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匙一勺一勺伸了过来,那么鲜香的食物到了嘴里,却汇成了一种哀愁,见她安安静静的吃着食物,他满意笑起。
琼林苑,
梅林深处款款走来二人,悠闲、虔淡。
左边之人一袭广袖素白袍,以缎带束发,垂折的袍袂因风起波,飘然生尘。
神容清秀,眉目流转间自成一股超脱物外的飘逸、轻灵,墨发随风缕缕轻扬,轻袍缓带,举止仪态
亦显优雅,葱茏玉指微抬,轻拈一株红梅,淡然掀唇,恍似谪仙。
在她身侧,身着墨羽大氅的颀长挺拔男子双目湛然,带着浅浅的一抹沧桑,望着梅树旁的俊秀少年,思绪陡转,昔日梅林里曾以雪团偷袭他的那个天真烂漫少年似乎又回来了。
忆及往昔,心口隐隐抽痛,举袖捂唇,闷闷的咳喘声从袖后传出:“咳咳……”
“你的咳喘还时而发作?”楼眷猝然转身望他。
端木闵闭目稍稍调整呼吸,忍了会儿,广袖微动,一把握住她攀着梅枝的小手,他翕然浅笑:“归尘,原来你还记得我有喘症?”
楼眷迟疑不语。
抽出手来,月白广袖迎风轻甩,信步冉冉,偶有风过,拂起鬓边一缕发丝,在颊边扬起一波飞絮,如三月的垂柳,袅袅、撩人心。
“记得又能如何?只可惜,物事人非昨。”垂眸,飘然前行。
“归尘……”喃喃轻念,眸中有着一抹苦痛。
一道寒芒破空而下,耳边潇潇风声骤起,他飘身闪过那致命一击,掌上凝力挥出,岂料那黑衣蒙面人当胸又是一剑迅疾斜刺而来,这可是玉石俱焚的打法,他始料未及,想收掌亦是不及,蒙面人胸前中掌,长剑穿破皮肉声响。
“闵——”
一道白影飞掠而来,犹如冲天鹞子,手中梅枝挥舞,黑衣人不敌,提气隐没在梅林深处,本欲追击,他却出声唤她。
“归尘。”
扶住他的胳臂,楼眷关切问道:“你怎么样?”
“不妨事,一点皮肉伤。”无谓浅笑,似是受伤的人并不是他。
“伤的这般深,还说没事?”清眸闪过一丝阴霾。
扯下一块袍袂,帮他包扎止血。
袅袅热意迎面而来,紧紧的将她圈拥在怀中,轻扬眉角,垂眸笑道:“你担心我。”
方才在危急关头,他清楚的听到她唤他,闵,她还是担心他的,她心里,有他。如是想,心情一阵大好。
熟悉而又
陌生的冽冽男性气息包围了她,原来心里竟也是如此的怀念,她神情微微一滞,薄唇覆压下来,在她柔软唇瓣辗转流连,她有一瞬的恍惚,樱唇悄然开启,生涩的回应着他。
“归尘……”
他迷乱的唤着她。
这声呼唤,使她浑身一个激灵,如梦方醒,使尽全力推开他,侧首,喘着粗气,抚着微微潮红脸颊,淡淡道:“时辰不早了,皇上该回宫了,臣身体不适,恕臣先行告退。”
抬脚疾走,转眼那抹纤细身影消失在了梅林。
看着逃走的她,他唇边含笑,一双黑瞳深不见底。
“属下参见皇上。”
一个黑影从角落里闪身而出,单膝跪地。
“无心,你做的很好,朕必重重赏赐于你。”
“属下惶恐,属下斗胆伤及龙体,还望皇上恕罪。”
“呵,这点伤,朕还受得起,你下去吧,切记,今日之事千万不要让第三人知道,尤其是他,若是胆敢走漏半点风声……朕的话,你可明白?”
“属下明白。”
“下去吧。”
“属下告退。”
梅林再次归于静寂。
他缓缓转身,薄削唇角隐现一抹王者的阴枭之气,唇角轻扬,朗朗笑意中有着睥睨天下的俊洒风|流,折下一枝红梅,轻喃低语:“归尘,我该拿你怎么办?”
☆、圣意难测
广袖垂膝,梅树下,清华身姿愈显寥落、单薄。
“身子方有好转,还是少吹风为妙。”一领披风覆在她肩上,他的眼中有着关切之意,晶亮的俊眸正深深望着她。
“曹大人。”
楼眷愕然,这个时辰了,他还在。
“贤弟还是像以前那般唤我曹兄好了,听着亲近些。”曹焕温然浅笑。
自从她班师回朝,似乎和以前亲近之人都疏远了,当然,也包括他在内。若非以诊病为由,恐怕想见她一面是颇有难度。
“因楼眷之故令曹兄险遭祸事,楼眷汗颜。”
“贤弟言重了,皇上若是真有心砍了为兄项上人头,那为兄岂不是早死了八百回。” 优雅抬手,曹焕一把按住了欲行礼的她。
“曹兄?”
