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婉蓉一听,也笑了,看戏似的坐到一旁,说,“你们家小姐也嫌了你,可不能怨我了。”梅香哭花了脸儿,涕泪横流的,不住地开口求情,如蔓只冲她使了个眼色,那梅香遂忙地住了口,伏在地上没了声儿。
“东厢生僻,府里头人手也吃紧,将她撵了出去,我倒是落得清静,”如蔓扶了扶褂子,素面儿站着,小脸上瞧不清神色,又道,“只怕仍要劳烦太太,从别的屋调来人,还要将月例用度重新分配了,又要替她寻个出路,一来二去却更添了乱。”
秦婉蓉不答,心下也明白了,原是拿丫头出气儿,便是为的冲冲她的脸面,现下一想,不甚妥当。
如蔓遂说,“不如就罚她两月月钱,教她在东厢好生悔过,待这阵子忙过去了,她若仍是这般,我便第一个不能容了的。”
秦少芳颇为赞赏地望着如蔓,见事端平息了,这才从坐上起了身,淡淡道,“别教一个丫头,气坏了身子,便不划算了。”
这话是对着秦婉蓉说的,如蔓喑自放下心来,秦婉蓉这才微微拉下脸来,啐了一句,“还不出去做活,十分碍眼!”
梅香一骨碌爬起来,又各自行礼,不迭地带上门出了屋儿。
一事平了,可屋子里的三个人,又局促起来。
秦婉蓉将药包扔到桌子上,说,“太太给五妹妹带的药。”
如蔓遂伃细收起来,道了谢,不想再惹她动气儿。
“你本是病着,先躺回去歇着罢。”秦少芳话锋一转,却是温和地冲如蔓开了口。
“这会子好些了,屋里也暖和,陪二姐姐说说话儿。”如蔓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瞧着这两人,一边儿也惹不起。
“少芳哥哥关心你,你尽管去躺着,横竖身子当紧。”秦婉蓉哪里是在劝人,真真比吵嘴还教人冷的。
如蔓不吭声,径自坐回床沿,十分乖巧溫顺,教人挑不出一丝毛病来。
“我送的贺礼,二妹妹可还喜欢?”秦少芳打破了沉寂的场面儿,秦婉蓉便答,“少芳哥哥虽是礼物送到了,可心意却尽是在五妹妹这里了的。”
秦少芳笑而不答,半响才抬头道,“小五病了,多关照些原是应当。”
如蔓见话题又扯到自家头上,遂喑自装作不知,秦少芳却不知如何做想,偏生又挪了过来,端了冰盒子道,“可是感觉好些了?再含上一颗罢。”
秦婉蓉难以置信地圆睁了眼,将手里的帕子拧做一团,紧咬着唇。
“说了这半日,小五有些乏了,多谢少芳哥哥和二姐姐记挂,便不宜多陪了的。”如蔓轻轻将冰盒子推了回去。
谁知秦婉蓉嚯地一下子站了起来,将那圆椅儿撞出了一尺远,她站到床头,一把将被子掀了开,道,“他来了就有使不完的劲头,我一来,就装病装弱的,今日倒是要瞧瞧是怎样的道理了!”
如蔓本是想借口推脱,却不知触怒了她。
秦少芳见状微微不悦,将秦婉蓉拉开了,沉声道,“我不过是来探病,怎地又闹了起来?”
“少芳哥哥,现下也没外人,咱们就说了清楚。你们都只道她怪可怜见儿的,就我是个恶人的。咱们素日交好,却因她这狐媚子,就平白失了亲近,你可有想过了?”
“这不关小五的事,二妹你思虑过甚了。”秦少芳硬生生地答。
“你满口皆是为她推脱,还说不是了!”秦婉蓉逼问道。
“二妹眼见便要行那成人之礼,怎生又耍小孩脾气了的。”秦少芳拂了袖,面色不善。
秦婉蓉气上心头,话儿绕了好几遍,才要出口,却见如蔓直挺挺地下了床,褂子也没披着,就这般走到两人身旁。
秦少芳欲伸手扶她,如蔓却转过身子,方才那楚楚的姿态也不见了,声音清脆,道,“我方才说那些个话,为的不过是莫伤了和气,东厢如何偏僻,我又是如何身份,小五心里明白的紧,也从未妄图攀了谁家的高枝儿去。”
秦婉蓉不屑道,“府也进了,这会子说,岂不造作了的!”
