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盈盈地对几个男人欠身道:「缘儿来迟了,愿自罚三杯向几位爷赔罪。」
这时跟在她後面的那个男人带上门从她身边擦过,站去了秦瑾身後。
四个女人正叽叽喳喳闹着三杯怎麽够之类的,秦瑾挥了挥手,大家都很识相地闭了嘴。
还以为他是嫌姑娘们吵了,没想到大家安静後,他却先对身後的那名下人说:「君昊,你也随着坐吧。」
原来那人叫君昊!简琦缘瞧着那依旧一身布衣的高大男子,将这个名字与他划上了对等,今後若再想起他,就不会只念叨着「那个人,那个人」了。
等等,她在想些什麽啊,那人姓谁名谁又跟她有什麽关系,她干嘛要总念叨着他?此时她想的人应该是秦瑾才对,怎麽对贵客不用心,倒在意起他的跟班了。
要说这秦瑾对下人倒还真好,那个人有这麽位主子,日子便能有尊严得多。
简琦缘没发觉自己心中评价着秦瑾,却又拐去了那名家丁身上。
华君昊微摇了下头,表示自己站着就行,秦瑾一见也不勉强,才转回头来对简琦缘说:「上次在秦府听过缘儿姑娘的一曲『逐风』记忆至今……」
之後无非也是些称赞的话语,简琦缘听得多了,也没特别用心去听,倒是一双眼睛不受控制地盯在华君昊身上。
虽然她告诉自己面对贵客要好好表现,可还是难掩惊讶之情,就是……
他这下人,也未免太有尊严的过了头吧,哪有下人在主子问话时一字不回的,何况这也不是问话,是主子对其体贴赏识,是给了天大的面子,更该感恩地谢过或谦逊推辞,她可从未见过主子欲赏,摇摇下巴便拒绝的下人。
只听一声「缘儿姑娘请吧」,简琦缘反射性地走向房间角落的那张琴,可眼睛的余光一直偷偷瞄着那个双手背後,立於秦瑾身後的高壮男人。
其他四个姑娘好像因为秦瑾就这麽放过了她,而觉得很无趣。
一曲「逐风」过後,秦瑾赞赏道:「缘儿姑娘的琴技当真名不虚传啊!」
「秦公子见多识广,奴家是在秦公子面前卖弄了。」
「是啊是啊,秦公子你也不要总是只赞缘儿嘛,叫我们姐妹好不伤心啊!」春红娇嗔道:「若我们姐妹像缘儿一样命好,幼时习过琴,也都能弹得一手好曲,不至於像现在就算百般讨好几位爷,你们的眼里也只有缘儿妹妹啊。」
「是啊是啊,咱们姐妹出身不好,六、七岁就被卖来怡春院学些伺候人的活,十三岁开始接客也都是一心想讨好各位大爷,赵嬷嬷可从没教过我们什麽琴棋书画,不然咱们一个个也只卖艺不卖身,端着架子还能拿银子,谁不想干啊!」忙有人接话道,还顾作可怜地摆出副真的很委屈的样子。
谁也不会把青楼女子的话当真,来这就是寻欢,大家都懂得这的规矩,桌上的男人们抱着姑娘,又哄又劝,几个姑娘也很识相,马上就又笑灿如花,打闹了起来。
第二章
桌上只为她留了一个位置,就是秦瑾身旁空着的座位,简琦缘很自然地走去了那里,但总觉得自己并不是去找秦瑾的。
直到她走到跟前,华君昊都没看她一眼,但他像是四周长了眼,等她靠近得差不多了,便退开一步,方便她能入座。
陪客人吃饭喝酒,对她们来说是生活中的一部分,但今天面对这一桌有头有脸的爷,简琦缘倒是浑身不自在,就连她八面玲珑的笑容都显得僵硬了不少。
唉,承认就承认了吧,她就是在意身後站着的那个男人呀,自己在陪客人,而身後正有个人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像是被监视着一样,怎能教人不别扭。可做她们这行的,被人像看物品一样以各种眼光品评打量,也是早该习惯了的事啊,那麽多双眼她都不在乎,怎麽今天却非要自己把自己困住了,怎麽也放不开了呢?
