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禁往窗外看去,尽管窗户紧闭看不到那外面弹琴的女子,他也猜出来那是谁了。
是那个女子。
那日王爷不顾自己的伤势也要他给先医治的女子,那个和王妃有三分相像的女子。那个注定短命的女子。
王爷已经这样十几年了……这个女子……能改变王爷吧……不,也许,已经开始改变王爷了……
……
秦狂书出来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围了上来,紧张地看着他。
他安抚地笑了笑:“王爷并无性命之忧。”
“可伤势却很重?”江玉画问。
“嗯,的确,上回狩猎,王爷也受了重伤,可是他没有让我医治,自己只是简单地处理了伤口,根本没有痊愈,后来似乎又因为某些原因休息不当,又加上公务繁忙,身体虚弱,此次虽然没有伤及要害,可是王爷前前后后积压的病患全都一下次被刺激出来了,所以此时此刻王爷十分虚弱。还是请流珠姑娘好好照顾王爷吧。”
“多谢秦大人,流珠自当尽力。”说着流珠向秦狂书行了一礼,往外面的段枫望了一眼,最终往里间走去。
“秦大人辛苦了。”江玉画示意庭芳送上茶水。
秦狂书接过茶盏喝了一大口:“多谢王妃。”然后他向江玉画辞行,“那么下官告辞。”
“秦伯,送秦大人。”
“多谢王妃好意,倒是不必麻烦秦管家了,公孙,我们一起走吧。”
公孙宏没有说话,却已经同意,两人迈着步子,见到段枫的时候同时顿了顿脚步,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个女子,会成为王爷的弱点。”秦狂书叹了一口气。
公孙宏道:“我早料到。”城门口的两幅画像,再三交代不可伤她,甚至交代若是有人帮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王爷抓人何时需要这样的拖泥带水的手段?他要的,是这个女子的全部消息。欲擒故纵,为的就是请君入瓮。
王爷费劲心思要一个女人,到底是福,是祸?至少目前来看,谁也说不清楚。
“但愿这个女子不要背叛王爷。”秦狂书叹道。不然,她的下场怕是很惨,很惨,而他们的下场,怕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正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
段枫依旧弹着琴,她似乎已经麻木,食指已经不知道疼,只知道一直弹一直弹。
“够了。”江玉画手掌朝下,按住了琴弦,打断了段枫的弹奏。
“王爷已经脱险,你不必再弹了,你还是进去照顾王爷吧。”
段枫呆滞了稍许,感觉到五官的感觉渐渐恢复,才缓缓地讶异地抬头:“王妃不进去看看吗?”
江玉画苦涩一笑:“我想他更希望醒来的时候第一眼见到的人是你。”
段枫的脸忽然红了,她轻咳一声掩饰尴尬:“流珠姐姐在,会照顾好王爷的。”
江玉画不置可否,笑道:“我也该走了,这琴你若喜欢便送给你了吧,你应该还有用得着的地方,免得总是跑到我的院子里去借,你若有空,我随时欢迎你来讨教琴技。”
“多谢王妃。”
江玉画带着庭芳走了。
如今也只剩下段枫,一个人在外面。她叹了一口气,打算抱着琴先回自己的屋子,谁知道流珠走了出来,道:“段枫,你进去照顾王爷吧。”
“怎么?”
“我总觉得王爷更想要你照顾他。”
“怎么你也这样说?”
“因为这就是事实啊。”流珠眨眨眼睛,答得理所当然。
段枫哀叹,莫不是她就是这样的命?还是之前太风流潇洒把所有的福都享光了,老天才让她遇到一个宇文俟来让她为奴为婢?
入锦绣楼
宇文俟醒来的时候,正是半夜,灯影晃动,泛着微黄的柔和的光。
他微微偏了偏头,一眼就看见了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的段枫,她似是睡着了。他的嘴角勾了勾,目光也柔和起来。
他想起来了,那睡梦中,有人弹奏着一遍又一遍的《春来》,那欢快的曲调,那明亮的春天,那轻松的步伐,他似乎很久没有感觉到这样轻松过了。
这丫头……
他的眼眸静静地凝视着她,这样宁静的夜晚,这样柔和的灯影……
……
第二天上午段枫醒的时候只觉得腰酸背痛,的确在椅子上谁一晚真的不舒服,她无意识地看了看身侧的人,却见宇文俟满含笑意的双眼凝视着她。
“你醒了?什么时候醒的?”段枫一喜,“怎么样?伤口疼么?”
