身理了衣摆,冷眼瞧着如蔓那狼狈慌张的样子,亦是暗自诧异了,哪里像是那个平素里沉稳利落、心思玲珑的无丫头了?
“五妹妹这是怎地?哭成了个泪人,若是叫旁人瞧去了,还以为我欺负了你去。”
秦婉蓉这会子本就情思抑郁,方才同少芳哥哥一道在水阁外读书,见他腰间空荡荡的,便要将自家新绣的香囊给了他去。
这本是十分寻常的事儿,许多年来朝夕相处,那秦少芳身上的物件儿,大都是她亲手做来的绣活。
别瞧着秦婉蓉为人十分高傲,在秦府里又是一等一的娇惯,那太太便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儿里头了。
可她却甘愿为了少芳哥哥动手做活,真真儿是应了那句话,自是上辈子欠了他的债,此生要来做一对儿冤家,偿还了他去。
可这一回,不知怎地,秦少芳却轻描淡写地推拒了,只说现下用不着,屋里还有些个旧的没用。
秦婉蓉是个心性高的,几时受过这样的委屈?便知他心里有了人,想来与那东厢的五丫头脱不了干系,真真不知她使了甚么狐媚子,竟教他这样牵挂了。
越是这样想着,便忍不住同他拌起嘴儿来,起初那秦少芳还柔声哄劝着,可她气性儿上了头,怎地听得进?
又见秦少芳似有不耐烦,便更认定了理儿,嚯地将香囊用力掷向远处儿,提高了嗓音道,“那丫头生来就是个狐媚子,比你那怜惜姑娘段数儿还要高,怪不得你连那梨花园子都不去了的!”
秦少芳但听她将如蔓同那戏子作比,不由得冷下脸来,道,“我的事情左右和旁人并不相干,二妹莫要扯得远了。”说罢拂袖便走,径自往林子深处去了。
秦婉蓉气地将小脚一跺,也赌气儿往回走。
落得不欢而散,可她又暗自后悔,想来自家说的重了些罢,不该只图一时嘴上痛快了的。
说来可巧儿,方说起如蔓来,不料转身儿就遇上了。
如蔓见秦婉蓉俏生生地立在林子外,遂忙地将帕子拾起来,道,“是我自己不好,并不关二姐姐的事了。”
不曾想如蔓刚说完,就见安子卿打后头大步赶了上来,秋风将那青衫袖子灌满,大有迎风之姿。
他尚未平复了喘息,却已瞧见如蔓同那二小姐站在一处儿,心下便暗叫不妥,可如今端的是进退两难了,若就这样去了,倒显得心虚。
打定了主意,他便理了衣摆,从容上前儿见了礼。
秦婉蓉见着两人情状异常,忽而想起白瑶曾同她说过,这如蔓同安子卿走得太过近了些,心下便起了猜疑。
瞧了一眼如蔓,心绪不宁的样子,又瞧了那安公子,亦是若有所思,便笑问,“这可不是安大公子,原是你将五妹妹欺负了去,这副模样,可教我心疼了!”
腔调里的明朝暗讽,任谁都听得出了,恰那秦少芳不知怎地又折了回来,抬眼便见这三人聚在一处儿,如蔓脸上还依稀能瞧见泪痕,遂不禁皱了眉,便要上前。
秦婉蓉见人都到齐了,心里自是乐开了花儿,当真是许久不见这样精彩的戏码了,比那梨园戏本还有看头的。
“少芳哥哥你瞧,五妹妹哭得这样可怜,那安公子真是个不知怜香惜玉的。”秦婉蓉放柔了声儿,踱到如蔓身边儿,拿起帕子就要替她抹泪儿。
如蔓知她没安得好心,却又退无可退,只得由她动作,秦婉蓉劲儿使得足,快要将她脸皮子擦破了。
“小五这是如何了,可是遇了甚么难处儿?”秦少芳见如蔓疼地将秀眉拧作一团,便不着痕迹地将那秦婉蓉拉开了。
“并没甚么打紧,怪我脚下不稳当,摔疼了身子。”如蔓含糊应着,这会子不似平日里那样周全,正不知如何是好,就见安子卿面露愧色地走到近前儿,似是叹气地说,“方才是我言语重了些,只想着要你进益地快些,竟忘了你还是个小姑娘,如此看来,着实是我这个做老师的思虑不周,方才正要赶来劝你,不想竟是碰到了二小姐和芳二爷了,实乃惭愧。”
如蔓瞧着他似真似假的表情儿,微微失了神,见他加深了笑意,遂才恍悟,便忙地道,“是我气度太小,听不得夫子良言,日后在不会了。”
安子卿满意地点点头,又冲秦婉蓉道,“本是因着读书上的事情而起,也是为了小姐着想,还望莫要惊扰了太太老爷才是。”
两人将那话儿圆的滴水不露的,秦婉蓉便是有心,也无从发作。
