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给五小姐带些燕翅泡饭回来,太太倒是没说甚么,二小姐却说不够好吃,我后来都瞧见了的,原是让厨房上钱婆和紫儿各盛了一大盅,端到房里吃去了。”翠儿说话间也很是不满。
梅香左右瞧了瞧,啐道:“哪家却有先紧丫头用饭,却不给小姐吃的理儿了,要我说,明着欺负咱们东厢的人,才是个因由了。”
翠儿忙捂了她的嘴,劝道,“隔墙有耳,可别教人听了去。”
“怕个甚么,咱们小姐就和你一样是个胆子弱的,就闹到老爷那里,论一论谁更有理了的!”梅香越说越来气儿,直着脖子冲墙外喊。“
翠儿好歹劝下了,只说,“别教小姐听了作难。”
两人碎语了一会子,才窸窸窣窣地进了屋儿,见外阁并没有点灯,遂进内阁瞧一瞧,如蔓正歪在床头儿,身上套着不大合身儿的旧褂子。
梅香眼尖儿,认出那是秦婉蓉两年前穿旧的衣裳,遂大抵明白了,又想起方才在院中说的那些话儿,暗自住了口。
翠儿先烧了热水,洒了一把干月季花瓣子,笑着端进屋来,说,“小姐可是吃撑了?怎地这样没力气,先梳洗了在歇息也不迟的。”
如蔓方才尽数将她们的话儿都听进去了,想来也并不稀奇,那秦婉蓉和白瑶连成一气儿,对她百般刁难,相较私下羞辱,不给饭已经是小事了。
可经秦少芳这般一弄,如蔓心里头不知怎地,竟是有丝说不出的快慰来。
那秦婉蓉气盛欺人,终是跨不过秦少芳那一关,而秦少芳却对自家另眼相待,抛却伦常来讲,这可算作对她的报复了?
想到这里,如蔓不禁2摇了摇头,可是在大宅院里生活久了,几时里,心思也变得这样龌龊了的,学会那算计人得过活了。
见如蔓不答,翠儿遂上前一瞧,五小姐满面通红,娇娇弱弱的伏在被子上,她便问,“小姐可是病了?脸色不大好看的。”
梅香跟来一瞧,遂伸手去摸如蔓的额头,道,“可是受了凉,发烧了的,这样烫手。”
如蔓教她们一说,心下更觉羞恼,干脆将错就错,她半闭着眼,低声道,“方才换衣服回来,就觉得脚步虚浮,遂教二姐姐替我告了假,提前回屋,这会子身上一阵冷一阵热,怪难受的。”
翠儿服侍她褪去了外衣,简单地擦了头手,就抱了两床被子,尽数盖在如蔓身上。
梅香本来气不过,见如蔓病了,也识趣儿地区烧了热茶,自不必提。
却说如蔓躺在床头,心里胡乱想了一通,不知怎地就睡了过去。
梦里迷迷糊糊的,听到有人对她说了同秦少芳一样的话来,她推了推,那人就霸道地将她搂了,握住手就要亲。
如蔓惊地要躲,一抬头,那人并不是秦少芳,却是安子卿。
他冷着一张脸,只说,“仍是太小了些。”
如蔓却挣扎着,口里不停重复道,“学生就要满十二了,并不是小娃娃……”
“小姐!小姐……”
如蔓猛地做起来,一低头,就见翠儿披了棉袄,跪在床沿将她的手握了,慌乱地瞧着。
这下才清醒了,方知是做了梦,可为何安夫子又出现在梦里,还说了那样的话……
煞是羞愧。
她动了动,头颈酸沉,再一摸脸颊,烫手的紧。
“我这是如何了?先下又是甚么时辰?”如蔓说了一句话儿,嗓子发干,便要了一杯茶。“
如蔓缩在棉被里,一时恍惚,睡前不过是找了借口,这会子怎就真病了的?
