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奴小姐到!”
随着侍者一声通报,皇非放下酒盏微微挑眸,曼音天内喧喧哗的声音随之安静,主堂中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向着门外看去。只见阶前雨落,灯火星亮,一个轻云般的身影袅袅然自夜色深处而来,四周烟凝雨绕,水光如梦如幻,那美妙动人的身影就像是红尘梦境里开出一朵绝色的妙莲,远远望去高贵不可亵渎,却又令人生出无尽绮丽、无比娇娆的幻想。这艳冠六城大的名妓娉婷前行,衣带随风,步步生尘,但却没有人能看清在那紫竹伞下,烟雨背后究竟藏着怎样一番容色,这般若即若离若隐若现的风姿,当真诱人遐思。
主堂中一时声息全无,十九部将领全都目不转睛看着门外。诱人端酒欲饮却全然忘记,有人松手放开怀中的舞姬站起身来,唯有皇非在莫仙奴出现之时目光微微已售,跟着眼底掠过一丝清淡的光芒。
雨中婀娜多姿的身影在众人注目下渐行渐近,渐渐清晰,但就在即将看清她面容的时候,主堂上方忽然落下几面朦胧的轻纱,顿时挡住了所有人的目光。十九部将领轰然出声,无不失望地坐回席位上,却见那纱帘背后隐隐绰绰,两名小鬟佛尘洒扫,焚香布琴,不多会传来叮咚数声弦响。一段清音转过,女子柔软清媚的声音飘然而出,“仙奴见过君上,诸位将军安好。”
皇非看着这音容神秘的美姬,突然扬声笑道:“仙奴小姐当真妙极,吊足了我们的胃口,未见其容,已是声色迷人,再听琴音,更觉颠倒众生。”
仙奴柔声说道:“君上过誉了,天下谁人不知君上精通音律,尤擅操琴,奴家陋质蒲资,学得几首琴曲,不过聊慰佳客,略助酒兴,实不敢再君上面前班门弄斧。”
帘后美人柔声款款,容光隐隐,皇非明亮锋利的目光仿佛能够穿透轻纱直入人心,微笑道:“仙奴小姐何必过谦,小姐琴技名动六城,今晚在座各位哪一个不想得闻仙曲,得睹芳颜?”
仙奴轻叹道:“琴曲易谱,知音难求,君上雅擅乐律,不知是否是奴家知音之人呢?”
皇非目含兴味,挑唇道:“本君已经有些迫不及待,想要一闻小姐琴音了。”
仙奴轻轻一笑,低头道:“如此奴家便献丑了。”话音落时,一缕轻弦悠悠作响,自那四面烟纱之间回荡缥缈,刹那之间,仿若柔声私语轻轻在每个人耳边飘过,有着薄暮花落、风送暗香的气息。
帘后烟云,曼妙旖旎,随着琴上仙音,满堂众人无不渐渐露出慎密之色;但听仙音数点,袅袅流淌,一丝一缕皆在人心头荡漾,那音色并不激越,亦不高扬,只是无比的柔和,梦境一般,说不出的美,道不明的媚。
皇非半眯星眸,把酒浅啜,烟香琴音漫于夜色,就在他身边轻轻飘荡,低沉婉转,如诉情话。重纱深处似是藏了世间最诱人的美景,那一抹窈窕魅影,挑起男子唇畔完美优雅的弧度,化作眸心深深浅浅的灯火,最终便似一声轻叹,随着轻烟淡淡飘落无痕。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琴音终止之时,所有人都像沉醉于梦幻不曾醒来。偌大的主堂鸦雀无声,直到皇非抬手击掌,才像惊醒梦中人一般,喝彩之声满堂响起。
皇非起身向纱帘走去,“琴绝,曲妙,颠倒神魂,不知本君可有幸能邀小姐共饮一杯?”
帘内女子柔声相问,“君上当真已经神魂颠倒了吗?”
皇非微笑道:“本君到伏俟城前,便早已经对小姐牵肠挂肚,小姐难道全然不知吗?”
帘内传来低低轻笑,“看来君上的确是知音之人。”
皇非抬手佛过纱帘,众将无不向内张望,想要看一看这琴艺卓绝的美姬究竟是何模样,越过少原君肩头,只见一双清光流离的魅眸幽幽抬起。烟纱渺渺,方寸空间,皇非含笑注视着眼前的勾魂的凤眸,伸出手道:“小姐请。”
莫仙奴将手交到他掌心,袅袅起身,走出纱帘背后。虽然面容仍旧被薄纱挡住,但只是玲珑媚冶的身姿便足以令人心动不已,十九部大将无一不是好色之徒,首席上三个大首领早已按耐不住,其中一个身穿赭色裘袍、头戴金环的蛮族首领显然已经有了几分酒意,推开身边两个侍酒的舞姬,站起来道:“仙奴小姐今晚来曼音天,咱们……咱们可都等得脖子都直了。小姐的琴听着虽妙,却不如让咱们见见仙容,再不济……也要陪大伙喝上两杯才痛快,你们说是不是啊?”一边说着,一边抓了酒壶越席而出,摇摇晃晃向着莫仙奴走去。
四周将领顿时起哄道:“赤哈大将说得极是!仙奴小姐当陪着我们每人都喝上几杯!”
