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我便有些后悔了。虽然周老夫子的课上也教五经释义,可每每听他讲经,我都神游天外,真要和邓训比起来,我只怕会输得很惨。
略作沉思,我便开口道:“经史子集这些,天天听博士和夫子们唠叨讲习,你们不烦腻么?今日不如比比猜字谜?”
“猜字谜?!这算什么文才?”邓拓诧道。
“怎么不算呢?字词句章,乃是为文的基础。”想必窦旭是把刚才失颜之事算到了教我剑术的邓训身上,所以此刻他居然转变了立场,站到我这一边来了。
邓训无奈笑道:“猜谜就猜谜吧。”
“公平起见,你们轮流出题互猜。到午时开饭前截止,猜中多的一方胜出。”窦旭定下了规则。
“那谁先出题?”邓拓问道。
“岳弟年幼,你让他先来吧。”窦旭对邓训道。
邓训点点头。
我便也不再谦让,开口便道:“早上好,打一字。”
这个字谜是有次在学堂早会时,女弟子们躬身向先生们问好时我想出来的,准备留着过年时做灯谜用的。
“早字上面加个好字,却不是个字啊……”一旁的邓拓皱眉道。
“喂,这又不是你比赛,多什么嘴?!”窦童生怕我输了,急急阻止道。
邓拓忙忙抬手捂嘴道:“恩,我失言了。”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可是这个‘晏’字?”邓训笑道。
我一惊,这厮居然这么快就解了我的谜,还背出了晏字在《诗经》里的出处,果然是个书袋子。
“早上好,意为“日安”,可不正是一个‘晏’字!”邓拓拍着额头连连称是。
轮到邓训出题了,这厮却吟起诗来:“一横一横又一横,一竖一竖又一竖,一撇一撇又一撇,一捺一捺又一捺。打一字。”
靠,哪有这样的字?我在心底按照他吟诵的顺序,一笔一笔默写起来。三横一竖,丰字?不对!三竖一横,山字?也不对!后面的撇捺又怎么算?这么多笔画,确定只是一个字?
这字谜一出,不单是我在绞尽脑汁,一旁的窦旭、窦童和邓拓,也都纷纷蹙眉,各自寻思起来。
我在心底反复将这些笔画组合拼凑,手里不自觉便从木盒里抓了把瓜子,边想便嗑了起来。
“你不急么?”想必是我嗑瓜子的神态太悠闲了,一旁的窦童竟替我着急起来。
“时间还早着呢,我慢慢想。”按照往年在侯府参加灯谜会的经验,越是这样的时候,越不能着急,越急越猜不出来。更何况,就算我猜不出来,输的也是窦旭,我哪能自己先乱了阵脚?
亭中一片静默,好一阵后,窦旭等得有些不耐烦,站起身来道:“你们慢慢猜,我去厨房看看午饭准备得怎么样了。”
说罢,窦旭便走出凉亭。走了几步,亭子外甬道边的树丛中突然惊起一声阳雀的嘶鸣。目送雀鸟惊飞出林,我脑子里突然一亮:横竖撇捺,不就是木字么?三个横竖撇捺,不就是三个木字么?!
我也想寻个《诗经》里的句子来引出这“森”字,好显摆一下自己熟通经学,暗自回想好一阵,没找到有“森”字的句子,就想到了《葛覃》中有一句和眼前场景相似的句子来。
“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吟罢,我看着面带惊讶的邓训,得意的转折道:“木集成林,林集为森,你说的可是‘森’林的‘森’字?”
邓训一愣,随即点头笑道:“不错,是首好诗!”
窦童恍然大悟道:“果然是个‘森’字呢!我怎么就没想出来呢……”
邓拓却笑道:“六哥,你那‘一横一横又一横’的,算什么好诗啊?”
“我是说《葛覃》是首好诗。‘言告师氏,言告言归。薄?@我私,薄?任乙隆:?群Ψ瘢?槟?改浮!?钡搜狄靼眨??盼乙涣炒傧恋溃骸啊妒?颉吩疲骸陡瘃?分驹谂?x?拢??蠼谟茫??藉??拢?鹁词Ω怠t蚩梢怨榘哺改福??煜乱愿镜酪病!?p》 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背出的诗句,乃是周老夫子极力推崇的一首,说什么男女有工,分而不同,娴淑温恭,是为女德云云,其实就是规劝女子恪守妇道侍奉父母的诗篇。居然选出了这么一句!我不禁面上有些发烫,忙低了头喝茶掩饰。
“呵呵,现在一比一。继续继续!”窦童对字谜生出兴致来,便连连催促道。
这一次必须想一个有难度的,看他还能这般得意!