“打宴席回来,小姐就没睡安稳,口里一直喊着甚么,我也不敢轻易叫醒你。“翠儿替她将头发理顺了,又也掖好了被角。
如蔓一听,遂心里发虚,垂着眸子问,“我都喊了些甚么?“
“旁的没听清楚的,只说甚么十二岁了。“翠儿如是回答。
梅香一听,便接话,“小姐可不是要满十二了?宴席上三哥还问了的。“
如蔓遂松了一口气儿,幸得没被听去了。
“险些忘了,小姐睡下不久,大嫂子就教人送来了燕窝粥,这会子正好去热一热!“翠儿正要起身,如蔓便拦了,道,”大半夜的,没吃东西的习惯了,我再睡一会子,兴许就好了的。“
说吧,便埋进被子里,浑身灼烧,直到清晨才算睡下。
早饭传来了,翠儿见如蔓还睡着,便没有多打扰,只吩咐厨房先拿下去,一会子热了再去端。
如蔓醒来的时候,外头已是大亮了,浑身脱力,骨头架子散了一般的。
要喊人,声音却也嘶哑不堪,难过的紧。
如蔓大小在外头养着,生活清苦惯了,倒是练了一副好底子,鲜少生病的。
上一回发烧,却是三年前的事了,那会子柳娘子每日蒸一碗蛋羹,并没吃多少药,就好了。
自那以后,小如蔓遂常说傻话儿,只想赶紧生病,既有娘亲关心,又有好东西吃的。
现下想来,不觉感慨万千,如今在秦府娇养惯了,整日里绣花读书,身子骨也愈发弱了。
不过是换了薄衫子,受了些凉气儿,怎地就病起来了。
她敲了敲桌面儿,就见翠儿领了陌生的婆子进来。
那吴婆背了个药箱子,规规矩矩地行礼,她是秦府的老人,在府里诊病抓药有些个年头了。
因着姨娘小姐们常有不适,男子终归是不大方便,遂专程请了女医留在府里。
如蔓见她慈眉善目,遂也以礼相待,那吴婆仔细把了脉,说五小姐底子好,并无大碍,几味药下去,保准见好。
翠儿听了,很是欢喜,梅香就引了吴婆去药房抓药。
如蔓因在病中,也没多梳洗,便散了头发,歪在床头喝粥,仍是王翾昨儿送来的燕窝粥。
秦雨菱和秦玉衍最先来探病,几人说了一会子话,秦雨菱只说让她好好养着,又叫自家丫头送了好些个补药来。
秦玉衍呵斥了下人一番,又亲自到厨房吩咐了,说做些进补的食材来。
只见如蔓病恹恹的,无心多言,两人自不便多留,临走了,秦玉衍又折回来,问,“五妹妹可是下月里就要过生辰了?等二姐及了笄,咱么也该设个宴为你贺一贺。”
“使不得,我是家中最小的,断是不该铺张了的。”如蔓咽下一口粥,搁了碗推脱道。
秦雨菱嗔了一句,将碗塞回她手里头,道“大哥也要回府,又赶上你病了,原该冲一冲喜气儿,你不必劳心,有三哥操办的。”
如蔓见说不过,只得先应下了,也不知那会子又是怎个情形了的。
煎了一副药,就着粥吃下了,身子隐约爽利了些。
正值当午,院子里十分安静,两只冬鸟儿在枯枝上喳喳叫了几回,如蔓觉得困意上了头,便也没放下纱帐,和衣躺下歇息。
秦少芳上午打铺子里回来,就见秦雨菱从东边过来,一问才知如蔓病了。
他遂匆匆用了午饭,便命丫头到厨房寻了一盒子冰块儿,用棉布盖严了,亲自端着去了东厢。
院门儿半闭着,他敲了门进去,翠儿正在蹲在门廊下煎药,炉子熏蒸出苦涩的药味儿。
翠儿就要进去通报,秦少芳只说莫要吵扰了她,站一会就走的。
买下进里屋瞧了瞧,见如蔓穿着整齐,遂放了心,引着秦少芳进来,便推出去做活了。
秦少芳本是瞧瞧就走,却见床上的小人儿歪着,秀发散了一床,小脸儿红扑扑的,就像昨晚儿那样娇嫩。
不知怎地,不想就这样走了,他搬了圆凳儿,坐在床沿儿下,隔了些距离,将如蔓仔细打量着。
见她呼吸匀称,许是梦到了甚么,轻声哼了几句儿,忽而又将两条手臂伸了出来,搭在被面儿上。
秦少芳怕她着凉了,遂起身欲将手臂盖上,谁知如蔓睡得清浅,经他一动,便惊醒了。
脸上睡意未消,她揉了揉眼,却正对上秦少芳温润的面庞,动了动手,却发觉还握在他手里头。
这一惊非同小可,如蔓猛地抽回去,卷起被子往后缩。
秦少芳不着痕迹地松了手,站到一旁,关切道,“正病者,莫要着了凉。”
说着便替她拢上了被子,又轻轻放在床头,如蔓一见他来,不禁又红了面,只露着小脸儿,道,“多谢少芳哥哥记挂。”
“怎地这样生分了的?”秦少芳蹙了眉道。
“我本没什么大碍,修养几日就大好了的。”如蔓答非所问,秦少芳却忽而伸手理了理她的发,指尖几乎要触到她脸颊子上。
如蔓忙地挥手将他堵了回去,道,“既也见了,少芳哥哥请回罢。”
听她下了逐客令,又见她含羞的模样子,秦少芳心头一热,竟是挨了她坐着,寻着她的眸子对上了,道,“小五怕我?”