皇非含笑侧头,“大伙盛情,不知小姐意下如何?”
莫仙奴轻轻横了他一眼,道:“奴家今晚可是为君上来的,君上是否忍心让奴家去陪别人呢?”
皇非朗声大笑,转身说道:“诸位抱歉了,今次可否看在本君的颜面上,放过仙奴小姐?”
两人这一问一答,显然莫仙奴对皇非颇为钟情,表明了谁的账也不买。众将忌惮皇非权势,倒也不能像对待寻常舞姬一般用强,个个都觉扫兴。那赤哈大将醉眼朦胧地大量莫仙奴,但见美人娇娆,越看越爱,心中极是不甘,酒意上涌,到了皇非面前站住脚步,说道:“君上若要自行收了这美姬,兄弟们倒也没什么话可说,不过另结新欢,难道就不怕宣王殿下知道了不痛快吗?”
他这话中暗有所指,十九部众将本便心存不满,此时趁着酒劲滋事,哄堂大笑,唯有万俟勃言以及少数几个宣军将领知晓少原君性情,心中暗自捏了把冷汗。
皇非却仍旧微笑,抬眼看向赤哈,容色温雅,“今晚仙奴小姐在此,本君不愿有什么不快,赤哈大将愿否收回方才的话,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赤哈也斜着一双吊梢眼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便是想收也收不回来啊,君上又待怎样?”
皇非负手问道:“赤哈大将当真不考虑后果吗?”
赤哈放声狂笑道:“君上莫不成实在威胁我?我十九部重兵横行北域,还当真没有怕过什么!”
“好。”皇非微微颔首。忽然间,堂上一道烈芒闪过,仿若赤虹贯日,灿光夺目。赤哈狂吼一声,左手三根手指溅血飞出,带着纯金酒壶砰地砸到案上,两名舞姬失声尖叫,吓得花容失色。
谁也没看清皇非是何时出剑,如何出剑,一招废了赤哈左边手掌,但任谁都可以想到,如果他的目标不是手指而是对方姓名,赤哈现在早已是一具尸体。
“赤哈大将所说的话既然无法收回,那这一剑便算咱们两清。”
赤哈连退两步,手上鲜血淋漓,痛得面目扭曲,锵地拔出腰刀指向皇非,目中像要喷出火来。堂中十九部将领酒意早醒,腾腾起身,几乎全部兵刃出鞘,席间一时剑拨弩张,气氛紧张到极点。外面长蛟帮帮众吓的人人色变,帮主单何道心头叫苦,只怕整个曼音天今晚便要不保。
刀剑环伺之中,皇非微微一笑,挑起案上舞姬的罗帕,轻拭血鸾剑锋。鲜血之下锋芒隐隐,震慑天下的血鸾剑透出魅亮的异光,比那血色更加邪艳。只见他随手一扬,丢开血帕,挑眸环顾堂下,傲然道:“本君听说在宣国,十九部将军若是敢对王都无礼,视为不赦死罪,这条禁律到了本君这里依然有用,诸位若是想知真假,不妨一试。”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堂前明灯,堂外风雨,其人白衣胜雪,剑下锋芒毕露,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想起数月前宣都点兵将台上,那一抹嗜血的身影,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杀戮。
肆行无忌的北域重将虽然杀气腾腾,却没有一个人敢动。突然间,赤哈仰头狂笑,声震屋宇,呸地吐掉嘴里的一口血痰,道:“少原君,真他妈的是个人物!你的剑是老子见过最硬的剑,除了宣王之外,老子没服过什么人,你是第一个!”
皇非微笑道:“那么赤哈大将是要和本君比剑呢,还是喝酒?”