我望着木栏杆外的一池翠荷,突然计上心来:“三百六十五天。打一字。”
“哈哈,这个也太简单了吧,不就是‘年’字么?”邓拓插嘴道。
我笑道:“平年是三百六十五天,那三百六十六天的闰年,你又怎么解释?”
“也是啊。”邓拓点头道。
邓训这一次,却收了那一贯的促狭表情,盯着面前的茶盏,认真思索起来。
“你们慢慢猜吧。”我起身走到木栏杆边,学着窦童方才那样,剥了瓜子仁儿扔进荷池里喂鱼。
窦童几步跟了过来,凑近我耳边小声问道:“苏姐姐,是个什么字啊?”
我摇摇头:“不说。”
“说说嘛,我不会告密的。”
我瞥了眼石桌边的邓训,压低了声音道:“小心被偷听了去。要是你哥哥输了,可却怪不得我。”
窦童忙忙点头:“那算了,我再多等等。”
看着白花花的日光从八角亭上的树荫间斜斜漏入荷池,将池中的几尾锦鲤映照得鳞甲闪亮,我便有些得意:看这光景,马上就到午时了,若是他再猜不出,我就赢了。
我还没得意多久,邓训那厮便也起身走到栏杆边来了。
“想出答案了?”我控制不住的有些失望。
邓训看我一眼,欲言又止。随后他便靠近栏杆,俯身观看那几尾锦鲤在水中争抢我扔下去的瓜子仁儿。
“你还没想出答案?”我心下有些隐隐的喜悦。
“见水不浑,日出就明,心挂情牵,有言邀请。打一字。”邓训瞥我一眼,启唇一字字念道。
这厮竟直接出题,难道是表示认输了?
我不禁喜形于色,展颜笑道:“你没说出答案就又出题,这是认输了?”
邓训侧首看着我,一时有些发怔。
“午时已到,饭菜也都准备好了,你们这边谁猜中的多?”这时窦旭大步走进了凉亭。
“他们一人猜中一道。方才岳弟出的谜语,六哥还没说答案。”邓拓汇报道。
“小六哥刚才直接出了下一题,已经表示他认输了。”窦童补充道。
“哈,这么说来,是我赢了?”窦旭脸上顿时春光灿烂起来。
邓训抿了抿嘴唇,突然笑开来:“好吧,就算你赢了。说吧,要我替你办件什么事?”
窦旭敛容郑重寻思了一番,却又摇头道:“哎,这一时还想不出来,我们先去吃饭吧。”
【第一卷】 桃之夭夭 第四十二章 不如绝交
午饭时,我才知道窦家的这处宅院叫做蝉蜕馆,是安丰侯担任将作大臣后,光武帝赐下的一处别墅。宅院占地颇大,除了上午见过的演武场,后院还设有靶场和跑马场,倒像是一处武术学校了。
安丰侯素日忙于政务,很少来别墅栖居,前年窦旭生日时,窦融便将这处宅子送给他作了生日礼物。
皇上御赐的宅邸,窦融没传给作为世子的窦穆,却传给了孙子窦旭,这摆明了是要告诉大家他更疼这个在家族中排行第三的孙子。
窦旭正与邓家兄弟两谈论去年冬天在后山狩猎的事儿,看着三人席间谈笑风生,我心中忽生感慨:官二代就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啊,年纪轻轻就有了这么阔绰的宅院,小缺跟着罗师傅,却得披星戴月的劳作方能糊口……
神思游走间,坐在我身旁的窦童却突然道:“你们说烤野兔那么好吃,不如下午就去后山狩猎,打了野兔晚上烧烤……”
“打野兔?冬天下雪后才是狩猎野兔的好时机啊,这盛夏酷暑,兔子白日都藏在土洞里避荫,哪里打得到?”邓拓笑道。
“童儿的主意不错。”窦旭转身朝向邓训道:“我先前还不知道让你去办件什么事,现在终于想好了,就是天黑前,去后山打两只野兔回来。”
“三墩子,你明知道这个节气不适合打野兔,这不是故意为难我六哥么?”邓拓替他六哥有些鸣不平。
窦旭笑道:“你们两兄弟先前在演武场上,不就在商议给我找个什么难差事么?呵呵,若没一点难度,怎么能展示出你六哥的一身好本事?”
