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服在身,桃花影下,是否能与她永不分离?子娆对镜相望,镜里梦幻竟似真,他就在身边,一身温暖的喜色为她而穿,她忽然便静静流下泪来。
“子昊,你知道吗?直到现在我才相信你真的会和我在一起。你遣走离司的时候我便一直害怕,怕你会让我像其他人一样离开。我知道如果你决定要我走,我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就像那盘下了七年的棋,我直到现在也赢不了你。”她翻过掌心,露出一枚淡金色的药丸,“所以我准备了这个,这一次无沦发生什么事,我都绝不会离开你。”
子昊的手掌停留在她肩头,看到那药丸时神色刹那震动,随即又露出柔和的笑容,“傻丫头,你打算用这个要挟我吗?”
子娆道:“你会被人要挟吗?”
子昊笑了笑道:“想要要挟我的人似乎不少,但至少到现在,还没有人能真正要挟到我。”
子娆转头道:“所以我也不会要挟你,我只做我能做到的事,你要我走,我便死在你面前。”
子昊突然伸手在她唇上轻轻一按,道:“今天是好日子,我不想听这样的话。”他眼中的柔情深邃如海,波光轻涌,柔软的海浪令人心神沉醉,纵使溺毙在这一片深海之中也是甘愿,“我已经说过,我要你和我在一起,不管你是谁,或者天下人怎么看,为此我愿用我的一切去交换,换我们俩今生真正的缘分,你应该知道,我从不轻易给任何人承诺。”
子娆闭上眼睛,明明是在笑着,泪水却一直沿着面颊往下流。她转身靠向他的怀抱,轻轻道:“子昊,我的人我的心早便是你的,我心中如何待你,也知你必如何待我。我不奢望能真正成为你的妻子,但只要和你在…起,我就什么都不怕,我只怕和你分开,若这眼前一切不过是场梦,等到天亮了,梦醒了,你便不见了,那我宁肯现在就死掉,也不要受那样的折磨。”
子昊一手揽着她,一手拂过她发丝,目光却穿过窗户,看向了那片深沉的雨夜,那一瞬间,他眼中似有深邃的痛楚掠过,那些欣喜、温柔、深情都像是雨夜中最后一丝光亮,在那片幽黑的色泽中消沉不见,唯有眸心支离破碎的光影,无言亦无声。但是很快,一抹笑意重新漫过那双修长的黑眸,下一刻他手底略微用力,已经将子娆打横抱起,在她惊讶的刹那,手中的药丸已经悄然落到了他的掌心。
身后鸳鸯锦被,罗绮生辉,他将她抱入帐中,看着她泪痕未干的面容,身身笑道:“要你相信,你又不肯,现在这样子若让人看见,还以为是我欺负了你呢。”
淡淡烛光映得他笑颜温润,甚至有些轻魅的风流。子娆被他看得玉面染霞,咬着嘴唇不说话,目光渐亮,渐生欢喜。他在她耳畔低声轻笑,又道:“那瓶桃夭酒我特地留到了今晚,既是洞房花烛,我们是不是该先饮三杯?”
子娆还是不说话,只是柔柔地看着他。夜色如水,人也如水,美酒醉人,人亦醉人。
翡玉杯,合欢盏,桃花酿,艳如玉。子昊走到案前,亲手倒了两杯酒出来,子娆伸手接过,在他温柔的笑语中,心中早已忘记了一切忧虑,只余无尽甜蜜无比喜悦。子昊柔声道:“这一杯酒,为此良辰美景,一饮永结同心。”
子娆含笑点头,举杯沾唇,抬头饮尽。子昊喝得并不快,一边喝着,一边又替她倒了一杯,“好事成双,成双成对才是和美。”
