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先看见解廷毓,面色还是正常,不料眼皮微微跳动,目光一转,就瞧见解廷毓身旁的成祥,四目相对,这人身子巨颤,差点儿从马背上滚落下来。
马儿很快接近,解廷毓发现对面来人,脸色发白,都是同朝为官,来人身份又特殊,自然不能不理,解廷毓缓缓驻马:“温大人。”
温风至看看解廷毓:“解少卿。下官有礼了。”眼皮一抬,却是看向成祥。
解廷毓道:“温大人去往何处?”
温风至道:“有件公务,去吏部交涉。解大人呢?”
解廷毓道:“有件私事。”
温风至点点头,狐疑不定地看向成祥,成祥道:“小人见过温大人。”
温风至眼神里飞出刀子,不理成祥,便对解廷毓道:“解少卿,既然如此,改日再叙。”
解廷毓淡声道:“温大人请。”
两人彬彬有礼地互相告别,温风至打马往前,跟成祥错身的功夫,咬牙切齿低声道:“休要乱来!”
成祥嘿嘿一笑。
解廷毓回头目送温风至离开,又看成祥一眼,道:“这位温大人似有点失魂落魄。”
成祥道:“我瞧着也是,那张脸白的跟鬼似的。”
解廷毓道:“不可如此非议朝中官员。”
成祥便道:“我瞧着少卿脸色比他就好的多,白里透红。”
解廷毓用力咳嗽了声:“阿谀奉承也是不必了!”
两人回了府中,成祥跟着解廷毓一路望内,解廷毓怀着心事,竟没察觉,任由成祥跟着进了内宅,越发往内……
路上也遇见些内宅的丫鬟仆人,见了他身着下等仆人衣裳,都觉诧异,但看他紧跟解廷毓身边儿,却都以为是解廷毓默许的,因此竟无人拦阻!
一直将进了大房,解廷毓才察觉异样,停了步子,徐徐转头看去,正对上成祥嘿嘿笑的脸,两个酒窝跟眼珠差不多大了。
解廷毓皱着眉:“你跟进来干什么?”
成祥无辜道:“少卿你没让我离开啊,你叫我跟着不是还有事儿吗?”
寻常跟随的仆人小厮,一般是进了府后,进了二重门自然就停下了,没有格外叫主人说一声儿的。
解廷毓看着成祥,眨了眨眼道:“罢了,你原路出去吧!切记的不要乱走。”
成祥道:“少卿没事儿吩咐我了啊?”
解廷毓挑眉看他:“怎么,你很喜欢跟着我么?”忽然间瞟见他胸前鼓鼓囊囊的,便问道:“里头是什么?”
成祥道:“没什么!”
解廷毓道:“我看看。”
成祥想到上回那一包被顺走的玫瑰松子糕,这次坚决不从:“真没什么好看的……无非就是一条鸡腿,您总不会连这个也爱吃吧?”
解廷毓喝道:“惫懒!你哪来的鸡腿!”忽然想到他出府的时候还没这样儿……只跟着去过酒楼,那这鸡腿的来历自然也明白了,解廷毓咬了咬牙,道:“罢了,出去吧!”
成祥见他不曾掳走鸡腿,便举手投降状,躬身行礼:“小人遵命!”
解廷毓愤愤看他一眼,转身入内,成祥捂着鸡腿:“好险……”站在门口,左顾右盼,他当然知道哪条才是“原路返回”,但偏偏不选,往旁侧看了眼,便顺着墙根儿走开了去。
成祥才走了十几步,就听到脚步声传来,他忙停下步子贴在墙边,就听见有人道:“少夫人也有些古怪,大公子不回来,她便只在屋里,大公子才回来,她就想出来透气儿了。”
另一个道:“你作死,敢说懿公主的不是?嫌这屋里死的人不够多?”
成祥听着,没来由地紧张起来,听那脚步声远去了,他才又拔腿往前走,不知不觉,竟到了大宅的后院中,周围树木环绕,景色幽静,成祥从没来过此处,彻底地有些迷路,正要随意选个方向,却听得前方有人道:“少夫人留神,这边儿偏阴地滑。”
成祥忙缩身藏在树木之中,竖起耳朵细听,却再也无声。
只有那丫鬟道:“这亭子里倒阴凉,前头是小团湖,风也清爽,少夫人不如在这儿落脚,看看荷花。”
成祥忽地觉得脸颊痒痒,伸手摸了摸,却见是一只小蜘蛛,吊着线荡在半空,似知道不妥,正匆忙逃走。
成祥便笑:“幸好是你,如果是蚊子,老子一掌拍死啦!”
