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走光了,还装。”
棠于意这才猛地睁开了眼睛,用那帕子擦了擦脸,道:“你怎么这样对我,我可是完成了你交给我的事情呢,敢情是用完了我便算了?”
孟华笙不理他,只道:“我猜的可对?”
棠于意正了脸色,道:“很对,杨运明并不是真的想要卖掉药铺,只是来打探消息的,今天在酒楼他找人灌了我许多酒,然后便诱我说出你的计划来。我自然是按照咱们先前想好的,说你要收买南方五郡的开窍醒脑药,以此来阻断兰溪的醒脑开窍药的来源。”
孟华笙点点头,然后把孟毅喊了进来,吩咐道:“连夜通知各个掌柜,把开窍醒脑药的价格提上去。”
孟毅领了命,便出了门。
“这南方五郡的开窍醒脑药都在孟家手里么?”
“不在,这类的药有许多,还有些在药农的手里,但只要我们涨了价钱,药农的卖价也是要涨起来的。”
事情就按照孟华笙所想的那样发展,兰溪的药商们开始明里暗里地收买醒脑开窍的药,虽然价钱都不便宜,但是这兰溪的掌柜似乎都不担心。
而杨运明还是经常来找棠于意,一如往常的样子。棠于意自然也就和他虚与委蛇。
杨运明只以为孟华笙和棠于意未发现自己的鬼伎俩,心中甚是得意,只等到时候看两人束手无策的样子。
这日,兰溪的药商们说是要设酒席款待他,他也并不推辞。席间说到棠于意和孟华笙两个人,其他药商都十分好奇。
杨运明便忽然有了一种深入虎穴的骄傲,道:“其实这两个人也算是十分精明的,我几次想从孟华笙那里打探消息,她都没有松口。所以我便想从棠于意那里下手,老弟老弟地称呼他,他便也渐渐卸下是了防备,可是却依旧守口如瓶。”
“那可就奇了,既然两个人都没有说,杨老板你是如何得知了他们要收买开窍药的消息?”
杨运明甚是得意,道:“别人不都说:一杯不少,两杯还好,三杯伤脑,四杯骄傲,五杯胡闹。我可是灌了棠于意一大桶的迷糊汤,才算是把他给弄迷糊了!”
众人听后都笑,甚是欢畅。
“我说运明兄,你这也太不厚道了,这不是旁门左道么!”这人虽是如此说,神态却甚是推崇的样子。
杨运明笑骂道:“杨左誉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也不想想当初是谁给我出的馊主意,让我假意投降去当细作?”
杨左誉一口干了杯中的酒:“可不就是在下么,这可不是什么馊主意,这可是顶顶的好主意!好主意啊!”
众人听了都笑,其中一人道:“听运明兄如此一说,我倒是觉这两人也不过如此罢了,那孟华笙一介女流之辈,不过是仗着她老爹打下了这样的好底子,坐享其成罢了,想来也没什么真能耐。而那棠于意,”他极为蔑视地笑了笑,道:“不过是一个吃软饭的,想来也不过是皮囊好些,被那嫁不出去的孟华笙看上了,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成不了大气候,还想要收了咱们兰溪的药商?痴人说梦!”
