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俟记得他当时笑了:“江小姐是巾帼不让须眉,报国之心不输男儿,怎么能责罚?”
而江玉馨的眼睛刹那亮了:“多谢大将军。”
“馨儿,衍儿,你们先下去。”江重鸣知道宇文俟来找自己定是有要事,先把自己的儿女打发下去。
宇文俟知道了她的名字……心儿……亦或是……馨儿?真是一个温馨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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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俟受了伤,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不敢请军医,只能自己处理,却十分不便,而江玉馨却来找他。
“大将军,我爹让我把这份地图交给你。”她掀了帘子进来。他来不及隐藏。
“你受伤了?”她大惊。
他冲过去捂住她的嘴,她点点头,表示明白,不会大声乱说话了。
他看着她那灵动的大眼睛,心一动,柔声地问:“别惊动别人,你帮我处理,好不好?”
她怔了怔,轻轻地点了点头:“好,你忍着点。”取了一旁的纱布和金疮药,开始解开他的铠甲……
她的一举一动,尽入他的眼,小小的营帐,却是他一生难忘的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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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楼之上,她被西晋的战奇鲁用刀架在了脖子上。
他痛彻心扉。而她的眼神里满是倔强。
她嘴里的布条被拿开,战奇鲁的目的是想要她呼救,想要逼着他退兵。若是他不顾江玉馨的命硬要攻城,便落得一个无情无义,失去的也许就是江重鸣的衷心……如果他为她退兵,她便是红颜祸水,她便是千古罪人,又如何对得起那些成百上千的在这一战里丧命的兄弟?
他宇文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艰难的抉择。
她开口了:“宇文俟,你拿弓箭射死我!”她刚说完就被战奇鲁猛地打了一巴掌,他一时间看不到她的身影,她应该是摔在了地上。他的心如被刀子狠狠地搅动着,这般疼痛……
两军交战,人质被掳,只有人质死了,才会没有顾忌,她亦熟知兵法,她自然也是明白的。
可是他……不舍啊……
好不容易遇见一个与众不同的奇女子,好不容易遇见一个倾心的喜欢的女子,好不容易……不愿放手……
她再次被战奇鲁扯了上来,她的嘴再次被封住,她的不甘心,她的恨,她的大义,他都明白,可是他如何能做那个亲手将她杀死的人?!
“宇文俟,你到底退不退兵?老子没有这么多时间跟你耗着了!你到底是要这女人,还是要这座城池?”
宇文俟的眼中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狠戾,他抬起了手,那是东朝最高将领的手,在军中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威,他的决定没有人能够质疑。
“下令,屠城!”他的声音很大,一字一字清清楚楚犹如平地惊雷,“给我屠城!战奇鲁什么时候放了江小姐,屠城就什么时候结束!战奇鲁若是一直不放江小姐,那就用三万人的鲜血给江小姐陪葬!”
“战奇鲁,你听好了,你西晋要是再不放将军府的小姐,本帅便再屠城直到放了为止!本帅不介意就此灭了整个西晋!”
战奇鲁的身子大退一步,眼里是浓浓的震惊和不敢置信,他仿佛一瞬间苍老,所有的野心和决心尽数崩溃。
原想用江玉馨牵制他,却被宇文俟反将一军。
三万的妇孺和俘虏,三万人的呜咽哀求恸哭,什么是哀鸿遍野,什么是血流成河……宇文俟也觉得自己竟然如此狠戾……
可是,为了她……他甘愿承受那千古骂名……
是他宇文俟下的令,是他宇文俟不愿受人要挟才下的令!
她回来了,她终于回到了他的身边……他欣喜地想要伸手将她扯进自己的怀里……可是她却冷漠地走开,她的眼神里……什么都没有……这样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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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俟的心猛地一抽痛。
窗外依旧传来低低的声音:“爷,段姑娘……在哭。”
“知道了。”宇文俟苍白地一笑。这么多年了,依旧记得,这样清清楚楚……
是老天对我的惩罚么……
十八年,够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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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俟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个战役。不仅仅是因为那是他遇到的最艰难最绝望的一战,更是因为那个女子造就了奇迹。
那一战真是惨烈啊……他的大军在风英峡谷被团团围住,他只能破釜沉舟,浴血奋战。世间最绝望的一个字,竟然是等……
一个个兄弟在他的身边倒下,他看的心痛却无可奈何,身上的伤也越来越多,他渐渐感到体力不支……战神也是会累的……
他笑着快要倒下……可是远远地却见到一匹白马奔驰而来,突破了重围,向他们冲了过来!那一身白色的铠甲,是江玉衍的!