吃吃喝喝中,就听和秦瑾一起的另外四个男人,边调戏着姑娘,边就着酒劲开始了对秦瑾的阿谀奉承。
男人总藉着酒宴和女人达到自己的利益目的,而女人如同酒水一样,不过是应景的工具,姑娘们都明白这个道理,纷纷搭腔也奉承起秦瑾,负责将气氛炒热。
无奈秦瑾却并不怎麽领这个情的样子,话里话外都十分疏远。
说着说着,其他人觉出这套对秦瑾并不管用,这时不知谁拿出了随身带的三颗骰子,说是玩就要玩得尽兴。
「这骰子咱们虽是见过,但要赌还是去赌场最为合适。」
「缘儿姑娘这话是怎麽说的,这里本身就是供人玩乐的场所,咱们可是花了大笔银两的,难道就为听你弹个琴?那样不如去茶楼好了。」拿骰子那人不悦道。
「这位爷误会了。」简琦缘浅笑道:「缘儿的意思是,咱们姑娘都不善赌数,身上又没有银子不能参与进来,等会几位爷要是玩上了瘾,我们姐妹却只能在旁边乾坐着,也没人搭理了,不是很可怜吗?」
这人赌具随身带,一看就知道是个嗜赌之人,嗜赌之人赌品一般都不怎麽好,一会要是真玩起来再扯出点什麽事端,不是给他们怡春院找事吗?
简琦缘娇柔一笑,看得人心都酥了。
那人一愣,随大笑道:「这点大可放心,爷打赏你们都来不及呢,又怎麽可能跟你们玩钱,当然也不舍得冷落了你们这群小美人啊。」他一指桌上的酒,说:「咱们只玩最简单的比大小,咱们几个要是输了,一局十两白银;姑娘们要是输的呢,就喝杯酒表示一下完事,怎麽样?」
跟他一起的另个眼睛细长的瘦小男人窃笑道:「不过我们几个要是输到回不了家了,还望姑娘们多照顾啊,当然了,若是几位美姑娘醉得不能动弹,这一夜咱们爷们也会细心照料,绝不会单独扔下你们的。」
姑娘们笑得肩膀直颤,大家见秦瑾也没说什麽,只当他是默许了,便玩了起来。
简琦缘自然也参与其中,但好在运气不错,玩了数盘输得很少,喝得并不多,而完全没输过的人则是秦瑾。
再接着玩下去,她渐渐瞧出了不对,不管是什麽游戏的输赢都是差不多的。
眼见着那四个姑娘喝了一杯又一杯,喝得双眼迷离,笑声都憨了起来,可其他四个男人却是一瓶酒都还没喝完,只在某个姑娘摇摇晃晃眼看着就要倒下时,他们才会输上一次,然後掏出十两银子,姑娘收到银子,又乐得打起精神,继续和他们玩了起来。
相较於这四个姑娘,秦瑾更像是个旁观者而非参与者,因为他从来没有输过,简琦缘终於明白了,这根本是一场为讨好秦瑾而做的另一场表演。那四个人有意灌那些姑娘酒喝,又适时丢些银子给她们些好处,就像是给驴前面栓胡萝卜一个道理,他们根本是在戏弄那几个姑娘,以此来给秦瑾取乐。
其中春红喝得最多,人家给她倒多少她就喝多少,到了这会,外纱都从肩上滑了下来,人也半趴在桌上,可手里还拿着酒杯,痴痴地笑。
简琦缘有些看不下去,而秦瑾似乎也瞧出了她的不自在,在挟了口菜後轻轻地说:「他们知道占不得你的便宜,你该庆幸自己没成为他们戏耍的目标。」
简琦缘心下有些骇然,她没想到这一切秦瑾都是清楚的。
「秦公子是要奴家识趣些?」简琦缘做娇嗔状,心中却失望之极,以为秦瑾仪表堂堂,言语行为中也并不轻浮,和经常往来於花街的男人该不是一路人。
最重要的是,他对待自己的家丁都能表现出那样的尊重,为什麽却能如此冷漠地瞧着几个弱女子被人戏弄?而那些人像对待玩具一样地戏弄那些姑娘,全是为了做给他看,让他高兴,他还真能看得下去?
