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了几回茶,如蔓见时辰不早了,便欲辞别,谁知秦老爷却忽而开口,问道,“这半年来,可有同夫子好生习课?”
如蔓听他问起安夫子,心里也不禁有些吃惊。
她遂想起,那安夫子自打梨花园撞了她一事后,回到府里,却似甚么也没发生过,只是时常会盯着她瞧上一会子,可仍是将心思都用在书本上。
如蔓几次想问,却都不知该作何开口,每每此时,如蔓便都会想起秦雨菱说过的话儿,那安子卿断是不会在府里长久的,心下便有难言的失落。
安夫子虽不是府中人,却是唯一一个不需要伪饰的,若是哪天忽然就散了,也不知又是怎个光景了。
“除却这几日告病,皆是两日一回,由墨书墨画陪着,在青竹幽习课。”如蔓如实作答。
秦老爷又道,“安子卿是个有见识的,你好生跟了他。”
话儿是点到即止,谁都没再多说,可心里头是亮堂堂的。
如蔓并不太懂,这秦老爷所说的跟了他,究竟是个甚么意思,却仍是察觉出这其中有些门道。
“老爷可在屋里头?”
院子里有人问话儿,方晴便迎了出去,如蔓遂已听了出来,正是秦孝言的声音了。
三姨娘是他生母,又方随老爷回府,自然是要来这里探望的。
“难得见你的影儿,快来教我瞧瞧。”三姨娘这回却是真心的。
秦孝言大步地进了屋儿,四下一顾,目光扫过如蔓,仍是十分亲近地道,“好些日子不见小五,都要长成大姑娘了的。”
可如蔓却不敢怠慢了,忙地站起来行礼,秦孝言摆手教她坐下,便上前到三姨娘旁边儿坐了,仔细问了生活起居,说是先见了大太太,遂赶过来。
秦老爷只说,关西那便暂且不去了,交由掌事打理了,要在临安好生休养着。
可三姨娘询问生意时,两人都不大接话,只说不如姑苏一带好做。
可并无人在意了,便是关西做不成,依着秦家这样的,也着实算不得甚么了。
如蔓碍着面子,便又陪着坐了一会子,聊了些家常话。
那秦孝言也不计较许多,谈笑间已是十分豁然了的,想来那事情过了许久,如蔓权当作未闻未见。
他自然也安了心,只是打那以后,却再不曽招惹了那五姨娘,收了些心思,安生在雅苑呆
着。
三姨娘要留如蔓用饭,她只婉拒了,说是身子不大爽利儿,不便在此熏了旁人,也该回屋煎药喝了。
秦老爷嘱咐了几句儿,秦孝言见如蔓病了,也关切地问了,三姨娘便拉了如蔓,说了些私话儿,只让她多在府里走动走动,莫要整日窝在那东厢里头。如蔓知她心意,似是有意拉拢,加之本就和秦雨菱相对亲近些,遂应了下来。
走在路上,冷风儿一刮,如蔓不禁咳了几下子,走到廊子下,就见一丫头,慌慌张张地小跑着过来。
她仔细一瞧,可不正是烟娘子房里的小梨了?
“见过五小姐。”小梨毛躁地跑过来,险些将如蔓撞了。
如蔓扶稳了身子,便道,“出了甚么事情,竟是这样慌张的?”
那小梨言语间闪烁不清,又似想起了,就问,“小姐刚打三姨娘那里过来,大公子可是也在的?”
“在的。”如蔓抬步子便欲走。
小梨遂忙地扯了如蔓袖子,央道,“好小姐,求您替我去见大公子,帮烟娘子说个情!”一听她提到烟娘子,如蔓心里不由地一动,还记得头一回园子里相见时,那烟娘子闹着要将小梨赶出府去,怎地这会子又换得小梨帮她说好话儿了?
“娘子禁足,本是太太的意思,又是大哥的私事,想来外人是不便妄加干预的,这忙怕是帮不上了。”如蔓婉言拒了。
那锦春帕一事虽然过去有些日子了,可如蔓对烟娘子终是并无一丝好感的,那样张狂的人,原该好好治了。
这小梨想必是急糊涂了,竟是找了如蔓去说情,真真是算错了人。
“烟娘子虽是为人不善,却也无大恶,如今大公子不曾进明园一步,也没人敢找郎中来诊病了。”小梨叹了一口,就缓缓往前走,似朝着荷香阁去了。
“你且站住,”如蔓瞧她着实可怜,便站定了回头说,“这会子老爷姨娘都在,便是冲了忌讳,也定是没有好果子了,若是当真病急,不如在再等等,单独同大哥讲了,也好图个脸面儿,有甚么私话儿,也免得教外人听去。”
小梨寻思着,便觉得这五小姐说的却是在理儿,便问,“也不知大公子何时出来?”