牵过她的手,径自前行。
“贤弟尝尝这个若何?”
楼眷双眸幽凝看着对面身着青衣锦袍的曹焕,但见他左手执壶,为她斟满一杯递了过来,眸中笑意拳拳。
茶盖轻轻拂了拂茶碗中漂浮的几许茶瓣,抿唇轻啜小口,双眼登时大放溢彩,黯淡的眸竟有了一抹喜色:“曹兄是从何处得来此物?”
“贤弟呐,你有所不知,这可是白雪方才为酬我医治贤弟之恩,故而以贤弟府中御赐香茗‘雪影霜魂’相谢。”
“御赐香茗?”
听到这四个字,清隽脸庞登时敛了笑容。
“呵呵,圣上与贤弟亲厚在朝中可是不争的事实,这‘雪影霜魂’恐怕除了当今圣上有,再就是贤弟这将军府了,即便是权倾朝野的裴相父子亦没有此等殊荣,裴相多方求之,却是寻而不得。”
“曹大人所言甚是,大凡有好物什,皇上可都没忘了我们家将军。”白雪送茶点进来,听到二人对话,她得意娇笑。
“白雪。”
楼眷睨了多嘴的白雪一眼,一双碧空般澄澈的眸子此时已冰若寒潭,令她的周身都散发着冰冷的光芒。白雪自知失言,顽皮的冲着曹焕吐了吐舌头,躬身退了出去。
曹焕摇首淡笑。
“家婢欠缺管教,曹兄见笑了。”
“贤弟呀。”
曹焕欲言又止。
“曹兄有话但请直言无妨。”手持酒壶,眼神聚拢在他身上,不肖半刻工夫,她的视线迅疾移了开去。
“贤弟以前可并非若此。”曹焕凝眸一瞬不瞬看着她,似乎是要从她的眼睛里窥视出什么端倪。
淡淡瞥了眼曹焕,如水明眸中有着一丝几不可闻的兴味,清水明眸仍是言笑悦然,却已含了淡淡的疏离。眉心微拢,似在沉思,片刻后,楼眷收了笑,挑眉,道:“哦?那以曹兄之见,楼眷应该是
怎样?”
俊逸脸孔饶有兴
味地冷凝着,眼睛微眯,“以前的贤弟……”
“不要说了。”
楼眷徒然起身打断他,过去的事情她不想再提。
风起……
冷风破窗而入,朦胧月色下,黑发垂肩,广袖翩然负在身后,只因背对着光,让他瞧不真切此刻她脸上的情绪。
“皇上正在暗暗紧罗密布安排为你选择合意的将军夫人,听说已有了中意人选,贤弟对于皇上此举做何看?”他的目光一直追随于她,袅袅热意向她拂来,无意却似有意。
凝白的脸腮堆起一朵几不可闻的淡淡笑痕,“难得圣上为楼眷想的如此周全,这是楼家几世修来的福气。”
“贤弟,你……你可知道皇上打算为你赐婚的女子是何人?”曹焕是再也坐不住了,对于她无所谓的态度令他着实愤慨。
“曹兄何故如此焦虑?”
曹焕对于她的态度和以前大有不同,以前他们同为隐太子端木赐幕僚,他们之间也只不过是泛泛之交,可是此番回朝,曹焕对她未免过于殷勤了些。
虽则曹焕为人谦恭,但是经过那些变故,她已经不再相信任何人,包括他,曹焕。
眉目间忧心忡忡,微微闭了闭眼,曹焕缓缓启唇:“此女非别人,正是柳尚书府三小姐,馨妃娘娘胞妹,柳倾颜。”
心中惊疑,她却故作淡定,不由反问:“原来是贵妃娘娘胞妹,呵呵,那可是好事呢,曹兄难道不打算为楼眷即将觅得佳偶,而举斛相庆乎?”
