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不到踏雪无声,但步伐整齐,呼吸均匀一致,亦皆是修为不凡。斛律遥衣虽是柔然族数一数二的间者,面对敌军这许多好手,却也十分谨慎,不敢轻易探头看察,只是俯身檐上留神倾听。
几人到了主室门前,当先那人挥手命令道:“你们去吧,这里由他们负责便可。”原先门前几名侍卫奉命离开,随他而来的八人左右站定,那人复又低声吩咐了几句,便推门而入。
斛律遥衣听着他脚步深入,趁着一阵风过屋檐的响动,小心地推开一片青瓦,沿着缝隙悄悄向下看去。只见室中布置甚是讲究,软毯之上陈列玉案金屏,一对银灯照亮雕窗,旁边放着几个精致的小盏,似是装着疗伤的药物,碧纱幔后牙床半掩,隐隐传来沉闷的呼吸声。
室中药味甚浓,案旁坐着个黄衣男子,正是白日见过的天工瑄离,而刚刚入内之人却是护卫军统领乐乘。
乐乘来到榻前,问道:“怎么样了?”
瑄离叹了口气,“这一箭伤在心脉,箭头虽已经取出,但伤势却是致命,现在全靠他功力深厚才能支持,不过若能平安过得今晚,或许便有转机。”
乐乘点了点头道:“先生已经守了大半日,想必也累了,不如回去休息一会,这里交给我好了。”
瑄离道:“刺客查到了吗,是什么人这么大胆,竟敢在护卫军面前动手刺杀少原君?”
遥衣听到“少原君”三个字,心中微微一凛,终于确定九公主日间的猜测,越发留神两人对话,便听乐乘哼了一声道:“此次粮队皆由柔然族负责,事情跟他们脱不了关系,我会追究万俟勃言让他交出凶手,否则护卫军在大王面前也不好交代。”
遥衣不由暗骂此人用心险恶,摆明是要嫁祸柔然,白天那批杀手虽是从运粮的队伍中扑出,武功路数却绝非柔然族人,乐乘当时不在现场,瑄离可是亲眼所见,但他也只是淡淡道了一句,“如此将军多费心了。”
乐乘道:“此事我知晓厉害,夜深了,我已命人加强防卫,想必刺客得手之后也不会再来,这里倒不用两个人守着,先生便去歇着吧。”
瑄离站起来道:“也好,那我过会再来。”说罢看了一眼帐中,出门而去。
乐乘听得他脚步声消失,回过头来,眼中突然透出一丝阴寒的光芒。遥衣在屋上看得分明,不由便打了个寒噤,同时察觉瑄离出门之后并未离开,只是乐乘在内她在外,更因身处敌境,格外留意四周动静,所以才能发现异样。过了一会儿,室内传来剧烈的咳嗽声,仿佛榻上之人伤势沉重,再次吐血。
“君上。”乐乘向床榻走去,低声叫道,遥衣侧目之处,赫然看到他手底露出一柄锋利的短刃。帐中毫无声息,乐乘俯身查看,似乎伸手试了试皇非脉息,发现他的确命在旦夕,立刻目露凶光,手腕一翻,便将短刀对准他心口扎下。
这一下极是意外,斛律遥衣险些惊呼出声,谁知寒光闪处,帐中嘭地一声闷响,乐乘高大的身子突然倒
飞出来,重重撞在桌案之上,口中鲜血狂喷如泉,伸手指着帐前道:“你……你……你不是……”
遥衣看不见帐中情况,只觉目瞪口呆,隐约间看见乐乘胸前衣衫尽碎,露出一个深陷下去的赤色的掌印,竟是被人生生击断胸骨,眼见已是不活。
“乐将军当真辛苦啊,一路护卫本君至此,深夜亦不休息吗?”灯下碧纱晃动,一角白衣飘落,伴着一丝淡淡的冷笑,榻上那人坐了起来,暗影中却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有刚才那柄刺向他心口的利刃,在那修长的指尖轻轻转动,一圈,又一圈。
遥衣即便早知皇非诈伤,此刻仍旧心觉骇然,单是这份一掌击毙宣国护卫军上将的功力,当世之间便无几人能够做到。这时候廊前传来一声低喝,跟着有重物落地,遥衣听出是瑄离与人动手,忍不住反身后探,悄然自檐角向下看去,当她探身之时,门前八名护卫军已有四人倒毙雪中,一道黄影自另外四人之间穿过,黑暗中只听机关微响,两名挥刀向着瑄离砍下的人顿时倒飞出去,仰面毙命,喉间各有两道微蓝的寒光,和先前四人一样,面目瞬间一片漆黑。而瑄离身似魅影,突然便到了余下两人身后,手起袖扬,击中两人面门,振袖一送,当他负手回身时,廊前已多了八具尸体。
