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竹,绯竹,快起来。”
睡梦中的陆梦被阿绿摇醒,头发凌乱,睡眼惺忪,她揉了揉双眼,猛地想起昨晚,一下子就清醒过来,然未央却早已没了身影。
“阿绿,你看见未央了吗?”陆梦边穿锦绣鹿皮短靴边问道。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着急。”阿绿赶紧帮着陆梦系上披风的丝带,叮嘱道,“等会见了燕帝,你可一定要谨慎说话,我娘说了,即使燕帝并不残暴,然君上的心难测,一个不小心都可能掉了脑袋。”
“你说什么?”陆梦怔了怔,只希望是听错了话,“你说燕帝要召我入宫?”
“对啊,落梅姑娘就算是御医之女,如今也及不上你一分,我都听说了,你现在可是燕帝眼前的大红人。”阿绿眼眯成了一条线,忽然察觉身侧的绯竹一脸恐慌眼无焦点,心中生疑,在她眼前晃了晃手,问道,“绯竹,你是不是还生着病,怎么脸色如此苍白?”
“没有,阿绿,你多想了,我可是好得很。”陆梦勉强扯起笑容,抱紧古琴,看着屋外的点点小雪,心中凉意顿起,不知道这一去,会不会成了永别。
“阿绿,记得要照顾好自己,锋芒毕露未必是好事,名利地位不过是过眼云烟,平淡一生才最难能可贵,再过个三年五载,你就离开梅园吧,这里不是长留之地。”语毕,她迈步离去,临走前忍不住再看一眼破败的小屋,哪怕只是短短一月,终究也有了感情,就这么离开,真是不甘心。
她狠了狠心,走向静候着她的侍卫和马车,一只手忽然搭上她的肩,她回头一看,未央一身白衣立于身后,那棉衣上打了许多补丁,却依旧掩不住他的风华。
“你放心,不会有事的,我会保护你的。”他微微一笑,自然地将她的散落的抿发于她耳后,语气温柔又坚定,“你要相信我。”
陆梦抿起嘴角点头,缓步跨上马车,珠帘落下,眼神忽的明亮起来,不如就赌一次,她的命不会永远如此糟糕,她要活下去,有人在等着她。
御花园里,燕帝背对着她面朝小湖而坐,听到细碎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他沉肃的目光转首间化为浅浅笑意,“绯竹乐师,朕等你很久了。”
陆梦扬起嘴角,上前一步,躬身行礼,“民女叩见燕帝,不知燕帝召民女入宫可是要民女弹奏古琴?”
“今日我召你入宫并非为了听曲。”燕帝眼神一闪,笑意未减,“昨日你为燕国大长威风,朕昨日倦乏,还未赏赐你,今日特设此宴弥补朕的疏忽。”
“皇上言重了。”她微微一躬,答道,“民女身份卑贱,岂敢与陛下同桌,陛下如此折煞了民女。”
“若朕命令你呢?”燕帝眼色一沉,顿时冷冽起来,眼中锋芒涌过。
陆梦瞧着满桌的山珍海味,心下了然,是她想得太过简单,自古帝王想要的东西,必然是逃不开的,即便是人命。
她许久才抬起头来,坦然对上燕帝早已被尘世污浊的眼,轻松一笑,其实不过一死,她上个月前才因心脏病发离开了人世,这一次至少不会比前世更痛。
她端起白瓷杯,杯壁已然碰到了唇沿,在燕帝如针般刺目的视线下她慢慢合上眼。
“燕帝陛下,不好了。”太监总管匆匆闯入御花园,喘着气跑到燕帝身侧。
“什么事如此大惊小怪?”燕帝眼神如刀,斜睨过去,剑眉紧蹙在一起。
太监总管看了看手持白瓷杯的陆梦,凑近燕帝,附耳压低声音说道。
燕帝听罢,一扫方才阴霾神色,笑眯眯点着头,似乎很是满意,“绯竹乐师你先在这等着朕,朕去去就回。”说完,燕帝一甩绣着龙纹的长袖,大步随着太监总管而去。
陆梦愣愣地看着明黄色的衣角消失在翠绿尽头,失了神坐在玉石椅上,一阵凉风拂面而过,冻得她回了神,正欲收紧衣襟,眼前忽然一块方巾入目。
她微眯眼扬起脸看去,淡淡阳光下,长眉若柳,身如玉树,青丝随意挽起,极致清雅,男子温婉笑着,白如玉的手握一块素色方巾,半俯着身笑看着她。
“快擦擦唇,以免残留下酒。”男子笑如三月春风,声音优雅仿佛自天而来。
