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别院上上下下也没找出个懂东洋话的人,那倭寇被捆此地,问不出话来,还得浪费吃食喂他,着实叫人心疼。今夏与岑寿商议半日,最终决定将此事禀报驻扎在此地的戚将军。戚将军与倭寇交战多年,军中肯定有懂得东洋话的人。
两人遂往军中去,被挡在营外,一问之下才知晓戚将军率军往台州去了,三日五日也未必回得来。
“请问,如今城中是谁主事?”岑寿问道。
“城中之事你们自然该去衙门。”
今夏问道:“若是发现了倭寇踪迹呢?衙门里头衙役有限,怕事的多,只怕不会管。”
看守营门的军士思量片刻:“你们不妨向戚夫人禀报,她会有所决断。”
“戚夫人?”今夏一怔,“哥哥你指得是戚将军的夫人?她能管倭寇的事?”
向一个女人禀报,岑寿本能地皱了皱眉头,也觉得甚是荒唐。
似乎早料到他们会有此反应,军士笑了笑道:“你们信我便是,眼下城中能做主的,敢做主的就只有戚夫人了。”
今夏与岑寿将信将疑,向军士问明了戚夫人所住之处,便寻过去,好在就在近处,行不多时便到了。
叩门之后,一名丫鬟来开了门,目光毫无怯意,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们一遍,这才接过岑寿和今夏的腰牌细看。
“锦衣卫、六扇门……”她复将腰牌还回,“请两位稍候,待我先禀报夫人。”
“有劳姐姐。”今夏有礼道。
门复关上,今夏朝岑寿晃晃脑袋:“看见没,连底下丫鬟都这般英姿飒爽,这位戚夫人肯定不是一般人。”
岑寿仍皱着眉头:“再不一般也只是个女子,这倭寇之事非同小可,她能有何对策。我只想她能速速联系到戚将军。”
“小看女人,会吃大亏的,哥哥。”今夏笑嘻嘻道。
岑寿不搭话,只哼了一声。
过得一会儿功夫,那丫鬟复开了门,朝他们道:“夫人有请,两位随我来。”
此处应该是戚将军在新河城的住处,简简单单的一处小宅院,还没有淳于老爷家的别院大。跟着丫鬟行到内堂,一名穿着半旧藏蓝湖绉通袖袄牡丹翟纹马面裙的少妇正在桌前忙碌,偌大的一张八仙桌上,摆满长枪的枪头,狼筅的筅头,还有腰刀等物,可谓是刀光剑影,寒气逼人……
“夫人,人带来了。”丫鬟禀道。
那少妇手上尚拿着一柄腰刀擦拭,闻言抬眼望来,淡淡道:“两位请坐。看茶。”任凭是谁,让六扇门的捕快找上门,都不会认为是件好事,更何况还有位锦衣卫跟着。
看着桌上的利刃,岑寿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眼前这位戚夫人确实非同一般。
“听说戚将军的鸳鸯阵甚是厉害,用得就是长枪和狼筅吧。”今夏饶有兴趣地看着桌上的兵刃。
戚夫人将手中的腰刀入鞘,看向今夏,微微一笑:“姑娘在京城,也知晓鸳鸯阵?”
“是,我家头儿对戚将军改良鸳鸯阵十分推崇,还曾经给我们讲过它的诸多变化,如适用于巷战的五行阵,还有可冲锋追击的三才阵。我们对戚将军都佩服得紧。”今夏笑道。
岑寿瞥了眼今夏,暗叹:这马屁拍得真是到位。
戚夫人果然对他们面色和缓了许多,问道:“听说你是六扇门的捕快,这位官爷是锦衣卫,不知此番上门有何要事?”
“是这样……”
今夏颇有条理地将整件事情完完整整地讲了一般,从杭州城外遇见董三,再到新河城如何对他盯梢,说得甚是详尽,听得戚夫人娥眉深锁。
“不知夫人此处,可有懂东洋话的人,或者可以找到懂得东洋话的人?”
岑寿到最后才问道。
戚夫人微微一笑:“我懂东洋话,我来审他。”
这下,不仅是岑寿,连今夏都微微一惊。“夫人,你也懂东洋话?”她奇道。
“我随将军抗倭多年,与东洋人打交道的时候甚多。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所以我特地请过教习先生来教东洋话。”戚夫人起身道,“两位略坐片刻,我换件衣衫,便随你们走一趟。”
“多谢夫人!”