宇文俟没有回答,目光坚定地锁定在段枫的脸上,声音沙哑:“你关心我?”
段枫心头一慌,回答得确实格外轻松:“哎,何止是我,全府上下,里里外外,全都担心得要死啊。”
宇文俟没有理会她,自顾自地下结论:“你关心我。”
段枫没办法,干脆大方地承认:“是是是,我关心你,行了吧?你饿不饿,我让人来送早膳。”说着就要往外走。
“你不是想出府么,为我弹一曲。”
段枫怔了一怔,背对着他笑了笑:“好啊。”说着就往外走。
送早膳的人来了,流珠也来了,流珠看着段枫抱着琴的动作,担忧地看了一眼段枫:“你的手……”
段枫昨天弹得要命,手都肿了,王爷竟然还要她弹琴?
“我没事,王爷答应我,我只要弹一曲他就让我出府一趟,我等着出府已经等了很久了。”
“哎,你呀。”流珠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一曲《春来》又在之间流淌而出。这两天手指弹琴有些超负荷,现在弹起来分外疼痛,曲调里都有了颤音,可是段枫还是咬牙弹奏着。于是原本轻松欢快的曲调被弹奏得颤颤巍巍。
还是流珠走了出来,神情古怪地说:“枫儿,王爷说你要是饿了,可以吃饱了再出府。”
琴弦又是一颤。段枫抬头,眼睛闪亮:“我可以出府了?”
流珠见她这么高兴,眼角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不过王爷说了,你的琴弹得真不怎么样,下回的要求可不会这么简单了。”
“知道了,多谢!”段枫轻轻一笑,整个人明朗起来,抱起琴案,青衣翻飞,离开了屋子。
而在屋子里,宇文俟则低低地对着虚无说了一句:“苍夜,跟上。”
段枫一出王府,在外面转了几圈,就到了“奇药堂”,一进屋子,那掌柜的就欣喜地迎了上来:“哎呦,姑娘啊,您终于来了!”
“怎么?”段枫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两人颇有默契地走到了里间。
“公子都送了好几封信过来了,最后一封信说要是再没有您的消息,他就亲自到洛阳来找您!”
段枫大吃一惊:“怎么回事?”
“我们也不知道啊,公子只是交代务必要寻到您的消息,您的药应该早就已经没有了才对。”掌柜的叹道。
段枫终于想起问题出在哪里了,上一次她在洛阳给宋青骆发了一封信。信上说:游洛阳数日,欲西去敦煌,勿念。可是现在全天下都知道是她段枫毁了慕容家和安家的婚礼,而且安灵素去找宋青骆了,应该告诉了他她现在和姜辛回了洛阳。她这么久没有和他联系,也没有交代行踪,宋青骆怎么可能不急?真真是失策啊!
“掌柜的,借笔墨一用。”
她人在西成王府,怎么肯能收到宋青骆的信鸽?她……哎!
她在书桌下提笔蘸墨就开始奋笔疾书:大哥,枫在洛阳,一切安好,勿念。所遇之事一言难尽,十月后定回清风镇,定自会亲自解释。好好照顾灵素姐。枫。
写完之后她接过一旁的信封,将信塞了进去,然后封口。
“掌柜的,务必帮我把这封信送到公子手里。”
“姑娘放心。”掌柜的小心翼翼地将信,“还有那药……”
“给我吧。”段枫笑了笑。
抱着一个包袱出门,看看天色似乎还早。她想宇文俟也没说让她什么时候回去,不如再在洛阳城里转一转。
段枫一抬头,又看见了那洛阳城里最显眼最气派的酒楼“醉长安”,想起第一天到洛阳城的情形。
当初她刚到洛阳城,将马匹卖了,得到了不少银子,然后向人打听,打听的结果是:洛阳城内第一酒楼——醉长安!洛阳城内第一赌坊——吉祥赌坊!洛阳城内第一青楼——锦绣楼!因为这三处地方都在洛阳城内最繁华的地方,又是消遣的地方,所以也总是被人们同时提起,她已经见识过吉祥赌坊和醉长安,锦绣楼却一直无缘得见,如今她正想去看一看!
上回在“醉长安”里,可不是有一桌的客人在讨论锦绣楼的新姑娘嘛!听说琴技十分不错……想到琴,段枫的嘴角扯了扯。
宇文俟竟然说她弹得真不怎么样……有本事他试试!琴是这么好弹的么?