杨运明倒也并未高看两人,只是毕竟他是那去探听消息的人,如今两人被说得一文不值,他的功劳看起来便有些微不足道了,所以便想要分辨两句。
谁知却听杨左誉道:“你也不要轻视了那两人,棠于意我是没有见过的,不做评论,可是孟华笙十四岁便开始处理生意上的问题,这么多年来孟家的生意非但没有没落,反而还有了要扩张的事态,你便知那孟华笙是什么样的人了。”
那人似乎极为尊敬杨左誉,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杨左誉这才又转头对杨运明道:“虽然如今已经知道了孟家打的什么主意,可是还要委屈运明兄再去探听探听,以免再出了什么变故来。”
杨运明也沉了脸色,道:“那是自然,怎么也要到入了秋才能放心。”
*
很快便到了五月末,然而兰溪各个药铺的开窍醒脑药卖得并不快,有时甚至一天都没有卖出去一点。
杨左誉很快便发觉不对,派伙计出去打听,这才得知孟家的开窍醒脑药卖得很便宜,几乎比他们卖得要便宜三成。
这本是不应该的事情,孟家和他们都是从药农手中买的药材,成本应该是差不多的。他于是又派人去药农那里问价钱,结果让他猛然间慌了。
现在的开窍醒脑药竟然比他们买时要便宜上一半的价钱,先前卖得贵,不过是孟家的药钱涨了上去,药农便也跟着涨了。如今孟家的价钱降下来了,他们也跟着降了。而且,即便是现在,这南方五郡的开窍药还是十分富余的,孟家并没有收买开窍药……
杨左誉知道他们进了圈套里,这圈套还是他们自己做的,一瞬间手脚都冰凉了。他这一刻才知道,和这样一个有实力的孟家抵抗,简直就是蚍蜉撼大树,只有死路一条。
兰溪的药商们一下子从喜悦的顶峰跌落到了悲惨的谷底,杨运明闭门不出,亦是不见外人。
大厦倾颓不过眨眼的时间,他们的开窍药卖得贵,来他们药铺买药的人便少了,一张方子怎么也要十几味药,只因了这一味开窍药,其他的药便也卖不出去。
杨运明这几日急得上火,却是束手无策。他竟然想,若是他真的早些放手兰溪的药铺,现在怎么说家底也是有的,哪里会像现在这般,把银子都压在药材上面,别说想做其他的生意,若是这件事处理不好,只怕以后的生活都是问题了。
他正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在院子里打转,便见自家管家领了一人向这边走来。他一看,这不是孟华笙身边的孟毅又是谁?
*
杨运明把孟华笙的意思和众人说了,如今也算是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若是能早些出手,说不定亏得也不会太多。只是这兰溪的药材生意,便是真的要放手了。
众人听了他的话,大抵是动容了些,不过还有一些人有些犹豫。
杨左誉沉默了许久,安抚众人道:“杨某倒是有一个想法,只是需要些时间,这兰溪怎么说都是我们的天下,万不可让别人轻易得了去,众位且放宽心,再等上几日,若是倒时还是不成,杨某绝不会阻拦各位。”
兰溪是他们的天下,这话算是说进了众人的心里,于是都抱着最后一点希望,决定等上一等,不过是死马当成活马医罢了。
兰溪的药商并未就范,这在孟华笙的意料之外,也在她的意料之内,只是这然她多了些担忧。
半夜,孟华笙又醒了,连着几日都睡不踏实,让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转头见棠于意还睡着,便轻手轻脚下了床,倒了杯水喝。屋子里有些闷,她便开了窗户透透气。
外面很安静,她站得久了,只觉脑中空空如也。忽然肩上多了一件衣裳,她转头,便见同样只着里衣的棠于意。他头发漆黑,眉目疏朗,此时嘴角挂了一丝笑意。
“怎么,还在为兰溪的事情担心?”
孟华笙转过头不再看他,声音淡然:“本来兰溪这件事,只要拖住便可以了,他们经不住拖便要缴械投降,一个放弃了,后面便会有更多的放弃。”
“那就这样做好了,还在担心什么”此时孟华笙是背对着他的,所以看不见棠于意漆黑的眼。
“庄家,我在担心庄家。”孟华笙扯了扯肩上的衣服,疲惫道:“庄家在短短几年便成了南方最大的药商,想来庄家的东家必定不是普通的人,定然也知道兰溪的重要,如今兰溪的动静闹大了,难保庄家不会来插一脚。”
“是,你要防着庄家。”
又过了几日,兰溪的药商们忽然变得耐心了许多,孟华笙知道事情有变。而孟毅打探之后,回报说:庄家的少东家庄玉贤前天来了兰溪。
该来的果真还是来了。
丁香
23。
庄玉贤的到来,实在让孟华笙有些伤脑筋。她正在想如何应对,庄玉贤却主动来找了她。
她对面坐着的便是北方最大的药商庄家的少东家,庄玉贤。他一身绸布白衣,面如冠玉,凤眼含笑,正盯着她看。
“久仰庄少东家大名,不知今日造访有何要事?”孟华笙心中其实本已有数,只是却免不了要这样问问。
庄玉贤面色不变,笑道:“孟小姐是明白人,如今这时间,在兰溪这个地方,庄某人不请自来,自然是谈生意的。”
孟华笙直视他的眼,亦是微笑:“什么生意?”