今夏与岑寿连忙起身施礼。
戚夫人转出内堂,今夏朝岑寿挤挤眼睛:“怎样?我说这位戚夫人不一般吧?”
一位女子因为丈夫抗倭,自己竟然还特地去学了东洋话,这的确不是一般女子。岑寿无话可说,只能点点头。
“对了,你家大公子为何也会东洋话?”今夏好奇问道。
岑寿叹口气道:“老爷对他的要求高,除了东洋话,他还学了高丽话,蒙古话。”
今夏啧啧而叹:“亏得他天资聪敏,若换做是我,苦也苦死了。”
岑寿挪揄她道:“大公子现下不在这里,你不用拍马屁。”
“哥哥,拍马屁这种事情是不分人前人后的,逮着机会就得拍。”今夏一脸正气地教导他。
早知晓说不过她,岑寿举手示弱。
☆、第一百一十二章
戚夫人换过衣衫出来;带着一名丫鬟;随今夏岑寿来到别院。
“就是他!”岑寿上前把缩在角落里的倭寇提溜出来;再把塞在倭寇口中的粗布掏出来,朝戚夫人道;“他擅长暗器,昨日口中还藏了三枚银针。”
今夏殷勤地替戚夫人搬来了圆凳;让她舒舒服服坐着审倭寇。
“你是谁?从何而来?来新河城做什么?”戚夫人用东洋话直截了当问道。
那倭寇听见东洋话楞了楞;张了张口;等了半晌才叽叽咕咕说了一句话。
今夏好奇道:“他说什么?”
戚夫人以手势制止今夏,继续以东洋话盘问倭寇;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今夏与岑寿干站在一旁,却是一句也听不懂,着实焦虑得很。
两人对话良久,只见戚夫人眉头越皱越紧,目光愈发犀利。
在倭寇慢吞吞地说完一句话之后,戚夫人猛然间站了起来,随手抄过旁边一根木棍,劈头就朝倭寇挥下……
岑寿万万没想到戚夫人是这般暴脾气,大吃一惊,连忙出手制止。
“这人是好不容易才抓来的,夫人,可千万不能轻易打死了。”今夏跟着劝道。
戚夫人狠狠抛下木棍,恼怒道:“他不肯说实话,得给他见点红才行!”
“如此,夫人交给我便是。”岑寿顺手抽出匕首,“我先挑了他的脚筋,他若还不说,就挑了他的手筋……”
“甚好!”抗倭多年,对倭寇可谓恨之入骨,戚夫人冷笑着向倭寇转述了岑寿的话。
那倭寇面色大变,他是习武之人,自然知晓挑断手筋脚筋之后,自己便是废人一个,连日常行路吃饭都成问题。
岑寿也不废话,那倭寇被捆得结结实实,压根无处可躲,他上前拿了倭寇的脚,一把将靴子脱了,刀刃往后脚跟处斜斜插下……
那倭寇突然大叫出声,叫声凄厉之极,听得人头皮发紧。
“行了,”戚夫人道,“他说他会说实话,会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
匕首已经□□脚踝处,只差一挑,就能将脚筋挑断,岑寿也不急着把匕首□□,转头问道:“他真的肯说?要不,先挑一根吓吓他?”
今夏终归是姑娘家,看那倭寇满面惶恐和绝望,心下不忍,劝道:“别啊,先听他怎么说,他若敢骗我们,再处置不迟。”
戚夫人也道:“不急,先让他说。”
岑寿有意吓唬倭寇,慢吞吞地把匕首抽出。
只见鲜血泊泊直流,那倭寇知晓脚筋未断,却是大大地松了口气。经过此番,他不敢再有所隐瞒,老老实实地将自己所知尽数说出。
听罢他的话,戚夫人面色凝重,半晌未语。
“夫人,他说了什么?”今夏忍不住问道。
“他说……”戚夫人深吸口气,才道,“之前奔袭台州的倭寇在三五天内就会折返来攻打新河城,董三就是城里的内应。”
果然如此,今夏忙问道:“城里一共有多少倭寇?”
“他说董三手底下大概有三十几人,这些人他也不认得,这是董三自己与他们联络。”戚夫人眉头紧皱。
新河城中居然藏着三十几名倭寇,他们很有可能分散在城中的各个角落,只等待董三一声令下。眼下戚将军带兵赶往台州,大军出发已有数日,城中只剩下少许亲兵与明军家属,还有普通百姓,毫无防护能力,倭寇要攻城,加上又有内应,可以说取下新河城是轻而易举之事。
“此事必须立即飞书告知将军!”戚夫人转头吩咐丫鬟,“立刻回府!”