“是江小将军!”不知是哪个兄弟高喊了一声,所有东朝的士兵浑身一震,欣喜地看向那白马的方向!
“江小将军带着援兵来救我们啦!”
“我们有救啦!”
东朝的士兵们有了盼头和希望,原本耗尽的力气再次回到了身上!
江玉衍……那是江玉衍!
不,那不是江玉衍!
别人也许会错认,他宇文俟绝对不会错认!
那是江玉馨!
那是穿着江玉衍的铠甲的江玉馨!
她来了,她来救他,她是不是原谅了他屠城的命令?
他感动着,震撼着,却更想要痛骂她,她一个女人跑到这种地方来做什么!他宁可战死沙场也不愿她受一点点的伤害!
她来做什么!
只见甩开了一个又一个的敌人的攻击,精湛的马术让敌人纷纷避开,她的双手搭上了弓弦……
那坚决的眼神,那用弓箭的姿势,那股狠劲,他宇文俟此生难忘!
一支箭,果断,迅速,精准!
一支箭直入那敌军元帅的胸膛!
正中要害!一箭毙命!
再也没有一个女子能像她那般传奇,再也没有!
玉衍之死
可是真正的江玉衍却死了。
江玉馨是随着江玉衍的大军来的,她在营帐外听到自己的哥哥要一个人单枪匹马独自突破重围过来,告诉宇文俟和他的手下,援兵已经到了,可是一个人单枪匹马,她怎么能让自己的哥哥冒着这样的危险?
她在给哥哥的酒里参了迷药,脱了哥哥的铠甲穿在自己身上,代替哥哥,骑着白马而来!她的出现如同天兵神将,让所有的士兵都重燃了斗志,风英峡谷一战,震撼了所有人的心。
战争终于结束了,他们赢了,却伤亡惨重……目之所及是满地的尸首,满谷的鲜血,漫山的荒凉……
那不是胜利的喜悦,而是劫后的余生。
他站在那里,看着她,一动不动,他发现自己的身子在颤抖,是的,他在害怕……就算为围困,他有的也只是绝望而已,而此时此刻,他却在恐惧……他在害怕……他一步、一步地走向她。
那时候,他不是一支军队的将领,而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一步一步地忐忑不安地向自己心爱的女子走去……
他想要紧紧地抱住那个女子,她只是一个女子,她不该承受这么多的苦难……无情的战场是他们男人才能面对的修罗场,保家卫国是他们男人的责任啊!
可是,就在他离她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有人出现了,跪倒在她的面前,硬生生止住了他的脚步,是她身边的那个丫头,那个丫头哭得伤心越绝:“小姐,公子死了!”
“你说什么?”江玉馨大怔,“胡扯!哥哥明明就是好好的在军营里!”
“小姐,你的迷药根本就对公子无效!你走之后没多久公子就醒了!他骂我糊涂,骂你糊涂,自己拿上剑就上马追了上来,可是没有追上你,却遇上了四处逃窜的西晋士兵……以公子的武功那些小兵哪里是公子的对手,可是,可是……”小丫头哭得惨烈,再也说不出话来。
一身银白铠甲的江玉馨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跌坐在地上。
“可是,他被我灌了迷药,根本没有力气……”她的声音这样低,这样的低语轻的仿佛只是一根白羽掉落地上。
宇文俟却听到了,他也不敢置信。
“哥!”江玉馨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跌跌撞撞地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冲了出去!
“馨儿!”
“小姐!”
她骑了白马像疯子一样飞奔而去!手被缰绳勒出了血痕却毫无感觉。
她怎么能原谅,她怎么能原谅自己的行为!
宇文俟赶到的时候,江玉馨正紧紧抱着江玉衍的尸首,哭得撕心裂肺:“哥,你醒醒啊!你起来啊,馨儿错了,馨儿错了还不行吗?我不该上战场,不该不听你的话,不该擅作主张,不该让你担心!哥哥,哥哥……你醒醒,你醒醒啊!”
