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上女子容色不动,天空异闪之下,清肆凤眸却见寒戾:“神佛管不得,我却管得,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妖孽,竟敢来此作祟!”最后一字飘出,微风中漫天雨丝仿佛倏然一静,随即,万千针晶银芒暴涨,化作雪漩冰潮,凛冽飘绽,霎时天地只余一片寒白,再无半分杂色!
“冽冰”之术性水,在这般急雨中便如万物皆化利器,幻出层层天罗地网。
黑衣女子眼看便要没入这雨澴中心,娇躯若风急旋,一缕袂影飘转,四周雨光纷溅,盛开不绝之花。
子娆出手的一刻,玄阴真气光华漫散,广袖御风破云,人已至她近处!
黑衣女子袖刃入手,飞身一旋,迎她攻势。
但见风雨中两道人影飘展若舞,一转一折一退一进,云衣莲步激起片片轻烟,风中迷冉四散,竟是美不胜收。
烟雨下隐有薄光利亮,疾闪疾逝,招招诡毒凌厉,连绵不尽。如此缠斗,子娆似渐不耐,指尖千丝飞绽,逼退对方数步,眸心一星幽芒骤亮,忽而凌空,纵声长啸!
清声入云,仿若牵动雷霆之势,却连九天都为之失色。
啸声将殿内潜心逼毒的虞峥亦震得霍然睁眼,转头望去,目露惊异,同时察觉附近有个黑衣男子现身雨中,心中微微一凛。
子娆周身隐然出现一片冰清玉洁的光华,通明扩散,充盈天地,其中,似有妖曼莲色若血纵生。
妙瓣清华,赤色如玉,一生即灭,入灭再生。眼前以那玄魅身影为中心渐渐陷入一个虚冥的空间,仿佛被某种邪异的力量牵扯,云雷风雨沦寂而灭,静止如水。幽幽墨睫徐开,清眸深处异彩涟涟,映出无瑕幻境,无尽异美,却偏又透出肆没万物的冰冷,纵灭千年的漠然。
黑衣女子被她目光摄住,顿知不妙,神色蓦转凝重,低叱一声,双袖抢先射出!
轻红迷雾荡开催魂暗香,随风卷向光华中心,雨光破雾,幻出噬血莲色。
两道纤影眼见错身而过,不远处那黑衣男子身形忽动,一道强势无匹的剑气,似贯惊电从天而降,于电光火石一瞬强行破入二人之间,阻向极寒极柔两道真气!
轰然巨响声中,剑光袂影飘散,暴雨飞溅如花。半空中剑气一盛,玄衣男子潇洒飞退。
自方才三人交手之处,地面上无数裂纹急遽延伸,泥浆随即渗入其中,天空云翻电驰,急雨如注,大地仿佛徐缓沦陷,透出诡谲沉厉的肃杀。
风雨里子娆轻飘飘展袖落下,冷然玉容隐有霜雪之气,眼中异芒一瞬转幽。黑衣女子旋舞而撤,妩媚面容如被浅水,丛生变化。似不敢再撄“莲华”之锋,她借势足尖一点,以无比柔美的姿势斜飞出去,瞬间没入漫天雨影之中。
玄衣男子凌空落至子娆身边,长剑“呛啷”归鞘。子娆星眸一转,意外见是夜玄殇,却只看他一眼,抽身欲追。夜玄殇拦住她道:“不过是自在堂余党,怎惹得你如此大动干戈?”
长发迎风肆舞,子娆眸光漫然一盛,冷冷道:“哼!你没见到她的模样吗?”
夜玄殇闻言略怔,即刻醒悟到什么,往那女子消失的方向看了看,摇头笑道:“我只一眼见到了你。”
子娆冷睨于他:“若非你阻我,我早已揭下她的皮面,看是什么妖魔鬼怪!”
夜玄殇眉峰稍蹙,隔着急急雨丝,深眸淡眯看她。他虽对巫族武功了解不深,但自身武道修为精湛,对战经验更是丰富无比,眼力何其锋利。方才骤见那“赤影莲华”,便知这异术乃是以真元血气催发,纵然一击毙敌,亦必反伤自身。说来她武功本在白姝儿之上,即便真要取其性命,也无需动用这般手段。目光研判,心思却不稍露,信手拖了子娆移步避雨,随意笑说:“我向来懒得麻烦,挡你一剑和助你补回折损的真元,好像还是前者容易些。”
子娆凤眸轻侧,扫过他笑谑俊颜,忽而问道:“你怎会在此?”