子娆抬眸看他,酒色染双颊,笑意满星眸。她的酒量本来不错,但今晚的酒似乎格外醇浓,两杯成双,她清澈的目光已似秋湖笼烟,微微有了醉意。子昊却还是意犹未尽,再添了第三杯酒,笑道:“前一杯饮尽今生,这一杯却是为我们来世,喝了这杯酒,生生世世我都能找得到你,无论多久你也都要等我。”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叫人如此向往,眸中的笑意又是如此多情,这样一杯酒又有谁能够拒绝?所以子娆这次喝得更快,喝完之后发现他杯中还有酒,轻声嗔道:
“我已经喝了三杯,你才喝了一杯,这不公平。”子昊将自己手中的杯子斟满,递给她道:“你再喝了这杯,剩下一瓶便都是我的。”
“你不准骗人。”或许是太过欢喜,子娆只喝了三杯酒便觉得有头晕,眼前的一室朱红艨胧如幻,仿佛有很多东西渐渐模糊,连子昊的笑容也不再清晰。她心中隐约有些怕,但是这种迷离的感觉却又如此诱人,仿佛世上所有的烦恼忧愁都化虚幻,红尘如烟,往事成灰,无需再想,也不必再想。他真的在身边,他的怀抱暖如三春花海,他的目光催人入梦。她靠在子昊肩头,以手抚额,低声道:“我喝一杯,你喝一瓶。”
“嗯,你喝一杯,我陪你一瓶。”子昊微笑着道。子娆接过他手中的酒,忽然觉得他口气有些异样,朦胧中看到他注视着自己的目光,不知为何竟感觉那些浅淡的欢喜背后似是藏着极深极浓的悲伤,就像寒冬不化的积雪,深夜无尽的冷雨。这刹那清明的念头让她蓦然一惊,似乎意识到什么,伸手抓住他的衣襟。但是一切已经迟了,她睁大眼睛看着他,仿佛被人一刀戳进了心口,那杯酒还握在手中不及喝下,她只开口说了一句:“子昊,你……”一片强烈的空茫袭上心头,身子便软软向他怀中倒去。
柔软的娇躯落入臂弯,子昊唇畔笑痕瞬间凝固。灯火深处,凝眸相望,片刻后他徐徐抬头,将手中半瓶残酒一饮而尽。
烈酒入喉,似是化作千万把利刃随着血液流遍全身,最终狠狠穿刺人心。他面上似乎仍旧挂着笑意,慢慢靠在锦帐中闭上眼睛,许久许久都没有动,仿佛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就连浓烈的酒意也无法染回苍白的容颜。
红烛渐暗,冷雨敲窗,一室轻红焕彩喜色如旧,失去了女子妩媚的笑语,寂寂寒夜,唯有落花的声响点点敲打在心头。过了好一会儿,子昊才缓缓舒了口气,握住子娆仍旧抓着他衣襟的手指,抬手抚过她如水的黛眉修魅的眸。指间青丝轻散锦榻,美若云烟,幽若雾,女子流晕的双颊与那嫁衣相衬,灯影尽头,不知哪个更艳,哪个更美。
然而他已渐渐看不清她的容颜,随着经脉中彻骨的疼痛,眼前黑暗渐浓,仿佛灯火将熄。当最后一丝光亮从眼前消失,他的手指最终停在她朱红的唇衅,俯身轻轻一吻,哑声道:“子娆,对不起,这是我第一次骗你,但也是最后一次。今生我没有办法陪你天长地久,但愿那一杯酒,真的能让我们来世相逢,再不分开。”
晨光漫过窗棂,天将明时,雨已停,花满地,酒已尽,红烛熄。
琅轩宫朱红的大门终于重新敞开,夜玄殇自仍旧一片黑暗的广场前回过身来。
当接过子昊手中沉睡不醒的女子时,他轻轻皱了眉头,道:“真不知等她醒过来,我要怎么交代这件事?”
子昊解下肩头狐裘盖在子娆身上,静静凝视她的容颜,脸上却再没有一丝情绪流露,“一杯‘忘忧’已足以让人忘掉所有烦恼。等她醒来之后,绝不会记得世上还有我这么个人,所以她什么也不会问,你什么也不必说。”
夜玄殇道:“你应该知道,这世上只有你,才能让她心甘情愿喝下这杯酒。”
子昊道:“但现在只有你,才能护她平安快乐。”
夜玄殇突然问道:“你不后悔?”
