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连你都知道了。”
今夏头一遭觉得头儿的嘴实在太不严实了。
陆绎施施然步下石阶,从她身旁擦过,口中道:“可惜啊,我刚刚才申请把杨程万借调到北镇抚司……”
听到北镇抚司四个字,今夏身上就是一凛,跟在他身后急问道:“为何要把头儿借调到北镇抚司?”
“杨程万的腿伤至少还得养上二个多月,借调过来,他便可好好养伤,六扇门也没话可说。”陆绎朝石桌行去,“你和杨岳是他的手下,也一块儿借调过来了。”
“大人想得真周全!”今夏喜道,“这么说头儿可以留着扬州养伤?”
“当然可以,只是……”陆绎顿了顿,似有犯难之事。
“只是什么,大人尽管说,可有卑职效力之处?”今夏连忙问道。
“我很快将去浙江,原本想着手下无人,你闲在此地也是闲着,带在身边打个杂倒也还凑合。”陆绎淡淡道,“不过听说你好事将近,或许你心急着要回京城成亲呢。”
“怎么可能!”巴不得有借口不用回京,如此天赐良机,今夏怎么能放过,忙赶着向他表忠心,“大人既然有用得着卑职的地方,卑职必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的亲事呢?”陆绎问。
“卑职身为公门中人,自然是以国事为重。”她义正言辞。
陆绎停住脚步,侧头瞥了她一眼:“不后悔?”
“绝不后悔……”今夏停了一瞬,忍不住多问一句,“去浙江,有补助么?”
作者有话要说:大理寺左少卿董栋的案子,可以参看短篇《锁龙里》。
☆、第七十七章
见陆绎行到近旁;杨岳忙起身垂目施礼。谢霄向来是不待见他的,当下挑高眉毛,直直地望向他。
陆绎竟会撩袍坐下,且就坐在他对面,这点却是谢霄始料未及的。
“坐吧,不必拘礼。”陆绎朝杨岳道。
身份有别,杨岳不敢入座。
陆绎微颦起眉:“要我仰头看你?”
杨岳连忙坐下。谢霄看着;在旁“嗤”了声,翻了个大白眼。
今夏倒不用陆绎吩咐,自发自觉地就在仅剩的石凳上坐下来;心里头还在惦记着补助的事情,双目颇为期盼地将陆绎望着。
陆绎只装着没看见;朝杨岳道:“我问过沈大夫;杨前辈的腿恢复得甚好,但要想日后免除旧疾复发,还得好好将养着,避免长途劳顿。所以我已经将杨前辈借调到北镇抚司,你们只管在此地好好将养,不必担心六扇门的事情。”
杨岳闻言大喜,道:“多谢大人想得周全。”
谢霄在旁,听了此事,便道:“既然留在扬州,不如就住到我家去,我爹爹早先就说了好几回这事。现下案子已经破了,你们也不用避讳什么了吧。”
“这个……”杨岳踌躇道,“会不会太打扰了,毕竟是养伤,多有不便。”
谢霄大手一挥:“没事,有杨叔陪着我爹爹,我爹爹心情还能好些呢,你就权当是在帮我,行不行?”
“这事我不能做主,还得问过爹爹。”杨岳道。
陆绎静静听了片刻,此时方道:“养伤,重在心境愉悦,医馆内病患进进出出,自然不能算个好地方。杨前辈与谢帮主是多年好友,少帮主的提议,我觉得甚好。”
没料到陆绎会帮着他说话,谢霄楞了楞,没吭声。
今夏在旁道:“大杨,我看挺好,头儿留在谢家养着,咱们一块儿到浙江去。”
“去浙江?”杨岳不解。
“陆大人要去浙江办公务,我跟着去打杂,你也一块儿来吧。”今夏心里还有一层考量,杨岳留在扬州,只怕迟早会知道翟兰叶已死,想着让他换个地方才好,“陆大人,还有补助,对吧?”
陆绎瞥了她一眼,慢条斯理道:“有,每月四两银子。”
“四两啊!”今夏直朝杨岳使眼色,这钱若不赚岂不是太亏了。
杨岳提醒她:“你还去浙江?莫忘了你娘催着你回去呢,易家老三等着跟你……”
今夏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他:“让他等着去吧,小爷赚银子要紧。”
“你娘……”
“我娘深明大义,不会拦着我赚银子。”想起陆绎还在旁边,今夏没忘记补上一句,“何况是为陆大人办事,就算没银子,咱们也义不容辞是不是?”