如蔓并不生气,仍是微躬了身子,徐徐说,“二姐姐也说了的,现下并无旁人,小五便也将话往明处讲。经了这几次,我也瞧出你们交情匪浅,各中因由,小五无心揣测。只打一条,你们的私事儿,小五绝不会多嘴,亦懂得该与不该。”
本是喧闹的屋子,登时静了下来,三人端端立在一处,各怀心思。
如蔓又将秦少芳望了,道,“衣食富裕,能有一方安身之所,我已是知足,还望哥哥姐姐们莫要将我牵连进去。”
他们两人并未料到如蔓会有此一言,可她说的极是认真,本该十分隐晦的事头,经了她的嘴,就变得天光磊落了许多。
秦少芳静静靠在椅子上,寻味着如蔓的话,竟是颇有些自愧不如之感,又更添了一份爱慕之意。
他瞧着如蔓那模样子,恨不得袠在怀里爱怜一番,可又不敢多加僭越,只得佯作镇定。
良久,如蔓咳了几声儿,额头又烧了起来,遂才道,“二姐姐若是还有疑惑,尽管问了,只求各自相安。”
秦婉蓉这会子也没了兴致,气也撒了,平白地碰了一鼻子灰,好生尴尬。
又见如蔓面红发赤,也不愿意多加停留,只说,“但愿五妹妹说到做到便是了。”
秦少芳替他掖了被角,深深望了一眼,便打秦婉蓉一并离开了。
待人影儿消失在屏风后头,木门静静阖上,如蔓硬撑的那一口气儿,一松下来,遂更觉脱力。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辰,翠儿便煎好了药端来,说,“小姐趁热喝,厨房里传饭婆子说三姨娘晌午吩咐了,教按她的菜谱替小姐也备了,我去瞧了瞧,晚饭是翠榕菌丝羹和酥油卷。”
如蔓只盯了窗外出神,便问,“梅香可在外头?”
翠儿歪头瞧了一眼,低声说,“正在偏房里做活的。”
“也罢,今日是我说重了,望她能体谅我的一番苦心罢。”如蔓握了脸蛋儿,含了一颗蜂糖,将汤药饮下,翠儿便忙地递来热巾帕,替如蔓擦拭了。
“二小姐向来这般,只怪梅香赶得不巧。”翠儿宽慰道。
如蔓搁下了碗,将铜雀小炉暧在怀里头,才说,“原该给她提个醒儿,那样的性子迟早要吃亏的。”
那梅香经了这一事,也收敛了许多,却是见了如蔓再也不敢多嘴,做完事就避开了。
冬日昼短夜长,过了数日,如蔓这一病大约好了,她遂不愿养在床上。
用了早饭,便领着翠儿梅香收拾院子。
东厢外的白梅花开了数枝,如蔓釆了些,用美人耸肩瓶装了水,养在屋里头,薄添了一份颜色,瞧上去,也有那生机勃勃的兆头了的。
被褥单子,并上纱帐窗帘,皆用上了新的。
民间素有习俗,病去了必要将用过的东西也尽数换掉,才能祛病消灾。
一来二去的,这一病,总归是有好些个人送了东西探病,多多少少的是个心意。
如蔓自是没有怠慢,教翠儿都收在偏房里,再将每一笔都记在册子上。
其中又以三姨娘送的最为丰厚。
那梅香是四小姐房里出来的人,自然对三姨娘的喜好略知一二,如蔓随意问了问,便教翠儿去二门上取了些来,又到钱婆那里领了一盒补药。
便也是在这几天里,秦老爷和大公子从关西回了府,一来参加秦婉蓉的及笄之礼,二来年关将至,一家人也讲求个团圆。
李妈来了一回东厢,瞧着打她那里听来的消息,遂又多问了几句,才暗自定了主意。
这一日天朗气清,午饭用完了,如蔓并不歇息,只是饮了一杯茶,算着时辰将近,遂简单梳洗了一番,教翠儿拿了补药物件,上三姨娘的荷香阁探病去。
一路上冷水绕山,枯枝漫叶,颇有些颓凉。
冬雪最先迎出来,一见是如蔓来了,遂忙地进去通报。
若上次家宴不算,那五小姐却是头一回来这里了。
荷香阁清雅如常,丫头们有序地扫着园子,冬雪引着她进屋,道,“小姐身子大好了?”