不过说起来,王妃的琴的确弹得很好,不知这锦绣楼的姑娘的琴跟王妃的琴相比又如何……
她眼光在四周转了一转,果然在一个抢眼的位置看到了锦绣楼那精致的招牌,她眼睛一亮,轻轻一笑,往锦绣楼走去。
不愧是洛阳第一青楼,里面没有丝毫寻常青楼等烟花之地的纸醉金迷,反而反其道而行之,文雅的很。大厅内的四个方向上挂着四幅巨大的水墨画,一直从二楼垂下来,分别是花中四君子:梅、兰、竹、菊。而这字画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手笔,那一笔一划之间的韵味,那题字的潇洒,处处衬出此处的高雅宁静。
大厅里的人寥寥无几。有淡淡的琴音萦绕在楼里,轻轻浅浅,让人不禁然地心旷神怡。
段枫发现有四个通道,分别在四幅画的一旁,而“兰”和“菊”的通道是往二楼和三楼去的,而“梅”和“竹”却是往外面的院子里去的。
“请问姑娘有何吩咐?”一个一袭绿衣的女子迎面而来见了段枫微微一笑,这个女子头饰干净,打扮清新,并没有烟花之地的女子的浓重的脂粉味,让段枫感到惊奇。第一次发现原来烟花之地也有这般女子?
“你们还接待姑娘?”段枫奇道。
绿衣女子并不惊讶,淡淡一笑道:“姑娘想是第一次来我们锦绣楼吧?来我们锦绣楼的只为知音,不论性别。”
好一句“只为知音,不论性别”!段枫简直就想要拍手叫好,又忽然觉得“青楼”两字简直就是玷污了这锦绣楼。
“锦绣楼果真不一般!”段枫毫不吝啬地赞道。
“如是一般又怎么会是洛阳青楼之首?”绿衣女子丝毫不掩饰眉宇之间的自豪之情。
“那倒是我见识浅陋了。”段枫笑,“敢问姑娘刚芳名?”
那女子一笑:“我叫绿意。姑娘到此是?”
段枫笑道:“敢问姑娘是这琴音出自哪位之手?”
“姑娘请跟我来。”绿意了然,领着段枫往里走。
“这琴是浅溪姑娘弹的。浅溪姑娘的琴有一种让人凝神的效果,已经是洛阳城内的“第一琴”啦。”绿意笑着,“今儿姑娘可赶巧了,浅溪姑娘刚刚见过向公子,心情想是极好的。”
段枫也微微一笑,从“竹”后面的通道走过,有柳暗花明豁达之感,没想到入眼的竟然是一片竹林。而那位浅溪姑娘正是一身白衣坐在竹林之中,轻抚瑶琴。
段枫想起那首诗: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笑倾人称,再笑倾人国。
虽然她没见到浅溪的笑,但那不用想便可想象得出来。单凭这个名字都引人无限遐想。这是怎样的一个人哪。段枫远远地就被那个身影透出来的气质所折服。
“浅溪姑娘,有姑娘寻琴音而来。”
“知道了,你下去吧。”浅溪淡淡地嘱托,绿意对段枫微微一笑,便退下了。
“浅溪姑娘,在下段枫。”段枫作揖。
“呵呵,段姑娘客气了。”浅溪回过头来,微微一笑,虽是一笑,却掩盖不住其中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果然是一张倾城的容颜。她过来拉起段枫的手让她走到她身旁的那张贵妃椅前:“段姑娘坐。”
安灵素号称江南第一美人,有的是江南女子的婉约灵秀,而这个浅溪之美却在于气质的升华,淡漠孤傲,就像冰天雪地的里一枝红梅傲雪独立。
“浅溪姑娘弹得是什么曲子?”
“是浅溪子谱的《卜算子》,到让段姑娘见笑了。”
“不敢,说实话,我不会弹琴,但是却听得出来姑娘琴音里的喜悦之情超然世俗,姑娘的琴里有一种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志气。”
浅溪眼里不掩惊讶:“段姑娘竟然是浅溪的知音。”
“哪里,只不过是我从小听过的琴多了罢了。这和熟能生巧大概是同一个道理。”
“浅溪的曲再好也只是小家碧玉罢了,终究难及将军府小姐的那首旷世名曲。”浅溪叹了一口气。
“什么?”段枫听到“将军府小姐”五个字,立刻来了好奇心。
“不瞒姑娘,刚才坐在这张贵妃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