“冬雪去了库房,你可在这里等着,若是恰赶上他回来,你便也算成了事。”如蔓说完就走了,留了主意教小梨自个揣摩。
打落景园外穿过,草木花调,唯有那几排雪松,依旧傲寒独立。
兴许是走了快了些,教凉风灌了几口,如蔓便觉得胸膛里痒痒儿,禁不住咳了几下子。这一咳却止不住了,直憋得面颊通红,似要喘不上气儿来了。
如蔓摸索着去扶那廊柱子,小身子半躬着,难受的紧。
咳得狠了,便站不住,直往那地上蹲,如蔓眼前发黑,晕乎乎地歪到一旁儿。
本以为就要摔了,谁知却教人扶住了,小手便下意识地将那衣襟儿抓紧了。
“别忙地站起了,先拿帕子堵一堵。”如蔓闻声儿抬头,眼泪儿都咳出来了的,便模模糊糊瞧见了安子卿的脸。
如蔓以为没瞧请楚,便要开口说话儿,忙地被他止住了,将帕子递到她鼻子边儿上。
—阵清凉的薄荷香气儿钻了进来,那心口的痒顿时被这气味一冲,就开阔了许多。
如蔓便接过来,掩住嘴巴,安子卿在耳旁柔声道,“莫急,先别说话儿。”
安子卿将那小身子半揽在怀里头,扶她往回廊上坐,又瞧见四下无人,遂才敢将她摆正了,伸手在她背上轻轻拍着。
这样一拍,着实松快了许多,她憋红了小脸儿,又觉自家被安夫子瞧见了丑态,十分忸怩,便将头别过去。
安子卿挥开袖子,替她遮了北风,待如蔓停下来了,就见安夫子宽袍将自家围在怀里头,虽是幷未接觫,可却教她莫名地很是心安。
“你病还没好,见不得冷风儿,女子更要护好身子,免得日后受亏。”安子卿垂着眸,望着如蔓的侧脸道。
如蔓便将帕子交还与他,瓮声儿说,“夫子教训的是。”
安子卿接了帕子,见如蔓颊边儿并未擦净,就拈了一角,替她拭了,遂说,“多日不见,听墨画说你病了,我十分挂念,只是不便探望。”
风住了,仿佛也破开了云层,如蔓便觉胸中一暧,说不出的受用,转头见安子卿仍是护着自己,不禁脸上一红,道,“学生亦是挂念夫子。”
后头几个字,轻飘飘地,如蔓望了他一哏,遂又低了头。
“瞧你的样子,怎教人能放了心的安子卿见如蔓又瘦了些,便心生怜意,转身走下回廊
如蔓见他忽然走了,就转身儿顺着他看去,只见他高大的身影子半蹲在树丛里,将那一片草影儿都覆了去。
拨弄了片刻,安子卿遂站在回廊下头,冲如蔓递来。
“这是甚么?”如蔓俯身接过,两人便隔了回廊四目一觖,安子卿神色认真道,“薄荷叶子,若是再碰上方才的状况,便敷在帕子上,闻上一闻,就能好些了。”
如蔓凑在鼻尖儿,遂歪头一笑,道“夫子当真博学,竟是还会瞧病的。”
那安子卿揺摇头,终是露出了一抹清淡的笑,眉目弯起,说,“家里常用的偏方子,算不得医术。”
两人正说着,却听秦玉衍在远处唤了一声,安兄。
待他走进了,才瞧见如蔓也在,便急忙道,“外头风大,快些回屋去罢。”
如蔓将薄荷叶子收到袖子里,冲二人告了别,走了几步,一回头,见安子卿也打这里望着。她遂赶忙回头,似是怕三哥觉察了,走到半路,才发觉自家手里仍是握了安夫子的帕子。遂凑到脸前儿闻了,清清爽爽的,沁人心脾。
☆、37 阖府宴,贵客来
大事临近,日子便也过的这般快。
秦府上下都在为二小姐的及笄之礼,仔细忙碌着,本就由大太太操持,广邀临安乃至两江一带名流商贾;但凡有些交情的;便都备了厚礼参宴。
顾家大公子和二小姐,打金陵乘船渡而来;直用了三口玄铁瓷玉箱子,才将贺礼尽数装完了。王家自是不消多提;王行之早些日子便都准备妥了,分了几日连续送到府里头来。
薛家、白家都遣了管家亲自贺喜;宋知府也没落了下了,礼数虽不重,却很表心意。
府内张灯结彩,丫头们近乎全数调配走了,将诺大的秦府仔细清扫了,仿若煥然一新,就连冬日的寒气儿,也被那洋溢的喜庆给冲淡了的。
锦绣之时,便都如烈火烹油,繁华若梦,眼见的尽是那数不尽的金银财富,攀不完的权势交情,亦似是取之不竭用之不尽。
如蔓暗自庆幸能称病告假,这样大的场面子,出了名儿事小,惹了麻烦事大。
可秦雨菱却是不同,三姨娘怎会错过了这样好的时机的,借了二小姐的名头,也是为了自家女儿谋算了。
及笄之礼,名义上是庆贺十五岁儿的生辰,可谁人不知,便也是那大户人家招婿纳贤的好时亦是闺阁女子,唯一一回能抛头露面,以正礼出席宴会的。
二小姐还没出阁,依了礼数讲,四小姐、五小姐是不可先得了去处的,不过先许下人家却并不越礼。
三姨娘那样玲珑的人,真真算得仔细了。
“五妹妹可还睡着?”