“好些了,便想走动走动,不能总在屋子里闷着。”如蔓答得巧。
冬雪又笑道,“小姐来的可巧,这会子刚用了饭,老爷和大公子也在屋里头。”
如蔓微微顿了步,道,“若是不大方便,你替我将东西送与姨娘便是,我改日再来。”
“哪里的话儿,老爷也念叨着小姐呢。”冬雪连忙拉了她进去。
厚实的棉布帘子,正厅里暖如春日,还飘着淡淡的桂花香。
如蔓细细打量了一番,屋里宽敞白亮,主墙上一副红梅映日图铺展开,那梅花似活物儿一般,好不鲜妍。
八仙桌儿上供了一鼎淬金炉,正散着香气儿。
红绡帐垂在侧面,打里头传来三姨娘淡淡的声儿,“可是五丫头来了?快些进来罢。”
☆、36 三姨娘,薄荷叶
如蔓微微抬手,翠儿便将东西端了上来,跟在她后头,由冬雪引了,碎步子进了里屋。
过了两重帐子,就见又是一处茶厅样儿的暧阁,依屏风隔开了。
那三姨娘正端端在软榻上坐了,而秦老爷一袭家常褂子;随意地靠在跟前儿;正打三姨娘说些甚么,手里头将茶盖子握了,缓缓吹着气儿。
方晴在一旁侍候着;拿了一方檀木盒并铁夹子,往那暧炉里添碳星子。
如蔓便先上前儿见了礼,先问了老爷好,又一转身儿,冲三姨娘问安。
三姨娘略微抬了抬身子,面儿上端庄地笑,遂瞧向秦老爷,并不先发话。
秦兴业搁了茶碗,平了手道,“五丫头坐罢。”
冬雪搬了圆凳儿,如蔓这才算见过了,便说,“前些日子听闻姨娘身子不大爽利,便过来瞧瞧姨娘的。”
三姨娘笑言,“五丫头很是有心,听四丫头说你小病抱恙,我带病之身却也不便过去,谁知刚说着,今日可巧你就来了的,现下一看,似比先前儿瘦了些。”
如蔓垂着眸子,抬眼瞧上一回,便又微低下头,道,“幷无大碍,如此一见,姨娘倒是不似抱病了的,想来这病也该去下七八分了。”
秦老爷见如蔓脸色苍白,又衣衫旧落,遂吩咐道,“给东厢添三床新制的丝绵被褥,再替五丫头裁制几身新棉衫子,东厢的碳若是不够使,尽管叫婆子们去要。”
冬雪很有眼见儿,见秦老爷开了口,遂忙地应下了,说现下就领着翠儿过去取。
三姨娘又将两人叫住,冲秦老爷说,“再叫厨房上给东厢加些菜品补汤,女儿家本就娇弱,冬日也该好生补一补,就说从我屋里调配的。五丫头年岁轻,脸面儿薄,怕是不舍得开口,即便是说了,那些婆子也是惯用的,想来不大听使唤。”
秦老爷想了想,边点头道,“仍是你想的周全,就依你说的去办。”
如蔓遂道了谢,三姨娘只说一家人莫要生分了,那秦老爷便又问,“东厢如今几个丫头在?
“是翠儿和梅香服侍着。”如蔓小脸儿被炭炉熏了一会子,红扑扑的,也不似方才那样病弱了的。
“没有管事婆子,行事上却不大方便。”三姨娘附和。
秦老爷思量了,道,“改日我同太太说了,教她配去一个,总归不能委屈了。”
如蔓幷不显得十分欣喜,仍是淡淡地回了,秦老爷多日不在府里,简单地询问了近况,几人对坐着,随意说了一会子话。
可如蔓却是回答地十分仔细,一来秦老爷秉性严肃,身为一家之主,只看他脸面,就教人免不了紧张的。
二来,秦老爷并不常过问这些个儿女们的私事,全交由大太太管着,今日恰如蔓来了,才略微表了心意。
方晴沏了热茶,先给三姨娘、秦老爷添了一杯,再递给如蔓,如蔓便接了道,“谢谢姑娘。”
“五小姐客气,原是我们应该服侍的。”方晴虽是嘴上说,可心里却很是受用。
如蔓想的明白,但凡大户人家里的大丫头,能跟在正主面前儿服侍的,都很有些地位头脸的,行事说话自然也有些分量,譬如那大太太屋里的锦娥,四姨娘屋里的鸳鸯,还有这方晴和冬雪。
府里人明着不说,私下里都明白,这三姨娘最得老爷欢心,虽是有个大太太主事,可她的话却没人敢不从了的。
因此如蔓多称方晴一声姑娘,却是丝毫不显多余的,既表了对三姨娘的敬重,也是对方晴的重视了。
那三姨娘说话得体,人又生的标致,虽是生肓了两方儿女,可瞧上去,却比大太太年轻了许多。
如蔓一面低头吃茶,一面细细观察了,这三姨娘方寸把握的恰到好处,很合秦老爷心意,确实有那资本了的。
添了几回茶,如蔓见时辰不早了,便欲辞别,谁知秦老爷却忽而开口,问道,“这半年来,可有同夫子好生习课?”
如蔓听他问起安夫子,心里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