子昊无声一笑,“这一生后悔的事情我只做过一次,同样的事情不会发生两次。”
夜玄殇叹了口气,道:“我只希望你记得我们的约定,不要让人空等—场。”
子昊点了点头,“拜托。”
夜玄殇也点头道:“保重。”
当他带着子娆离开之时,帝都上方忽然传来剧烈的声响,数道赤焰直冲天际,化作浓烈的硝烟在苍穹之上霍然爆开。大地震动,凛凛风急,子昊负手抬头,目中柔情瞬间化作锋锐的杀机。夜玄殇站在通往穆国的山崖上回头,他印象中最后一次看到帝都,便是在烈风骑横扫九域的战旗下,这一片赤色无边的血潮。
第六十八章 策天之战
策天殿,高入云,站在这孤立九霄云外的神宫之前,随时可以将千重帝阙尽收眼底。子昊清冷的衣袖随风飘拂,遥遥下望护城河前战火冲霄的景象,身后十余名影奴扶膝静跪,在这震动天地的惊变中,仍旧沉默得像是君王的影子。
自王师军队撤出帝都,冥衣楼所有部属亦奉命离开。偌大的王城中便只余了世代效忠王族的影奴,他们为帝都生,为帝都亡,亦与雍朝八百年尊荣同在,除了死亡,没有人能够让他们离开这座曾经辉煌的城池。
当帝都九门传来毁灭性的巨响,焰光冲向云霄,几乎将这千里云气亦化作火海,子昊方才开口下令,“发动机关撤开三十六浮桥,截断烈风骑首尾,护城河开闸放水,寸土不留。”
身后影奴一言不发领命而去。
烈风骑攻破帝都九门时,所有人都已发现这座天下至尊的王城根本竟是一座空城。
城门破,城下机关顿时发动,护城河水冲起骇人的巨浪,九门上方的盘龙臣石在十八道机关牵引下带着沉重的呼啸向下坠落。
八百年前王族建都雍江,依山筑城,俯瞰天下,帝都城池的高度几乎是息川城的两倍,除了九道城门以外,任何军队都不可能从别的地方攻破这座城池。为防止强敌入侵,王族第一代造工大祭司奉命于九处城门之上各设计了一方重逾千斤的断龙石,一旦城门被毁,巨石落地,帝都内城将被彻底封锁,成为固若金汤的绝地。
巨石落下,护城河水漫过浮桥,向着高耸的城墙涌来,烈风骑若不立刻退兵,便会连唯一的退路都失去。但是就在此时,皇非突然发出了全军入城的命令。
“当今世上如果有三个人在面对九门断龙石时不会退兵,少原君定然便是其中之一。”这是数日前在漓汶殿水瀑石台上,东帝与穆王的对话。
夜玄殇那时道:“我知道帝都外面的护城河是所有河流中最可怕的一条。九门断龙石落下,那条河就会变成杀人的河,其中的‘噬骨断魂散’非但销筋化骨,更是极为厉害的迷药,攻城的军队若不即刻撤退,稍迟一步,便可能再也走不出帝都。”
东帝曾经问道:“换作穆王,欲下帝都,将作何计?”
夜玄殇只回答了两个字:“入城。”
城中空无一人,所有屋舍楼阁皆似笼在一片空茫的雾中。断龙石落下,城中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坟墓,就连天日也黯然无光,充满了诡异的气息。
令九域诸侯闻风丧胆的烈风骑无疑是天下军纪最严的部队,在这样的情况下仍旧一丝不乱,就连战马躁动的声音都分毫不闻。皇非在王城之前勒马,对方飞白道:“你可曾想过有人会用一座空城来对付烈风骑?”
方飞白道:“王城不是第二个息川,烈风骑也不是曾经的赤焰军,如果有人这样认为,那这人一定是世上最狂妄的人。”
皇非却笑道: “你错了,这人是值得尊敬的对手,因为至少他敢这么做。”
方飞白沉默不语,一旁召玉蹙眉问道:“君上打算如何处置?”
皇非目视王城中心若隐若现的明光,道:“他既然送书约战,我也已经到了帝都,这件事情只有我与他当面解决。”
方飞白皱眉道:“其实君上根本没有和他决战的必要,烈风骑随时可以毁掉这座王城。”
皇非目中透出淡淡精光,“可惜他等的不是烈风骑,而是我。”
黑暗,绝对的黑暗。皇非独自进入王城,天地如漆日月无光,不久之后,就连先前策天殿上那点光亮亦消失不见。没有声息,没有色彩,在这样的黑暗中,任何人都会生出恐惧的感觉,何况四周虽然没有光亮,空气中却传来危险的气息。
但凡曾经历经战场的人,对于危险的感觉大都十分敏锐;但凡—个卓绝的剑手,往往天生都有一种异乎常人的直觉。这种直觉在平日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但是当一个人身处陌生的黑暗中时,那一瞬间的直觉往往便能决定生死的界限。
黑暗无边,一缕刀风忽然无声无息地自后方袭来,像是—条狠辣的毒蛇,却连一丝风声都没有带起。
能够施出这样刀法的人,在江湖上绝对是一等一的高手,甚至已可与血鸾剑、千云枪一较高下,但是这样阴损的手法,无论姬沧或是夜玄涧都不会用。现在挥刀的人出现在王城,手中的刀刺向皇非,除了禁宫影奴之中顶尖的人物世上再不可能有这样默默无闻的杀手,以及这样决绝锋利的刀法,这样令人心悸的杀机。
杀机乍现,一只手却早已握上剑柄,烈芒一烁,仿若闪电惊魂。一声闷哼,一道血光,周围复又恢复绝对的黑暗。
血腥在黑暗中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