夜玄殇挑了挑眉:“寻人而来。”
子娆想起玄女神祠中听到的对话与他有关,转身道:“那殿中还有一人……”夜玄殇唇锋略勾:“没料错的话,应是我穆国白虎禁卫统领虞峥。”
子娆眸光漾过,淡露问询之意。夜玄殇却凝视她寒色清滟的眸心,突然低头,柔声问道:“子娆,你怎么了?”
一句如此温柔的话语,一双如此深邃的眼睛,漫天微雨轻光,纷纷坠没其中,暗墨深处一丝一缕折出朗日如金的光芒,明明晃晃洒照心头,有些出其不意,却又那样自然而然。子娆羽睫微微一挑,复又一落:“没什么。”
夜玄殇笑,低声再问:“是谁招惹你了,要不要我陪你去出气?”
子娆静默片刻,微启丹唇:“你陪我?”
夜玄殇漫不经心地搭剑在肩:“我说过的话向来不必重复吧?”
子娆往殿中一瞥:“你不管里面那位了?”
夜玄殇随意耸了耸肩,做了个无所谓的表情。雨斜风骤,衣飞如染,眸心骤映一笑,如同沣水渡畔抬头初见,他的笑容永远那么洒脱明亮,仿佛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又仿佛一切都在眼底心中。
子娆乌墨般的眼线向上微掠,一丝冷肆染上眉稍,唇边却隐见了浅淡笑痕。
第58章 第二十六章
雷霆云雨易散,方才还是沉暗遍宇,不过半日,便已微云碧现,千里清阔。
楚江雨收,云带远峰无尽,两岸潮波茫茫,江边码头船只排泊,乌樯风缆成簇,其中跃马帮高张的徽旗迎风飘荡,连作一片飞扬之色,众船之中显得格外醒目。
不远处一片岸石耸峙,江雾微锁,若隐若散,高处现出两个玄衣身影。夜玄殇懒洋洋靠着块岩石,沿子娆目光遥看向江边风帆成林的景象,挑眉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跃马帮招惹了咱们九公主,怎么,如今是要杀人还是越货,公主不妨颁下令来?”
子娆收回目光,正对上身边男子半是戏谑的神情,忍了一忍,终究露出笑意,但开口时语气仍是淡若冰霜:“杀人越货都便宜了他们,今天我定要跃马帮在江湖上丢尽颜面。”话音落时身形已动,夜玄殇含笑摇头,也不见如何动作,凌空腾身而起,伴她落往前方江滩。
刚刚落足岸边,夜玄殇忽然伸手将子娆一把揽到礁石之后,在她耳畔低声问道:“喂,你不是要直接这样上去挑了人家场子吧?”
江风烈烈牵衣,子娆目光漫然一扫:“那又怎样?”
纵以夜玄殇行事之率性,亦不由高挑了剑眉,但脸上笑意却添兴味,手臂固住她纤腰:“那边至少泊有三十多艘重型商船,另有八艘战舰相护,加起来近千人有余,你总得告诉我先拿哪个开刀才好动手吧?”
子娆凤眸微细,一刃媚肆隐现:“谁有心情去和他们纠缠?擒贼擒王,速战速决,我只要弄沉那一艘船,取那一面旗。”
望向停泊于众船之前,楚穆第一大帮高楼金甲的帮主座舟,再看看那现在还飘飞风中,再一刻却不知是什么下场的赤色大旗,夜玄殇故作夸张地叹了口气:“据我所知,跃马帮战船素以坚利著称,这艘金牙座舟的船身是用阴干数年的杉木整体固造而成,外面以桐油和剑麻涂壁捻缝,并铸双层铜甲封护,从防护性上来说可谓固若金汤,若想自水底将它凿沉,那几乎不可能。”
子娆道:“天地之数,无有独行,生则必有相克。凡船皆以木制,不畏水势,难道也不畏火吗?自外无法攻破,难道我不会从里面下手?”
夜玄殇好整以暇地看看天空:“用火攻的话,今日风起东南,最理想莫过于从外围商船动手,一是那船上货物众多容易引燃,二呢,火借风势一起,船阵必生混乱,主舰上坐镇的高手亦会分散四处指挥扑救,到时候跃马帮主营空虚,要杀人、折旗还是沉船的,岂不方便许多?”
子娆眼波轻曳:“声东击西,调虎离山?”
“唔……”夜玄殇一脸散漫,却显然对即将发生的事情颇具兴趣,甚至连那笑容都有点儿坏坏的意味,“不备而战,只能用点儿计策了,早知你要来找跃马帮的麻烦,便该先弄几枚火雷之类的东西备用,那就可以隔岸观火,更加轻松些。”
子娆袖底真气飘转,墨蝶飞炫,绕袂翩舞而起,问向他道:“这个如何?”