陆梦淡淡一笑,接过方巾,丝绸滑过唇畔,带着凉意。
“这酒中是否有毒?”陆梦沉思片刻,终是将心中疑虑道出。
男子笑而不语,将盛着上等桂花酿的酒壶洒在草丛间,酒落在黄土之上发出磁的声响,瞬时枯黄的草化为一堆黑色灰烬。
陆梦瞳孔微微扩张,看向缺了一丛的草,又看向桌上没了桂花酿的酒壶,半晌,无奈一笑,“不知道这毒酒与心脏病相比哪个更痛些。”
男子静静看着她变幻着的表情,心下倒是有了几分好奇,这女子似乎很是不同,没有谁面对死亡还能如此坦然。
陆梦起身,对着仙风道骨的男子感激一笑,“多谢公子出手相救,只是就算少了这一壶也会有下一壶,若是燕帝陛下要我的命,我今日定也出不了这宫。”
“那倒未必。”男子扬唇一笑,他的眼波好似早春的一弯清泓,温暖中是无情的凉意。
“难道公子有办法。”陆梦眼中喜悦难掩,上前一步问道。
男子感觉到陆梦身上清雅的茉莉香,极其轻微地蹙了蹙眉,随即淡笑着道,“燕帝今日忙于要事,不会再来御花园,他会暂时留着你的命。不过等要事解决了,你的命就要奉上。”
陆梦心中一喜,只盼着燕帝的要事能拖得长久些,这样她就有足够的时间逃离凰城,逃离燕帝。
男子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好心提醒道,“若你要逃离燕帝,就往南,燕国是燕帝的天下,唯有离开燕国方能活命,宋国地处海之彼岸,你若能搭上前去宋国的船,哪怕是燕帝也困不住你。”
“多谢公子提醒,此番恩情,绯竹铭记于心。”陆梦抱拳以示感谢。
“不用谢我,不过是受人之托罢了。”清越的声音里含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男子摇了摇头,缓步离去,如雪的白衣在风中舞动。
陆梦安坐在桌前,琢磨着他离去时的话,受人之托,是谁要就她,她无亲无戚,莫不是未央?
她自嘲一笑,未央受伤失了忆,眼下还未病愈,就算想帮忙也只怕是有心无力。
淡淡的日光下,她独自静坐着,眸光明灭,等待着送返的侍卫到来。
☆、离别在即
夜色深沉,早春的寒气冻得陆梦瑟瑟发抖,即便这样依旧掩不住她面上隐隐的笑意,正如那白衣公子所料,直到夕阳西下燕帝都未出现,来得只有一道口谕,送她归去,并升为宫廷乐师,官位从九品。
再次回到梅园,陆梦深吐一口气,露出释然的表情。只要能回来,就能逃离这危险之地,即便燕帝不再想要她的命,只怕沈落梅也不会让她有好日子过。
区区九品的官阶就想留住她,燕帝未免也小瞧了她,好歹当她还是陆梦之时,就已尝过了万人瞩目滋味,眼下又岂会因这小小名利而牵绊住。
正想着陆梦推门而入,屋内一片凌乱,未央一手支着下巴,低垂着眼,听见吱呀开门声,被额前散落的发遮住的容颜在烛光中尽显,那云淡风轻笑着的脸好似破晓的第一束光,刹那照亮了苍穹大地。
“阿竹。”他的嘴角绽出一朵笑,唇微微张合,红得娇艳。
陆梦身子一僵,呼吸瞬间被抽离光,她一脚踏入门内,一时之间竟是忘了还有一只脚还未跨进门槛。
“在想什么?”未央突然来到了她身侧,紧贴着她小巧的耳朵轻声问道,呼出的气息轻拂过耳际,微微发痒也撩拨起心底一层层涟漪,像是有一根羽毛在她心上轻轻挠过,混杂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的情绪。
陆梦向后小退了半步,摇了摇头,迫使自己从面前这张绝色容颜中清醒过来,心中已将自己讽刺了千遍,这么轻易就被魅惑了,若是敌人用美男计个陷阱,指不定心甘情愿就往火坑里跳。
“我只是在想些事情。”陆梦轻咳一声,直直走向脱了色的木箱,挑出一块棉布,铺在木桌之上,想了想说道,“今日前去宫中,燕帝赏赐给我一桌御食,若不是突然要事缠身,只怕我已是黄泉路上一抹亡魂。”