“嫂子……嫂子还在家里等你凯旋回家,你不能抛下她,你答应过她要平安回去的!哥哥,哥哥,新初还这么小,你舍得抛下他吗?哥哥!”
“馨儿错了!馨儿真的错了!馨儿再也不敢了,你怎么能死!你怎么能死!你要让馨儿永远都背负着这样的罪孽吗?哥哥……哥哥……”
她的声音哑了,再也哭不出来,伏在江玉衍的身上。所有的将士都已经到了这里,似乎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都默契一致地保持着缄默,由衷地钦佩这一对兄妹的深厚情谊,也为这个年轻的小将军感到深深的遗憾。
他们都记得那个永远挂着温暖爽朗的笑容的白衣小将,他们永远都记得那个身先士卒带头杀敌的白衣小将,他们永远都记得这个疼爱自己的妹妹胜过一切的白衣小将。
如今,这个白衣小将,冷冰冰地躺在这里,他雪白的衣裳满是鲜血和泥泞。他原本银白色的铠甲正穿在他最疼爱的妹妹身上,这副铠甲上沾满的是敌人的鲜血。现在他最疼爱的妹妹正伏在他的尸首上失声痛哭,哭得嗓子都哑了,泪水混着脸上敌人的鲜血,顺着脸颊流下来,成了血河,触目惊心。
这个悲剧本不会发生,难道是他们之间的感情太过深厚,连上天都在妒忌了么?
宇文俟的心被狠狠地揪住,他走过去,狠狠地抱住江玉馨,让她哭得痛快!她痛,他更痛!他甚至在想,如果死的人是他而不是她的哥哥江玉衍,她会不会也这样伤心欲绝!
她任由宇文俟抱着,自己依旧紧紧地抱着江玉衍的尸首。
不知过了多久,江玉馨终于哭得晕了过去,而江玉馨晕之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她拉扯了自己沙哑的嗓子喊出来的:“宇文俟,我的哥哥是盖世大英雄!我的哥哥是大英雄!你承认不承认?!你承不承认?!”
“我承认,我承认!”宇文俟紧紧地抱着她,仿佛在害怕她随时都会消失,“你的哥哥是大英雄!”
得到宇文俟的肯定,江玉馨笑了,终于哭得累了昏死过去。
宇文俟小心翼翼地抱起了江玉馨,扫视了一边身边所有的将士,冷冷地说:“你们都永远要记得,今天突破重围来救了我们所有人的是江小将军,江小将军是为了救我们所有人而以身捐躯的,他是真正的大英雄!”
所有劫后余生的将士都跪了下来,跪在江玉衍的尸首之前,哽咽着嗓子齐声大喊:“多谢江小将军!江小将军一路好走!”
从此白马小将江玉衍在风英峡谷突破重围救了被困的战神呢宇文俟的事迹传遍了大江南北,人们纷纷为这位英勇的传奇的江小将军扼腕感叹。
而当年知道真相的所有人,都默契地再也不会说出这件事情的真相,当所有的人让他们讲述当年的江小将军的事迹,他们都会缄口不言,扼腕长叹。因为,这光鲜的背后,是这样让人心痛让人遗憾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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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江玉衍死后,江玉馨对宇文俟避而不见。她几乎不再走出江重鸣的营帐,而宇文俟想去看她,江重鸣也只是说她不舒服,不愿意见到之类的话。
江玉衍死后,江重鸣仿佛一下子苍老了二十岁,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他已经再也经受不起了。江玉衍是他的长子,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和自己的儿媳妇和自己的孙子交代。
宇文俟被拒绝也没办法,只能把气都撒在西晋上。而风英峡谷一战之后,西晋的军队受了重创,一蹶不振,再也无力和东朝抗衡。没过多久,就投降了。
宇文俟以元帅的身份和西晋签订了和平协定,西晋从此成为东朝的附属国,西北边疆安定下来。他们,可以班师回朝了。
而一路上,他见过几次江玉馨,而江玉馨对他,也只是无尽的冷漠。少年的心一次次地被疼痛覆盖。
她放下了三万鲜血的隔阂突破重围去救他,却因此失去了从小到大最疼爱他的哥哥,而且还是自己亲手害死了她,她的心底到底有多痛?
可是,彼时十五岁的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