秦瑾并没回答,这也是最好的回答,简琦缘都不知自己当时走的是什麽心思,下意识地擡头去寻找华君昊的身影。
那个人哪都没去,一直站在她和秦瑾身後,用着如同秦瑾一样的冷漠目光,瞧着这饭桌上正在进行的可笑一幕。
意识到她的目光,他低下眼皮与她对视,後又立即擡起,做个尽忠的护卫。
简琦缘突然觉得喝下的酒成了冰冷的水,让她身上一阵阵的发寒。
那边又到了新一轮的下注,简琦缘说了声:「小。」兀自站起,巧妙地先那人一步将三颗骰子拿了过来,笑道:「怎麽能一直让爷亲自掷骰,还是让缘儿代劳吧。」
那三颗骰子一入手,简琦缘便察觉到与平常的骰子相比,这三颗未免太重了些,联想到刚才掷骰时那人的动作,她马上就明白了这其中的门道。
「缘儿押小?那我就大!」春红拍拍桌子,红红的脸像发了烧。
「春红你真笨,总与缘儿反着押,可哪次赢了她?」旁边姐妹也醉醺醺地取笑她。
「要你们管,你们这些没义气的家夥!」
简琦缘学着那人掷骰的样子,将那三颗骰子压在桌上一拍,然後抱在双手中晃动,再掷出,骰子在桌上打了几个滚,最後停在了四六六上。
「四六六点大!」简琦缘端起酒杯,对那骰子的主人吐舌一笑,很不好意思的样子,「还以为自己运气不错,看来我的好运气也到头了呀。」
那人嘿嘿笑着,脸上的表情不太自然。
又玩了几盘,秦瑾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明天我还有事,咱们今天就到这吧。」
「好好,秦公子早些回去休息,我们今晚就不走了。」那四人道。
秦瑾点了点头,对他们的去留也不感兴趣的样子。
那四人见主宾都走了,他们留着也没啥意思,纷纷抱着四个姑娘,一脸贼相地离开了。
待人都走光,简琦缘发觉还有一个人同她一样留在了室内,那就是一直充当着护卫角色的华君昊,真是奇怪,他还留在这干什麽?
简琦缘心头闷闷的,可她不动,对方也丝毫没有要动的意思,不动也就罢了,还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盯着她看,弄得她想先走都觉得很别扭,他那副有话要说,又憋着不说的样子真让人急得冒火!
「你家公子都走了,你怎麽还在这待着?」他不说,她来问总行了吧。
「外面有马车候着,我可以过会再去。」
哇塞!让主子等?当真好大的架子啊!
简琦缘听都没听过这种事,不禁噗哧笑了出来,却也并不是真的觉得好笑,「真是的,看来秦公子对你相当特别啊,真不知你们谁当谁的主。」
「谁当主又有什麽关系?」
「那倒是,谁当主都是一样的,反正我看你们两个都是一条心。」
「这话怎麽说?」他表现出饶有兴趣的样子。
他还有脸问!
简琦缘冷着脸,懒得跟他来笑里藏刀那套,直接表现出了自己的不悦,说:「你家爷瞧着姑娘们被他那群狗朋友戏弄,不只不出言阻止还看得心安理得,他明知道那些人是为讨好他,只要他出口,无论什麽要求那些人都会听,可他就偏不,偏是接下了这份礼,也把咱们姑娘当成了供人消遣的玩具。而你也同你家爷一样,根本不觉得这有什麽不对,不然你也不可能和他一样,脸上连一丝同情的神色都没有,虽不指望你能以下犯上指使自己主子,但我也真没想到,原来你会是这种性情冷漠的人!」
她的一长篇责怪,原来到了最後,责怪的人竟是他。
华君昊瞧她气呼呼地瞪着他,把心里的气都爆发了出来,还说他性情冷漠,他倒没看出来,原来她才是个性情火热的人。
「你说你想错了我,那原在你的印象中,我该是个什麽样的人呢?」他问。
简琦缘一愣,竟有种自己说错话的感觉,她别过头去,表现出不屑於和他说话的样子。
见她不应,他不但没识趣地离开,反而问她:「那些人对你怀有敌意,她们被整你该高兴才是,就算你为她们打抱不平,她们也不会领你这个情。这种场所,任何的付出都只会被看成是虚情假意不是吗,你不怕她们说你虚伪?」
「你的意思是我也要加入你们幸灾乐祸的行列里,眼瞧着一些和我每天都会见面生活在一起的人,被那些脏男人欺淩取乐!」说到这里,简琦缘真有些激动。
「是不是对你不好的人,你就一定要让他不好?是不是别人不领你的情,你就什麽都不会去做?青楼妓院本就是供男人玩乐消遣的地方,但这里的姑娘也是人不是吗?活在这种讨好男人的虚华环境中不是她们自己愿意,她们每天都要喝大量的酒,生活作息和他人完全颠倒,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只能在这小小的两栋楼里求一条生存的路,没有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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