陆梦垂目,素手抚上腰际那一块象征着身份的腰牌,白玉刺骨,她微微一笑,藏不住涩,“这世间之人都想住进宫中,都想着往上爬,攀炎附势,谄媚讨好,只为名利双收,而我只想要做个普通百姓,平淡一生,却是无可奈何被扯入宫中的是非,也许这便是所谓的命。”
“不用怕,有我在。”她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拥入一个温暖的胸膛。
未央的声音清雅温柔与遥远记忆中的人影重叠在一起,她微微闭眼,仿佛又回到了很久之前,那个同样拥着她的男子,曾经也将她视若珍宝,百般疼惜。
“小梦,有我在,你再也不会孤身一人了,以后我便是你的天,我便是为你挡风遮雨的伞。”诚挚的誓言最后却化作世间最锋利的剑,狠狠刺入心口,刺碎了所有的美梦,留下的是一具千疮百孔的躯壳。
陆梦轻轻推开未央,苦苦一笑,“未央,明日我就要离开梅园,离开凰城。”
她将首饰盒里的朱钗,耳坠全数倒于桌上,仅收起一支普通的玉钗放入行囊之中,“未央,虽然我不知你是谁,但我想你一定是出自大户人家。我听阿绿说,凰城有位包打听,你去临风阁便能找到他,待我离开之后,你将这些首饰拿去当铺,换来得银子就拿去给那包打听,他一定能帮你找到你的家。”
“这么说,你是想抛下我一人离去?”未央语气里依旧笑意淡淡,陆梦低垂着眼,并未看见他眸底一晃而过的惆怅。
“不是。”她抬首,入目的是几分熟悉又陌生的面容,她的眼神迷离惆怅,冰冷的手触及他的耳廓。
她闭上眼忍不住回想起来,左耳本应该有一枚水蓝色的耳钉,那是她跑遍了整个巴黎才求得的天使之泪。她想忘记的,她试着努力不去想早已随着滚滚红尘奔流而去的往事,只是当遇上未央,似曾相识的容颜,轻易地诱惑了自己。
仿佛只是一场太过长久的梦,一切都依旧如常,她是初入社会青年钢琴手,他是小有名气的小提琴家。
相识十几年,从孤儿院时便是相依为命的两人,媒体下的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只是风雨里都不曾动摇的感情,最后却败在了安逸的诱惑里。
她永远忘不了,他推开她,走向另一个女子,女子骄傲的模样化为细密的刺,缓缓扎入胸口。
未央,未央,熟悉的名字,是她迈不过的沟壑,这二字,这个人如毒咒般刻在她心头,令她夜夜难眠。
所谓一生一世,真心不变,不过是蛊惑人心的谎言,她已经为情死了一次,又怎么会再步入这虚浮的情字之中。
“你想起了谁?”未央感受着耳廓的凉意,他眼角上演,然迎上她深情又悲伤的眼,他的笑意敛起,他敏锐察觉到眼前女子看着的并不是他,他在她棕色的瞳孔中看到的是另一个的身影。
“没事,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她轻声低语,眼中的落寞之情尽收在未央眼底。
“明日起我便是燕帝追捕的罪人,我戴罪之身,你跟着我危险之极,你从不把我当救命恩人,不是现在又想起报恩吧。”她缓缓一笑,将行囊安放好,“你不必跟着我吃苦,何况我也不过是凑巧就起你,你呆在梅园,至少吃喝不愁,回家也是指日可待,若你跟着我,留宿荒野,生死难卜。”
“你就安心呆在梅园,阿绿会替我照顾好你。”陆梦背过身不去看他亮如星辰的眼,深怕那面容再多一眼,就会舍不得。
良久,都不再听到未央的声音,陆梦心中疑惑,回首看去,正迎上他嘴角微微翘起的脸,眸光深邃清亮,顷刻间,世界万物都在他眼中失去了光辉。
“我料到你会弃我于不顾,所以我早走了准备。”他魅惑一笑,语气慵懒,一扫眼里的沉肃,“你回来之时,可曾听到梅园之人都在谈论的窃贼之事。”
陆梦点头,方才回来的路上她还在纳闷,宫中戒备森严,怎么会发生盗窃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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