听到这里,我便转头去看邓训,这厮却是手持酒盏,唇角噙笑,摆出一副未置可否的态度。
窦童明显十分期待晚上的烤野兔,见这情形便满脸堆笑道:“小六哥,我早就听三哥说你狩猎好厉害,小八哥这个季节抓不到野兔,你一定可以吧?”
闻言,我不禁笑起来。窦童几时竟也学会了这种先捧人再下套的激将法?
邓训果然便上了当,放下手中酒盏,眼风扫过窦童和我,最后对着窦旭道:“得了,你着人去准备好柴火佐料吧。”
“好说!”窦旭将酒盏重重搁下,转身对身后立着的喜铃道:“喜铃,你去叫铁二叔准备烧烤的物件儿,晚上我们去跑马场烧烤!”
午饭结束,邓训起身到武备房取了箭囊、绳套,去马厩牵了匹栗色的河曲马,利落上好马鞍,翻身跃上马背,甩鞭便朝跑马场后的山林跑去。
目送这一人一马消失在密林之中,窦旭转身对我道:“岳弟,你也去挑匹马来,让我看看你的骑术。”
骑术?我还以为帮他猜字谜赢了邓训,他就不会为难我了呢。没想到他始终牢牢记得要替窦童测试保镖这个蛮不讲理的初衷!
我苦丧着脸,转首望着窦童,指望她能出面说个情什么的。她却一脸兴奋道:“我也要骑!骑马很好玩的,三哥教过我两次,我就学会了。”
说罢,她第一个冲到马厩前,指着一匹毛色黑亮的马对负责喂马的小厮道:“我要骑这匹!”
“童儿,这匹马性子急,脾气大,不适合你。”说罢,窦旭转身却对我道:“不过岳弟你可以试试。”
说罢,窦旭自己也进了马厩去选马。
那小厮听了窦旭吩咐,将黑马牵了出来,上好马鞍,将缰绳交到我的手里。我愣在马前,全然不知道该怎么爬上马背,便懦懦道:“既然童儿喜欢,就让童儿骑吧。”
窦童听了,当真从我手里抓过马缰,一脚跨上马镫,一手拉住马鞍,手脚并用的往马背上爬。她还没爬上马背,马儿就开始甩蹄子抖身子,我吓得往旁边退了好几步。
窦童好一阵挣扎,终于在马鞍上坐住。她抬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侧首对我道:“这马个子高,爬上来还蛮累人的。”
“童儿,小心!”
窦旭牵了匹枣红马出来,抬头看见窦童坐在黑马背上,便是一声惊呼。却正在这时,那匹黑马突然便撒了蹄子飞奔起来。
“啊……”窦童反应不及,手中的缰绳骤然绷紧,身子急剧后仰,随着马匹的疾驰,那马缰便一点一点从她的手里滑脱。
“抓紧缰绳!”我身旁的邓拓一声高呼,随即拔腿追了过去。
窦旭一看情况紧急,来不及上好马鞍,便翻身跃上了枣红马,甩鞭追了出去。
窦旭还没追到,前边黑马已是一声长嘶,猛的高掀起前蹄,将窦童甩下了马背。眼见窦童后脑勺就要栽落在地,邓拓一个急冲,屈膝跪倒在草皮上,身体急速滑了过去,一把将窦童抱进了怀里。
这一幕看得我心跳加速,呼吸急促。直到听见窦童哇啦啦惊咋咋的一片哭声,我才松了口气,急步跑了上去。
“别哭了,你不是没受伤么?”邓拓抱着窦童,边拍她的背边轻声安慰道。
窦童却依然哭得惊天动地,满脸的鼻涕口水都尽数抹在了邓拓的衣袍上。
窦旭在窦童落马的一刻,便从枣红马上惊跳了下来,此刻却是脸色发白,直愣愣的看着嚎啕大哭的窦童。
“童儿,没事了,没事了。”我在窦童身边蹲下,抬手刚想安抚安抚她,便被人从后面一把揪住了胳膊。我身子突然失重,连退了好几个步才勉强站稳。
转回头,便对上了窦旭凶煞的目光:“你,怎么敢把这马交给童儿骑?!”
“是……是她自己想骑啊……”
“你猪脑子啊,那匹马那么烈,她一个女孩子怎么控制得住?!”
这么烈的马,你不还让我骑么?!我却没敢说出这话来,只是沉默看着他。
“差一点,差一点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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