如蔓正偎在榻上,隔着帘子瞧那树枝儿上的一对花鸟,啄了那枯叶子玩。
听是秦雨菱的声儿,便忙地将帘子放下,又将被子拢到胸口上,径自垂了眼皮儿装睡。翠儿知道这四小姐是东厢的常客,遂不多客气,便引了她进屋,只说,“四小姐先坐一会子,喝完茶五小姐就该酲了的。”
“你先去忙着,不用管我。”秦雨菱将翠儿遣了下去,便到小步走到里屋儿床前,将如蔓轻轻推了推,道,“五妹妹酲酲,白日里不能睡多了的。”
如蔓迷蒙地睁了眼,揉了揉眉心,便问,“甚么时辰了,四姐姐怎地来了?”
“来找你玩,也省得你闲来无事,将身子睡坏了的!”秦雨菱嗔了一句儿,两人便围了暧炉,坐到一处说话儿。
“落景园里装扮的很是好看,你不去瞧瞧?光是戏台子就搭了好些座儿,听说大哥特地从燕京请了戏班子来,那天下第一坊的说书先生也请了来,好不热闹。”秦雨菱兴致勃勃道。
如蔓只听她说,心下也有些向往,可想起秦婉蓉来,便没了多余的心思了。
她遂怯生生道,“只怪我病的不是时候,这样大的日子竟是要锴过的,真真扫了兴。”秦雨菱也说,十分可惜的,便说,“妹妹还小,并不知道的,及笄便是咱们女子一辈子的大事儿,深闺不见人的,许是连中意的良人也遇不到了。”
窗外恰落了几片叶子,喝着那一声轻叹,如蔓凝着秦雨菱并不十分出众的脸,心下便生了一丝惋惜。
都道是女子如花,开的娇亦调的快,最是禁不住蹉跎的,豆蔻多娇,二八芳华,良辰一过,便都似那咋日黄花,再也开不艳了。
可转念一想,自家又何尝不是一样的境况,却是连她也不如的,再不济,仍是有三姨娘做主儿,想来也是吃不到亏的。
“四姐姐可是有中意的人了?”如蔓狡黠一笑,偷偷将嘴握了。
秦雨菱伸手拧了她手背,晬道,“又来编排我了,待你过了十三,看你还敢不敢这般口无遮拦了的。”
如蔓偏过头,俏皮道,“我倒是不急,不过四姐姐可要挑仔细了!”
“别以为你病着,我就不能闹你的了,教你乱说!”秦雨菱佯作生气,笑着就去拉如蔓的脸蛋儿,如蔓只躲着,央告道,“好姐姐,再不说了。”
秦雨菱忽然住了手,勾起如蔓的下巴,静静道,“五妹妹生得这样标致,日后定能寻个好去处儿。”
被她这样直勾勾地瞧着,着实是头一遭,两人虽是不同出的姊妹,也相处了将近一年,可仍是在对望的片刻,生出如何也消不去的生疏感来。
秦雨菱先放了手,方才那失神一扫而空,嘴角动了动,抬起眼皮子,低声说,“大哥那里又有了动静,妹妹可曾知道的?”
如蔓心下一惊,以为是同五姨娘那事情教人拆穿了,便闪烁道,“我一直在东厢养病,消息并不伶悧,也无人相告了。”
“说起来,却是大嫂子没福分的。”
今日的秦雨菱很不寻常,一反平日里的顽闹,说出来的话儿,句句透了一丝无奈的兴味。
连带着,教如蔓也提不起兴头,她又问了几次,那秦雨菱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