他轻而易举连杀八人,手段之狠辣,身法之诡异出人意料。遥衣身为柔然间者之首,本身轻功也是十分高明,此时看着瑄离却感觉鬼魅附身一般,知道万一被他察觉,自己决计难以脱身,当下屏息闭气,一寸寸缩回屋上,听得瑄离已经举步入室,里面又有皇非这样的高手,便连将屋瓦移回原位也是不敢,只用衣襟遮住缝隙,俯在檐上倾听。
底下传来乐乘出多进少濒死的呼吸,忽然一震几乎停顿,显然是看到瑄离出现心中震惊。茶盏轻响,瑄离拂衣落座,只是一声轻笑,却不说话。只听皇非道:“乐将军几次三番刺杀本君,支崤城中人多眼杂,本君无暇跟你计较,今日这笔账就算两清了。”
乐乘似乎吃力地说了句什么,皇非笑道:“不错,如衡的性命也是本君取的,本君送他那一场败仗,不过回敬他在宣都的十三柄毒刀,二十名死士。至于白信,他既然要查如衡和风十二的死因,那就只好自己去问他们,如今便是让你知道也没什么,瑄离自然早就已经与本君联手,若不是他,你也没那么容易上当。哼,此次我故意要宣王派你护卫,路上对你言语折辱,你果然忍不住便在合璧再次行刺。你那些杀手装扮得很好,不引你亲自动手,本君又怎好无故击杀护卫军上将。”
乐乘低吼一声,奋力说了句话
,遥衣这次听清他提到赤字营兵败,和“通敌”二字,这时却听瑄离哧地一笑,放下茶盏悠悠开口,“乐将军这话就不对了,君上不过是拿赤字营做了诱饵,特地放王师进玉渊城,好将他们全军困住,否则今晚接下来的好戏便无从上演了,不过可惜,这场戏将军无论如何是看不到了。”
斛律遥衣心中砰砰作跳,直觉少原君突然前来合璧,定是有什么计划针对王师,正思量间,听得室内喀喇一声,跟着重物撞上墙壁,震得屋瓦落尘。她不知是乐乘奋起最后一丝余力想要扑杀皇非却被一掌击毙,亦不敢直接窥视,只是听到瑄离弹袖笑说:“再跟他废话也没什么意思,我便替君上了断了吧。君上的手段当真令人折服,我怎也没想到,不过数日之间,赤焰军竟有三员上将死在君上手中,而且神不知,鬼不觉。除去这些将领,外十九部大军只要有利可图,便不愁不为君上所用。”
皇非随手将把玩的短刃掷下,起身道:“刚刚这乐乘可是你杀的,本君重伤未愈,哪有力气动手杀人?”
瑄离微微轻笑,“瑄离早便与君上同进共退,谁动手都是一样。不管怎么说,君上今日也替瑄离挡了一箭,这些许微劳又何足挂齿。”
皇非转身道:“那一箭我不挡,你也未必避不开,宣国人人都以为天工瑄离武功平平,但举手击杀八名护卫军,滴血不沾,片痕不留,即便是本君也做不到如此干净利落。”
瑄离道:“若非如此,君上与我会有合作的必要吗?君上交代的另一件事情也已办妥,只要王师当真打这批军粮的主意,君上必能如愿以偿,将那位九公主手到擒来,当然,同时也铲除柔然族这个后顾之忧。”
皇非的脚步声向外传去,“他们已经到了合璧,今晚必然动手,算来时间也差不多了。”
瑄离笑道:“那这里便交给我吧,君上可以放心前去,早些与夫人携手同归。”
两人话藏机锋,不过短短数句只听得斛律遥衣心惊肉跳,冷汗涔涔。她不知皇非究竟如何获得了冥衣楼行动的情报,竟然设下陷阱,不但要针对九公主,更要铲除柔然族。现在当务之急便是将消息立刻送出,阻止冥衣楼今夜劫粮的行动,她虽心急如焚,却俯在原处一动都不敢动,直到皇非离开,瑄离处理了护卫军的尸体之后,才敢轻身飘下,不料双足刚刚落地,夜空中突然冲起刺目的火光,合璧城北粮仓方向数道浓烟冲天而起,显然子娆他们已经顺利得手。遥衣心中大急,顾不得去见万俟勃言提醒他留心皇非,匆忙施展身法向城外约定的地方赶去。
作者有话要说:迟来的新春祝福,蛇年诸事平安,吉祥如意,过年看书看迷了眼,众美人莫怪莫怪。。。
☆、第七章
城中烟火纷纷,宣军数处粮仓同时着火,火借风势猛烈至极,映红半边夜空如血,斛律遥衣接连避开几队赶去救火的士兵,趁着混乱离城而去。她先前已和子娆约定看到火起后便到城外五松峡见面,而后再一起与易天等人会合,此时情知事情紧急,全力施展身法向约定的地点赶去。