焰蝶流金,乘风四散,穿过阵阵轻云淡雾,如影如幻的清光三三两两、丛丛簇簇停落船舷,飘至货舱,沾上风旗,阳光下轻轻闪动,化作雨后江畔绝美的点缀。蝶翼微颤,灿灿亮光随着那美妙的节奏不断飘溅、抖动,仿佛什么东西即将破茧而出。玄袖下妩媚优雅的手,纤扣如兰,细小的气旋在指尖疾速飞转,只待轻轻一弹便是一番华然壮丽的风景。
子娆正准备牵发“焰蝶”之术,忽然遥见金牙座舟上有人步出船舱,紧接着后面便是跃马帮主殷夕语。
阵阵江风吹得殷夕语发丝飘扬,亦吹动那人如水蓝衫。两人寒暄几句过后,殷夕语转身召来部属,不知吩咐了些什么,但见座舟望台上旗帜变化,号令传出,四面三十余艘随行船只先后作出回应,继而有条不紊地拔锚离岸,迎风调动船头。
附近不相干的船只纷纷驶开,以便能让这庞大的船队调整方向。
不过片刻,所有跃马帮商船以及八艘双层铁甲战舰旗帜更张,整齐于江心待命,片片风帆将起,前后首尾相接,浩大阵势令人咂舌不已。
从眼下船身吃水的深度可以判断,江中船上应该都载满了谷物粮米,甚至可能还有一部分在楚国政权默许下的“私盐”。这些乃是跃马帮从楚都发往各地的重要商货,论其价值可谓不菲,否则跃马帮亦不会出动战舰沿路保护。但是此刻,所有商船显然将同时出发,而且似乎要驶往同样的目的地,实在颇违常理。
船只动时,星星点点的焰光并未如预料的那样引火焚船,微微迎风翩散,似乎很快便要隐入淡缈的江雾之中,又似流连忘返,飘舞不绝。
此时殷夕语已亲自送那蓝衣人离船登岸,率了亲信部属与其拱手作别。
码头上停着辆装饰简单,却隐透清贵之气的马车,车上不见任何标志,唯有门前并不起眼的白蛟纹饰,显示出主人不同寻常的身份。蓝衣人辞别跃马帮众上车,不知为何突然停住脚步,转头往江上看去。车前侍从拂帘以待,却见他凝神伫立片刻,脸色似乎微微一变。
流墨般的蝶影自几艘商船上飘然隐没,唯余数只墨蝶一路翩飞而回。夜玄殇抱臂在侧,笑看身边女子,不问不催不说话,只是目中略泛兴味,亦如她一般若有所待。
果然不过片刻,耳畔破风声起,一道蓝影轻鸿般落至近旁,温文尔雅,玉质翩然,正是方才倍受跃马帮礼遇,昔国嫡公子苏陵。目光往夜玄殇身上一落,苏陵显然略有意外,随即对子娆欠身道:“公主!”
面前男子躬身的姿势,永远带着清雅的沉稳,仿佛长江潮起潮落,纵历风雨亦不改变的坚持。
曾经在大雪中跪受鞭笞,被逐出宫的天子侍读,如今周旋各国,身份超然的昔国储君,蓄马练兵,逢迎诸侯,振剑江湖,陈策朝堂……无论何时何地,他始终保持着这样无懈可击的风度,以及对于那个人,无懈可击的忠诚。
轻淡墨痕,飘逝于湛湛蓝衫的底色之上。子娆在苏陵抬头时触到一丝隐忧,便这样不言不语,她静静看着苏陵,眸中依稀漫上了江雾的色泽,一片清幽莫测。
苏陵眉峰微锁,瞥一眼她袖畔,复又缓声道:“公主。”
清朗稳定的话语,若不细细分辨,根本无法听出那分明存在,些许的紧张。子娆垂眸,数点蝶影在袖袂丝丝飞凤云纹间若即若离,淡声问道:“船上是什么?”
苏陵正容道:“二十四船粳米,两船原盐,另有十船草药。”
子娆未抬眸,再问:“运往何处?”
苏陵答道:“扶川。”
子娆闻言默然,回首遥望江心,但见白帆劲桅,张风破浪,已徐徐没入渐浓的江雾之中。
由此起航,沿江北上,转沩河,入沫水,最多不过数日便可抵达扶川,回程之时,船上怕亦将载满无家难民,将他们疏散至王域边城,相对安全的地方。
扶川之地,七城重灾,战祸将迫,天将无日。
三界神魔不问之城,人间诸侯弃戮之地,无人救得,唯他能救,无人管得,而他要管。
巍峨帝都,万里王域,终是这天下苍生依托之所;而被称作东帝的那个人,生来亦必为这九域天下庇佑之神。子娆微微地笑,那笑也无声,笑也无痕,轻逝在丹艳如朱的唇畔。一时间四周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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