秦少芳却瞧出了端倪,如蔓同安子卿那透出来的那股子了然,自是十分默契,似连眼神儿都能会了意,并非寻常师徒可比的。
如蔓又加紧央告道,“好姐姐,千万不要告诉太太,以后再不敢了。”
“既是误会一场,话儿也说开了,现下天色不早,各自散了罢。”秦少芳低头悄声儿同秦婉蓉说要一道用晚饭,这才将她劝走了,如蔓便由墨画陪着回了东厢。
临走前儿,她回头瞧时,只见安子卿仍在原地并没抬头,秦少芳却忽而回眸,直和她目光对住,似有话要说,可终究是陪那秦婉蓉一起去了。
☆、桃花雪落,夜月对酌
一路上由墨画引着,如蔓并不作声儿,径自想着,经了方才那样一闹,这会子仍是有些怔忡,不妨教那枯枝将耳后划了一道小口子,待到用手抹了,但见沁出了猩红,竟才发觉。
她微微一叹,想来定是遇了这许多事情,断是没有料到了得,自家几时也变得如此优柔了起来。
用帕子捂了,方踏进正屋儿,就见那暖阁里坐了一个人影儿,正是秦雨菱。
她微侧了身儿,正端着如蔓那副还没绣好的百蝶穿花儿图,瞧得出神。
如蔓示意丫头们莫要出声儿,转头绕到她身后儿,低伏在她肩头,声音不大却十分突然,道,“好姐姐可是瞧见了甚么罕物儿,快教我也看看罢。”
那秦雨菱本是专注于绣图之上,并不曾瞧见有人进来,教她这样一吓,险些被唬地一跳,握着胸口直叫,“好你个五丫头,真真要骇死我了!”
说着便作势要揪她的脸蛋儿,如蔓轻巧地跑开了,并不告饶,又说,“快叫我瞧瞧,那绣图里可是藏了宝物,别叫你一人得了便宜去!”
秦雨菱知她有意打趣儿,也不恼,握了嘴笑道,“几日不见,你嘴上功夫愈发进益了,想来是五丫头年岁儿大了,原该找个人来管住你才是。”
如蔓一听,登时羞红了脸,轻啐道,“便是要找,也有姐姐们在前儿,断没有这样的道理来。”
秦雨菱亦是点到为止,未出阁的小姐们,自是不该多说这样露骨的话来,白教人听去,坏了名声。
两人各怀心思,皆是垂眸不语,如蔓挨着她坐了,便问,“四姐姐怎地忽然这样专注于刺绣了的?我知你平素并不喜女红了。”
秦雨菱似有所思,将那百蝶图放到一边儿,道,“见你们都这样手巧,我也想学着做做,日后许是能用得上了。”
她并没告诉如蔓关于沈良的事情,那一日晚宴,秦府的小姐们都去了,席间言笑融融,那沈良端端坐在上头,谈笑风生,她便坐在秦婉蓉下坐儿,暗自瞧着,不经意同他对了眼儿,便似教人猜中了心思,只得吃酒来遮掩了。
待到宴席尽了,那沈良却独自将她叫住,只说她那翠竹帕子十分好看,她没料到这样小小的事物儿竟能换来他的青睐,心下遂更暗定了决心,要好生学那刺绣女红,教他再不能忘了。
翠儿拿了药箱子进来,秦雨菱才知如蔓伤着了,关切了几句,如蔓只说小伤不打紧,遂问,“姐姐可是有甚么事情?只顾着闹了,竟忘了正事了。”
“你可提醒了我!”她说着便从袖袋里掏出一方绢帕,展开一瞧,赫然是副百鸟朝凤图,做工精巧细腻,用的尽是上好的蚕丝勾出的图案,并以金线点缀,端是的十分贵重了。
“四姐姐从何处得来的?真真是个宝物。”如蔓赞了,拿在手里看了几回,便要交还于她。
谁知那秦雨菱轻轻一推,道,“这是大哥前年儿打燕京捎回来的,我不懂这些,现下便送你了。”
“好端端的送东西作甚么?我生辰的礼物,那冬雪早前便送来了。”如蔓如何也不接。
“并不是礼物,却是我特地来给你赔罪的。”
“这话儿又打何处说起了?”如蔓一头雾水,径自由翠儿将她头发拢起,将那棉纱棒子沾了药酒,仔细往伤口上涂,疼的她直蹙眉。
“上回我借了你那条翠竹帕来,却不知哪个贪顽的丫头拿去了,左右再找不到了,只得拿这个给妹妹赔不是了。”
经她一说,如蔓才记起了,说来也怪,自打那及笄大礼后,素来于女红并不上心的四小姐,不知怎地,忽而于刺绣上十分用心了。
府里头,如蔓的绣工最是精巧,她便隔上几日就要到东厢里坐坐儿,缠着如蔓教她做活。
那日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