“你……你还有心思在此玩闹,你到底知不知道那柳三小姐秉性?”曹焕神色复杂地看着一脸无所谓的她。
“皇上后位空悬三载,始终未有立后打算,贵妃娘娘垂涎中宫之位由来已久,而那柳三小姐又正值二八妙龄好年华,生得倾城倾国之貌,柳梦吉一直期盼着长女柳贵妃能入主中宫,可是任柳贵妃使
尽了手段,皇上始终未有丝毫动摇。柳梦吉于是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三女儿柳倾颜身上。柳贵妃得知父亲的意图大为光火,柳贵妃虽则与柳倾颜有同宗之宜,但是柳倾颜怎么说也是庶出,柳贵妃又怎可让柳倾颜高出她一头,她向皇上举荐柳倾颜为将军夫人那可谓是一举两得,一方面讨得了皇上欢心,另一方面又扫除与自己争宠的竞争对手,现在你总该明白为兄因何替你担心了吧。”
楼眷心底黯然一顿,目光怔忪地望着曹焕,片刻,方迟疑道:“呵呵,曹兄多虑了,圣上今日与楼眷相伴于琼林苑赏梅,楼眷并未听到皇上提及此事,曹兄又如何敢断定那柳倾颜就一定会成为楼眷的夫人?”
她的声音低沉、冷静,竟听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曹焕凝然望她。
她果真变了,以前的她遇事可没有这般的冷静,沉稳。
“看来是为兄杞人忧天了,贤弟保重,为兄这厢告辞了。”他一心待她,而她竟是不屑一顾,再留下似乎只有自讨没趣,曹焕起身告辞。
他又岂会明白她心中所忧,楼眷歉然一揖:“多谢曹兄实言相告,楼眷感激莫名,曹兄的恩情楼眷自会铭记于心。”
“你能如此想,甚好,咱们改日再会。”曹焕举步离去。
默默转身,却是举步维艰,脚下似有千斤重,那彻骨的寒意瞬间冷彻了心肺,他真的要为她指婚?
为什么他今日什么都没有提及,还是他故意派曹焕来试探于她,他究竟是作何想?
今日方明白什么叫圣意难测!
俊眉冷肃,在屋内踱着步子,乃至身后有人靠近都未曾发觉。
“少爷。”
“奶娘,这么晚,您还没歇着?”转身,见奶娘前来,楼眷欢悦展颜一笑。
奶娘不答反笑:“你不是也没歇着。”
“我……”
微低螓首,亦步亦趋任奶娘牵着她来到榻前,就听奶娘叹气道:“夫人此番是给你气的不轻,出手恁地没个轻重,可真应了打在儿身,痛在娘心这句老话,这不,这金疮药呐还是夫人所赠,来,让
奶娘看看今日伤势可有大好?”
“奶娘?”
原来这几日都是奶娘在为她背上敷药,她还以为是娘亲,原来不是。
“哎,真是难为你了,真不知道这日子要捱到何年何月。”奶娘深深地凝视她,眸光温润如水,抬袖拭了拭潮湿的眼睛,一双泪眼中有着心疼,有着无奈……
是夜,御书房,
一袭明黄龙袍的端木闵端坐御案后方批阅奏章,执笔挥毫,对于面前之人视若未见,良久,方淡淡
问道:“他怎么说?”
“楼将军什么也没说。”曹焕如实回禀。
“哦?”
稍有愣怔,继而勾唇深笑,思付良久,心中已然有了主张,他挥了挥手,“罢了,你退下吧。”
“微臣告退。”
出得御书房,曹焕心情愈加的沉重,皇上到底作何打算?为何他自己不直接问及,反要他去将军府探个虚实,对于这模棱两可的回答皇上似乎颇为高兴,皇上不是应该动怒的吗,可是他没有,似乎很是开心,这又是为何?
“福满。”
“奴才在。”
“你且近前来,朕有事嘱咐你亲自去督办。”端木闵勾了勾手指,福满躬身近前,在他耳边一番耳语,福满含笑应诺离去。
俊逸的眼睛沉沉地黯了下去,寥落身影有些怅然,他缓缓在御案后方坐下,眸中掠过一抹深重之色,为何他就不能像以前那般
待他,真的好怀念那个时候的他。
希望他能明白,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好,唇边噙起一丝涩涩苦笑,掩唇,又是一阵猛咳不止,远远的,就听见一声紧似一声的咳喘,声声不歇……
树丫上,一袭白影透过轩窗望着他瘦削脸颊,清亮美眸中有着一抹疼惜,他为何如此不知爱惜自己?
如果他执意要为她指婚,那么,她又能说什么?
一声轻叹,纵身腾跃而上宫墙,身轻如燕,却是踏雪无痕,纤细身影消失在茫茫月色下。
☆、乐女璇玑
瑟瑟寒风啸声四起,身披羽白披风行走在冬雪初霁的繁华街头,熙熙攘攘的人潮声早已淡去,只有脚下的积雪咯吱作响,放眼前方乐坊,她停住,不知约她之人究竟是何意,为何要在此处?
一丝微不可闻的叹息声滑过,转身,刚欲折返离去,身后有女子声音清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