“当然是喝酒!”赤哈转身吼道,“你们谁他妈活得不耐烦了,反正老子不是他对手,喝酒!”说着将腰刀一插,坐回席上,一手抓起酒壶,一手抓了两根断指,竟然蘸了肉酱送到嘴里大嚼起来。瑟缩在旁边的舞姬身子一软便昏了过去,众将哈哈大笑,纷纷取酒狂饮,散位归席。一直冷眼旁观的莫仙奴玉手托盏,将一杯晶莹美酒送到了皇非面前,“君上,请。”
酒宴结束时已是半夜,赤哈大将废了半边手掌,离开曼音天时非但毫无不快,反而和皇非称兄道弟,其他大将也与之相交甚欢。长蛟帮帮主单何道一路将大将众人恭送上马,亲眼所见,不由啧啧称奇,却不知宣国外十九部将领素来与赤焰军各营上将不和,皇非行事虽然张扬高调,但当初在点将台重挫赤焰军威风,对于外十九部来说可谓十分痛快,再加上北域蛮族素来崇尚武力,谁的剑更狠,手更辣,他们便服谁,至于对方身份如何倒是次要。
皇非回到行营沐浴更衣,入室后但闻幽香浮泛,如兰似麝,罗帐深处美人斜卧,素手支颐,笑吟吟看他进来,曼声浅笑,“君上今晚真是迷人,不过人家可替君上担足了心,生怕那一群蛮族首领动粗,毁了这良辰美景。”
皇非佛帐而入,抬手绾起锦榻上如水青丝,送到鼻下轻嗅道:“最迷人还是仙奴小姐的玉容仙姿,只是当然不会有人知道这面纱下的秘密,本君就算砍了那十九个蛮将的脑袋,也不会让他们动夫人一根发丝。”
帐中女子转眸轻笑,面纱飘落,露出一张清艳魅冶的玉容,“就知道瞒不过夫君,不过我可不愿让那些蛮人看见,纠缠烦人。”
皇非低头看向那双幽幽凤眸,“子娆的武功心法越来越厉害了,今晚一曲琴音,也不知惑了多少人的心,勾了多少人的魂。”
子娆眼波微漾,仿佛万千星雨晶辉漫流,灯火下浮浮沉沉,一片光色动人,“人家莫仙奴琴技妙绝,子娆在夫君面前用电小小的手法而已,怎么,没有坠了仙奴小姐的名头吧?”
皇非蓦然而笑,楼主她腰肢仰面躺下,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任她乌发如云散了满肩。窗外雨声绵绵,两侧莲花香炉轻吐檀香,缭绕入帐,在两人之间漫开深深浅浅的轻丝。
“王域如今大军压境,夫人不在息川陪伴东帝,千里迢迢来寻本君,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了?”
子娆被他半揽怀中,睫光莹动,在他脸上微微一转,“息川有王兄坐镇,何用他人操心?我不过是记起夫君曾经说过,若是喜欢的话,不管找你要什么都可以,也不知现在还作不作数,所以特来问上一问。”
皇非轻挑眉梢,唇畔笑意若有若无,“夫人想要什么,不妨说来听听。”
雨声入帐灯影摇曳,眼前男子完美的眉目如玉雕琢,风流言笑,几乎挑不出意思瑕疵。云丝单衣上传来阵阵柔和暖香,以及属于青年男子独特英俊的气息,但若仔细分辨,那酒宴之上淡淡的杀气仍未消散,仿若剑锋在匣,寒气逼人,提醒着他非同常人的另一副面容。“我想要夫君身边一个人。”子娆丹唇微启,轻声在他耳畔低语,“百仙圣手蝶千衣,此人对夫君来说根本没什么用处,可否借我数日?”
“蝶千衣吗?”皇非目中微光一闪,唇畔浅弧轻薄如刃,“这位神医人是在我这,不过本君记得那句话,当初是对少原君夫人说的,不知现在是何人要人?”
子娆轻轻一笑,说道:“那夫君定然也没忘记,我们曾经约定,你若娶我为妻,便只能有我一个女人。现在似乎有个找人怜爱的小美人,对夫君言听计从,为夫君出生入死。夫君一句话,她可以亲手献上故国珍宝,夫君需要,她便甘冒奇险潜身赤焰军中,为了夫君她连自己的公主身份也弃之不顾,甚至在群狼环伺之中,不惜舍命相互,不知夫君是否舍得她呢?”
皇非眼底泛出深黑无垠的光影,待她说完,沉声道:“召玉在哪里?”
子娆柔声问道:“夫君肯否让百仙圣手随我往帝都一行呢?”
皇非手低一紧,猛地将她带至面前。轻衣滑落,云丝婉转,两人咫尺相对目光交错,子娆浅笑淡淡,吐气如兰,轻轻佛过他的面颊,拭目以待。皇非低头,在她幽香萦绕的耳边,轻声说道:“子娆啊子娆,你是一定要本君刻骨铭心才肯罢休。你且记得,本君以两千里宣国沃土娶你为妻,举世皆知绝非戏言,用不了多久,这一日便会到来。”
子娆妩媚侧眸,“夫君若是答应此事,人家定然不会再为难那小美人。至于其他事情,夫君只要能过得了王兄那一关,那想怎样便怎样好了。”
皇非含笑道:“既是子娆的要求,本君又怎忍心拒绝,明日子娆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