陆绎侧头望着她,面上似笑非笑。
“大人,你渴了吧,我去给你泡壶茶啊。”今夏笑眯眯朝他道,转身就朝灶间去。
谢霄看得直摇头,不解地问杨岳:“她在衙门就这么混日子的?逮谁巴结谁?”
杨岳笑道:“那倒不是,她在六扇门里人缘颇好,倒犯不上这么费劲。”
“她?人缘颇好?!”谢霄一脸地不可置信,“你诓我的吧?尽帮着她说话。”
“真的,给个烧饼她就帮忙巡大夜,管顿饭她就能帮忙出远差,都挺稀罕她的。”
闻言,陆绎虽未说话,但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
谢霄啧啧摇头:“这丫头真是穷疯了吧!”
杨岳接着笑道:“尤其到了天热的时候,都抢着跟她巡街守夜,连上头开会都喜欢叫上她。”
“这是什么缘故?”谢霄不解。
“她特别招蚊子,你想,炎炎夏日,一屋子的人,蚊子哪个都不咬,就叮她一个人,比用艾草熏七、八遍都有用……”
杨岳话音未落,就听见今夏清脆的嗓音。
“大杨,你又歪派我!”
她在桌上把茶盘放下,先给陆绎倒了一杯,然后依次给谢霄、杨岳,最后给自己倒了一杯。
陆绎不接茶,瞅着她问:“你真为了一个烧饼就去巡大夜?”
今夏理所当然地点头,然后嘻嘻笑道:“也不是因为烧饼,因为夜里头才逮得到大贼,你知晓吧,在六扇门,凡是有点名头的大贼都是有赏格的,我巴不得天天巡大夜。”
“是,就你精,旁人都是傻子。”谢霄嗤之以鼻,“你就不嫌累?”
“哥哥,那不是贼,那可都是银子,捡银子你会累么。”她晃晃脑袋。
陆绎皱皱眉头:“管顿饭你就出远差?”
“出差都是有额外补助的!我又不傻。”
她认真地看着他,意思已是不言而喻:白花花的银子,她怎么可能不要。
陆绎默默转开目光,暗暗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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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今夏所料,对于她去浙江一事,杨程万很是不快,重重责备她为何不事先与自己商量就擅自答应陆绎。
“你娘接连来信,就是要你赶紧回去,那边亲事已经谈妥当,你这样让我向你娘如何交代?”杨程万道。
我就是不想成亲才不愿回去!今夏暗地里吐吐舌头,面上只做为难状:“我都已经应承陆大人了,再说,咱们现在借调到北镇抚司,陆大人现下就是咱们顶头上司,他开了口哪里还有我说不的余地。”
“我明明和他说过,你亲事已定,要回京成亲,他怎么……”杨程万皱紧眉头。
“他……肯定是公事为重,哪里会考虑这些小事。”
今夏替陆绎辩解道。
“再说,浙江倭寇闹得凶,万一有个闪失……”杨程万转向杨岳,吩咐道,“你跟着夏儿去,把她看紧了!”
杨岳犹豫道:“可是爹爹你的腿……我怎么能放心呢。”
“我都快好了,有什么可不放心的。”杨程万颇担忧地看着今夏,“倒是她,你一定要把她盯牢了,别毛毛躁躁地出什么事。”
今夏总觉得头儿话里有话,忍不住问道:“头儿,之前我独自出门办差也是常有的事儿,怎得这回您这么不放心?您到底在担心什么?”
杨岳也觉得他似有点小题大作:“是啊,爹爹,她跟着陆大人呢,又不是一个人办差,不会有什么事的。”
“正是因为……”杨程万盯着他们的目光就像看着两个二傻子,顿了一瞬,深吸口气才接着道,“你们以为陆大人是什么善茬,好伺候的么!若是惹恼了他,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今夏没敢接话,心里默默地想:一桌子萝卜陆大人也照样吃得津津有味,倒是挺好伺候的。头儿这么不待见陆绎,会不会和陆炳有关?莫非当年头儿还是锦衣卫时,与陆炳有隙?
“孩儿明白了。”杨岳习惯性地点头称是。
今夏赶忙做恭顺状:“我也明白了。”
杨程万扶了扶额头,自言自语地低语道:“若真能明白就好了……夏儿,你回去吧,好好想想怎么给你娘回信。”
“哦。”
今夏应着就朝外走,杨岳本也要出去,却被爹爹唤住。
听见外间今夏的脚步声渐远,杨程万才对杨岳沉声道:“知道为何我一定要你跟夏儿一块儿去么?”