山野风急,斛律遥衣一路穿林越溪,黑夜之中向东疾行,她心下焦急,片刻不曾停顿,遇到荒林山涧也不绕行,只是轻身纵起一掠而过,就像夜风滑过树梢,落地之时一个前翻,轻轻弹起,瞬间便又飘出丈余。就在这时,风中突然传来咦的一声轻响,遥衣一心赶路并未留意,身后左侧树林中嗖地蹿起条人影,居然后发先至,比她更快一步抢上落足之处。遥衣吃了一惊,立刻提气向前纵去,半空中一个旋身生生拔高半丈,越过那人头顶落向飘摇的树梢。
那人赞了一声“妙极!”亦是足不沾地,凌空而上,身影一闪便到了遥衣对面的树上。遥衣在黑暗中目睹他的身法,只觉此人轻功之高绝不在她之下,甚至比起瑄离亦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一夜之间连遇两名轻功高手,不知此人是何来路,心中暗自警惕。只听那人笑道:“小姑娘身法真真不错,这么夜了急着赶路,要去哪里?”
遥衣借着月光凝目打量,只见来人原来是个十□岁的少年,满眼嬉笑神色,看去甚是机灵,夜风中他背靠明月,单足立在树林之巅,身子随着树梢起起伏伏轻若羽毛,但无论风吹树摇却是纹丝不动,单是这份轻身功夫便足以令人刮目相看。遥衣并不识得此人,蹙眉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挡住本姑娘去路?”
她一开口,那少年又是咦地一声,道:“原来你是柔然族的人。”遥衣道:“是又怎样?你究竟是谁,还不快快让路!”那少年双手抱胸,随着树梢忽上忽下,说道:“小爷这几年命犯太白,不利西北,少在北域露脸,看来名头竟弱了些。唔,柔然族轻功这么好,人又这么漂亮的年轻姑娘,让我想想……有了,你叫斛律遥衣!”遥衣一惊之下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那少年嘻嘻笑道:“这天下之事少有我不知道的,我还知道你其实是在后风国出生,因为母亲是柔然族人,所以后风亡国之后才归附柔然。也难怪你轻功这么好,不过你的身法虽然好看,但比起后风国的自在逍遥法却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遥衣听他提到自在逍遥法,心中灵光一闪,猛地想起方才在行营之中,那瑄离的身法武功原来是出自后风一族,只不过较之大自在四时法更加诡异迅疾,身形气质也绝然不同,所以一时间竟没有想到。她记起瑄离说过少原君欲设计对付王族,眼见已误了不少时间,不欲再行耽搁,冷冷道:“哼!本姑娘轻功如何怎用得着你来评判!姑娘我还有要事,懒得跟你浪费时间。”说罢足下借力,向前射出,便自那少年身边一掠而过。
那少年见她着恼,越发觉得有趣,笑道:“你既是柔然间者,这么匆匆忙忙赶路,定是有什么重要情报,这事我却不能不管!”口中说话不停,他人似飘叶倏然后退,眨眼间便又出现在斛律遥衣前方。遥衣暗中吃惊,脚尖一沉,借着树枝弯曲的力道突然向左飘出,这一下出其不意巧妙至极,谁知那少年也是了得,半空中身形一转,如影随形,她向左去他便在左,她向右冲他便在右,夜色下两道人影轻烟一般在林梢纠缠,越转越快,越飘越急,遥衣连用了数种身法,却始终无法摆脱对方,心下焦急,突然娇叱一声,回手拔出泠雪双斩,便向那少年刺去。
那少年哎呦一声,翻身后退,手中现出一柄奇形短刃,当地架住遥衣当胸一击。遥衣自他兵刃之上借力而起,半空中双斩接连刺出一十三招,只听叮当之声连绵不绝,那少年也以快打快挡了她一十三招。两人一口真气用尽,双双落向下方,不约而同在涧水之上一点,借力跃上岩石,复又缠斗在一起。那少年虽算不上一等一的高手,但身手异常灵活,尤其轻功卓绝,手底频频接下泠雪斩凌厉的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