未料到此事这般危急,岑寿想得是将董三捉拿归案,令他供出党羽,好一网打尽。
独独今夏尚在原地站着出神,脑中反复出现的是这几日她所看到的新河城,老弱妇孺,一堆残兵……究竟有何价值让倭寇放弃台州前来攻打呢?
“去捉董三,如何?”岑寿问她道。
今夏却如大梦初醒,发足向戚夫人追去:“夫人,等等!我有话说,且等一等!”
戚夫人停下脚步,颦眉道:“还有何事?”
“夫人,我斗胆猜测,这是倭寇使得调虎离山之计,目的正是要让戚将军回来相救新河城,然后趁机攻打台州。”今夏道,“如今城中明军家属甚多,且夫人您也在此,正是军心牵挂所在,攻打新河城,正是要引戚将军关心则乱。”
闻言,戚夫人思索片刻,问道:“这也只是你的猜测而已。”
“并不仅仅是猜测,请问夫人,攻打台州的倭寇有多少人?”
“两万余人。”
“以现下的新河城,倭寇两万兵力,便是十座新河城也打得下来。可他们却还要颇费周遭在城中安插内应,以求内应外合,我斗胆猜测,来攻打新河城的倭寇兵力恐怕甚是有限,而且不会是敌军主力。”
她说得甚是有道理,戚夫人思量一瞬,转身复回到柴房,又接连问了倭寇好几句话,可那倭寇却只是摇头。
“他只负责联络董三,对于其他的安排并不知晓。”戚夫人道。
岑寿复抽出匕首,朝倭寇冷道:“他未必不知晓,说不定就是嘴硬而已。”说话间,他已经蹲□去,刀刃雪光一闪,朝倭寇脚踝处刺去……
那倭寇想躲却无处可躲,只得连声喊叫,声音嘶哑,连眼泪都喊了出来。
“罢了,我看他说的是真话。”戚夫人道,“若是军事安排,只有高级将领才知晓,不太可能告诉他。”
岑寿原就是想吓唬吓唬他,匕首只在他脚踝处不轻不重地划了道口子,并未挑到他的脚筋。
眼下形势不明,使人如在迷雾之中,摆在面前的两条路都十分模糊。若是请戚将军领兵救援,有可能正中倭寇的调虎离山之计,使得台州陷落;若不请戚将军领兵救援,新河城陷落,百姓落难,且城中明军家属或被擒或被屠,军心将会大受打击。
这两条路着实让人难以抉择,今夏也甚是烦恼。比起她所考虑的,岑寿还肩负着保护他们安全的责任,还得想着若是倭寇当真攻城,该如何将他们都送出城去才好。
相比起他二人,戚夫人却似乎心中已有了决断,问今夏道:“董三住在何处?”
“青泊河旁的一条小巷中。夫人,只怕他周遭还有党羽,若是贸然抓了他,打草惊蛇,剩下的三十几人可就难以捉拿。”今夏提醒她道。
岑寿道:“我们可以严密监视董三,待他发出召集令后,再将党羽一网打尽!”
“此计甚好。”戚夫人点了点头,“我这边只剩下一些亲兵,岑大人,我把他们交给你调派,务必尽数捉拿,切勿有所遗漏。”
“在下明白。”岑寿拱手道。
今夏看着戚夫人:“夫人,戚将军那边……”
“我会如实告之,包括你的推断。”戚夫人答道,“至于要不要回援,由将军自己定夺。我们在城内得做好守城的准备。”
“……守城的准备!”岑寿倒吸口凉气,“夫人,您是认为将军会以台州为重,不会回援?恕我直言,即便我们能够顺利捉拿倭寇内应,以现下新河城的兵力,只有要两千倭寇就足以攻下新河城。”
“先守城,城若守不住,就巷战,一房一屋的坚守下去。”戚夫人决然道,“这城中多是明军家属,宁可一死,也绝不能被倭寇俘虏。”
她脸上的这份决绝和坚毅,是今夏之前从未看到过,不由怔了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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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城了!封城了!”
沉重的城门被缓缓关上,四道一尺厚的门栓层层落下,将厚重的城门卡住。
不仅是城门,连同青泊河入城的河口也被封起,厚厚的铁条所焊成铁闸,重逾千斤,从河面到河底都被封得严严实实。
谢霄可以名正言顺地不用再去打鱼,也不用担心露出什么马脚。而今夏因此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