“南方五郡和北方的药材生意。”
“这生意太大,不知庄少东家要如何谈?”孟华笙目光平淡,似乎已经心中有数。
庄玉贤身子往前倾了倾,眼睛蓦地变亮了:“南方五郡和北方都是有各自特别的药材的,只是这些年南方北方互不往来,所以这些药材都是被小药商倒卖的,其实大可不必。”
孟华笙面色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听庄玉贤的提议。
“孟家可以到北方去贩药卖到南方五郡,而庄家也可以到南方五郡去贩药材卖到北方,只是庄孟两家都不可以抢对方的生意,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庄玉贤顿了一下,问道:“孟小姐觉得呢?”
大家都是明白人,孟华笙便也不虚与委蛇,径直道:“如若不这样,庄少东家又待如何?”
庄玉贤淡然自若:“昨日庄某已经和这兰溪的药商谈好了价钱,若是孟小姐这边不和庄某合作,庄某便只能去找那些药商了,只是到时候,这兰溪一时半会儿便不能成为孟小姐的囊中之物了。”
*
庄玉贤来得快,走得也快,兰溪的药商并没有想到庄玉贤会言而无信,忽然消失不见。
他们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全都没了法子,不过几天便有大半的药商缴械投降了。兰溪,已经是孟家的囊中之物。
商家,永远是利益为先的。
兰溪的事情也算是快要解决了,孟华笙稍稍放下了心,便忽然觉得精神不济,心中想许是这些日子思虑过多,便索性整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去管外面的事。
这日茱萸正在给她梳头,忽听她一声惊呼,惊讶地看着孟华笙的头发。
“怎么了?”棠于意听见响动急忙进了屋。
茱萸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愣愣看着孟华笙的头发说不出话来。
孟华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声音有些疲倦:“是白发么,拔掉就是了。”
茱萸这才回过神来,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太过惊讶了,可又觉得孟华笙正是最美好的时候,怎么就生了白发呢……
孟华笙虽然让她把白发拔去,她却下不了手,只踌躇着。
“你先出去吧。”棠于意接过了她手中的梳子,面色也是淡淡的,茱萸得了令,急忙低头出了屋。
棠于意把那根白发挑出来,然后在孟华笙还没看清时拔了下去。孟华笙面色也是极为正常的,只是稍有倦意。
“若是你继续这样操心,怕是不久之后便要成为一个小老太太了,到时候满头白发可就糟糕了。”棠于意这话虽然是在调侃,可是他的脸上却并没有什么轻松的表情。
孟华笙任由他梳理自己的长发,面色淡淡:“可是不想这些事情又能干什么呢。”
又能干什么呢?她从小就是被这样教导的,这样长大的,除了想这些事情她不知该干什么。
棠于意沉默了许久,才道:“可以想想以后想要做些什么事,或者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想要在哪里过生活。”
孟华笙也沉默了,许久之后才道:“我不愿想,也不敢想。”
“为什么呢?”
孟华笙从他手中接过梳子,十分耐心地梳理起自己的长发来,声音清浅:“想了那么些好的事情,等醒来的时候却发现一件也不是真的,梦里幻境的美好,现实世事的残酷,对比太过强烈,我怕自己承受不了。”
棠于意抬头去看她的表情,那样自然,那样平静,那样……绝望。
他站在她身后,看她平静地梳理自己的长发,看她那样残忍地对待自己,看她在自己面前绝望。
他的拳头紧紧握了起来,可是他的面上却在微笑,微微笑着。
孟华笙梳好头,便做在案前提笔写着什么,她的剪影是单薄而坚毅的,声音也是冷静非常的:“孟家的生意怕是只能停在这里了。”
棠于意有些不解,问道:“怎么这样说,你不相信庄玉贤?”
孟华笙飞快地在纸上写着什么,写完才抬头道:“你觉得能相信么?”
“至少,他还算有诚意。”棠于意也只不过见了那庄玉贤一次,并不知他是什么样的人,是可信的还是不可信的。
孟华笙笑了笑,只是这笑里有些冷意:“诚意?他这明明是不出一点力,便捡了个大便宜,哪里有什么诚意。”
“所以接下来庄家是要对南方五郡动手了么?”
孟华笙闭上了眼睛,平静道:“只怕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