杨岳点点头,老实道:“看着她别闯祸,若有危险地儿也不让她去。”
“不仅如此,”杨程万道,“最要紧的是,莫让她和陆绎太接近。”
楞了片刻之后,杨岳恍然大悟:“爹爹,您是担心陆大人对她……不可能,陆大人是何等身份,怎么可能对她用强。”
杨程万干瞪着杨岳,觉得这儿子傻得像捡来的:“我是担心夏儿口没遮拦,还有你也是!对陆大人,要恭敬,除了恭敬还是恭敬,明白什么意思么?”
“……”杨岳觉得爹爹说话愈发云山雾绕,“您到底想说什么?”
“恭是恭而有礼,敬是敬而远之。”杨程万重重道,“牢牢记着这句话!看紧夏儿。”
杨岳点头如鸡啄米。
“对了,爹爹,谢家兄弟又提让您去谢家养病的事,说是与谢叔一处作伴,彼此都不寂寞。”
杨程万思量片刻,还是摇头道:“我终是个外人,住别人家中多有打扰,算了吧。”
殊不料次日,谢家派来一顶大轿,几名轿夫皆是彪形大汉,在谢霄吩咐下,径直将杨程万抬上轿子。杨程万苦笑不得,拗不过他一番好意,便不再坚持。
过了两三日,圣上的谕令就到了。
刘相左及其下属皆有嘉奖,陆绎升为从五品镇抚。
又过一日,又有谕令,将陆绎升为正四品佥事,前往浙江巡视。
短短两日之内,他竟然连升三级,前来道贺的扬州大小官员差点把官驿的门槛都踩烂了,可惜只有驿卒招待茶水,压根见不到陆绎。
☆、第七十八章
今夏这几日倒有大半功夫是在替陆绎退还大小官员所送礼品,在陆绎筛选过后;哪些人的礼品可以收哪些人的礼品不能收;一一地给人退回去;整个扬州城她赶着马车绕来绕去;估摸着马的腿肚子都快抽筋了。
刚过晌午,她紧赶慢赶;惦记着饭点赶回来;刚刚停好马车,进官驿后院角门;就又被人复拉上马车。
“大人?怎么了?”她看着陆绎;奇道。
“上次沈夫人给你的药,你带着么?”陆绎先进了马车,放下车帘后才低声问她。
今夏点点头。
“出城西,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他道。
“谁?”
“到了你就知晓。”
今夏楞了楞,遂不再多问,驾车根据他的吩咐往城西驶去,最后停在了那片郁郁葱葱的竹林之外。
穿过这片竹林正是沈夫人的住所,她诧异地想:莫不是沈夫人她回来了?
跟着陆绎往竹林里面行去,也不知沈夫人走时用了什么法子,原先竹林中的那些蛇已少了许多,偶尔见到一两条,也是意趣阑珊地盘在高处,压根就不理会底下的行人。
直进到竹林深处,陆绎径直进了沈夫人的屋子。
今夏跟在其后,见屋内仍是空荡荡的,显然沈夫人并未回来,直行到里间,才看见竹床上躺着一人,面目不清,待她近前细看,不禁吃了一惊。
“他、他……他是阿锐?”
陆绎面沉如水,点了点头。
今夏不可置信道:“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眼前,躺在竹床上的阿锐盖了件陆绎的外袍,光看面部便有多处伤痕,已经红肿溃烂,若非今夏尚从细微处辨认,压根看不出他是阿锐。
今夏稍稍掀起一点外袍,阿锐身上也有多处伤口,皆与面部伤口一样溃烂,虽然已经清洗过,但仍甚是可怖,令人难以直视。她皱紧眉头,蹲□子仔细检验那些伤口,发现伤口都不深,没有任何致命伤,最重要的是伤口处有毒。
伤他的人简直是在故意戏弄他,在他身上划满刀口,却无一刀取他性命,存心是要他慢慢伤口溃烂,受尽折磨而死。
“这是东洋人袖里剑上的毒,和大人你前番时候所中的毒一样,只是这么多伤口……莫非他是遇上仇家了?”今夏费解,从怀中掏出沈夫人留下来的药,正想给他上药,却被陆绎拦住。
“我来。”他接过药去,“沈夫人是说这药内服外敷,对吧?”
今夏点点头:“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