“不……”如蔓往后退了一寸,秦少芳便往前欺上一寸,勾着嘴角道,“还说没有?”
如蔓遂将头一扭,微扬了脸儿说,“只要你莫再那般……我就不怕的。”
秦少芳忍不住抿了嘴,收回身子,道,“原是我唐突了,借了几分酒意,小五可否原谅于我?”
如蔓见他说的诚恳,又想起平素对自家的好意,遂道,“那是自然地。”
秦少芳拈了一块儿冰,递到如蔓唇边,举了举道,“含着这个,能去火生津。”
“怪凉的。”如蔓瞧了一眼,并不愿吞下。
谁知秦少芳往前一伸,抵在她樱唇上,说,“小五听话,这偏方子很管用。”
如蔓微微张了口,小舌触到冰块,有些不适应,旋即小口吞了下去。
秦少芳只觉得温温软软地滑过指腹,抬头见她殷红的唇,不自主地握了握手,别过头去。
如蔓并没有意识到他的变化,待冰块消融了,遂觉得透彻了许多,便笑了道,“果然有用。”
秦少芳遂又拈了一块儿,递过去。
如蔓这下忙地伸手去接,说自个来吃的。
结果没拿稳,两人皆去拾那冰块子,如蔓只念着怕冰湿了床,胡乱一抓,却正巧抓住了秦少芳的手。
秦少芳也是一愣,一抬头的功夫,两人的头险些撞到一处儿。
相较于如蔓的声色,秦少芳很是随意地松了手,将那冰块抓起扔了,又细心地将如蔓的手心擦干净,动作缓缓的,一边说,“别用手抓,沾了凉气便不好了。”
如蔓又闹红了脸,她扭了扭身子,还没开口,就听见梅香在外头喊了一句儿,“二小姐来了。”
还没来得及松手,只听见一声冷哼,两人望去,秦婉蓉已经俏生生地立在屏风旁儿,目光似要将如蔓穿出一百个窟窿来,她一甩手帕,慢慢儿靠近了,道,“五妹妹真真是个病西施,这一病,可当真值了!”
☆、35 说亮话,病魇消
如蔓急忙从秦少芳手心儿里撤出了手;本来并没有甚么;可不知为何秦婉蓉一来,倒似自家做错了事般。
梅香和翠儿跟着打外头进来,一脸讪色,翠儿张罗着端茶水;梅香搬了圆凳儿,陪笑道,“二小姐可是稀客,多坐一会子再走的。”
秦婉蓉扭头冲梅香丢了一句儿,“东厢这样偏的地方,谁稀罕来的?”难听的话儿直说到梅香脸上,便也是说到如蔓脸上了。
“原是我嘴笨说错了话,二小姐莫怪了。”梅香扯扯嘴角,并不敢反驳。谁知秦婉蓉却不罢休,眼见如蔓和秦少芳这般要好,心里头打了醋瓶子似地翻搅。
她走了几步,站到梅香身旁儿,一把将她拽了过来,尖声儿道,“你们小姐那样嘴利的一个人,怎么教出你这笨丫头来?我瞧你也不中用了,当下便赶了出府,各自谋生去吧!”
梅香一听,吓得扑通一声就往地上跪,央告道,“是奴婢服侍不周,还望小姐大人有大量,饶过我这一回吧,下次再多嘴,就教我立刻出府去!”
秦婉蓉偏不依,非要拿梅香下去。
如蔓瞧在眼里,也端的不是滋味儿,秦婉蓉骂的那些话,实是冲着自家来的。
虽说梅香脾气大,却并没坏心眼子,服侍的也颇见周全。
这样就发配出去,着实罚的太重了些,这些丫头们出了府,不过是挨日子自生自灭罢了的,哪里还有一天好日子过的?
如蔓遂披了褂子,缓缓打床上起身,走到秦婉蓉面前儿,躬身行了大礼,道,“二姐姐消消气,罚了丫头事小。”
秦婉蓉这才对上如蔓的脸,冷言道,“我可受不起五妹妹的礼儿,不过这丫头断是要罚的。
如蔓点点头,冲梅香嗔道,“这丫头平素里就是这样不知礼数,我打早便告了她,言行谨慎些,今日惹了二姐姐生气,不拿她作了罚,我这东厢以后也不能服人的。”
梅香本是眼巴巴地瞧着如蔓,望她求个情,谁料她竟是这般说了,那梅香便连磕了几个头,哭着说,“看在主仆一场的份上,求五小姐替奴婢说个好话儿,日后断是好生悔过……”
秦婉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