正低笑之间,却听那边有个声音,轻轻道:“我怕仍有蚊虫,你去把六草无极膏拿来。”
成祥听了这个声音,眼前黑了黑,而后仿佛有万千烟火齐齐炸开,震得他整个人从头发丝到脚趾头,尽都麻了。
成祥无法呼吸,双手胡乱在地上抓了几把,心中有个声音迫不及待地冲向唇边:“小庄!”他猛地站起身来,却因为起的太快,或者心潮涌动,以至眼前一团漆黑,漆黑中,又有无数小小金星乱舞。
第71章
成祥这边猛然一动;枝叶摇动,发出声响。
那亭子离此处有百米之遥,小庄正扶着栏杆看外头荷花随风亭亭,耳畔听到异样响动;还以为那丫鬟去而复返,便道:“怎么了?”
成祥看不清眼前场景,但却听到了小庄的声音;那声音就仿佛一点星火一样引着他;成祥迈步往前:“小庄……”
小庄伏在栏杆上;没听到丫鬟回声;却仿佛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风吹得荷叶摇摆,小庄缓缓地回过头来,看向那声音所来的方向。
与此同时,成祥脖子上一凉,一股寒意透过肌肤钻进心底,令人毛骨悚然。
成祥正看清眼前情形,绿树摇曳,绿荫满目,前头青石边儿上的亭子里,那让他朝思暮想的人正回头看过来,所有的一切如梦想成真,而她就在眼前。
可是他却无法再往前一步。
成祥垂眸,看到脖子上搭着一把冰凉雪亮的长剑,身形高挑的蒙面人站在他面前,只露出一双冰寒的眼睛,低声喝道:“你是什么人,想做什么!”
成祥分不清这人是敌是友,脚却不由自主又往前挪动一步,那人厉声道:“站住!再动一步,让你血溅当场!”
此刻,亭子里的小庄也看见了这边的情形,不由皱眉:“何事?”
那蒙面人道:“懿公主切勿惊慌,卑职发现一名可疑之人!”
小庄皱了皱眉:“可疑之人?”
小庄坐着,眼前亭柱正好挡住前方位置,小庄看不真切,便站起身来。
成祥听着小庄跟蒙面人对答,知道这蒙面人是保护懿公主的侍卫,当下放松戒备,他也看到小庄起了身,但不知为何,看着那熟悉的身影出现,成祥的心头却骤然发紧。
小庄背着光,成祥有些看不清她的面容,但却认出了那双令他魂牵梦绕的眼睛,就在刹那,他几乎也以为她也看到他了。
来不及多想,成祥便低了头。
小庄往前走了几步,却没下亭子,从她的方向,所见的是那暗卫持剑,逼住了一名仆人,那人似是怕极了,不敢看她,却猛然低下头去。
小庄怔了怔,不知为何心中有些怅然若失,扶着柱子,轻轻道:“只是个下人罢了,别为难他……放他走吧。”
暗卫闻言,又看成祥一眼,见他垂头默然,一副不敢造次状,才道:“遵命!”手腕一抖,便收了剑。
暗卫喝道:“速速离开此处!这里不是你能来的!”
成祥望着地上乱草之中那拼命爬行的一只小蜘蛛,笑了笑,哑声道:“是……”
成祥正欲转身,却听到有人喝道:“成祥,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震惊之中,带着怒意。
成祥一听,刷地便转过身去,背对着小庄,声音压得低低的,呵呵道:“少卿大人,我……一时迷路了……这就走了……”
来者正是解廷毓,十分不悦地望着成祥:“混账……没想到你实在糊涂!速速退下吧,下不为例!”
成祥望着解廷毓,咧嘴一笑:“知道啦!”他竟说走就走,撒腿飞一样地往外跑去,匆忙的模样就像是身后有猛兽追赶一般。
暗卫见解廷毓出面确认,便不再疑心成祥,自行隐没身形。
解廷毓把成祥呵斥走,便回过头来,没想到却见小庄已经自亭子里走了出来,正直直地看着前方……正是成祥跑走的方向。
解廷毓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让你受惊了?”
小庄慢慢地转回头来,目光仍带几分疑惑,几分惘然:“少卿……方才那是……”
解廷毓想到成祥,嘴角一扯:“是个刚进府的下人,不懂规矩,倒是没什么恶意。”
小庄点了点头,迟疑着看解廷毓,又问道:“我刚才,听你叫他……”
解廷毓见小庄始终打听成祥,不免有点儿意外,却仍回答:“成祥。”他心上又接了一句,——遇难成祥的成祥。
小庄肩头一晃,解廷毓一惊,扶住她:“怎么了?”
小庄抬手,在额角上抚过,闭了双眼,艰涩地开口:“大概、方才……在亭子里,……吹了风,有些头晕……”
解廷毓见她脸色泛白,双眉微蹙,手指冰凉,皱眉道:“我扶你回房。”
成祥豕突狼奔,从内宅一口气儿跑到外间,把身贴在墙壁上,大口喘/息。
汗从额角流下来,成祥闭上眼睛,脑中便出现那熟悉的声音,道:
只是个下人罢了,别为难他……放他走吧。
只是个下人罢了,别为难他……放他走吧。
只是个下人罢了,别为难他……放他走吧。
成祥抬手,在额上用力抹了一把,掌心里是滚烫跟冰冷的汗。
成祥抬起头,望着头顶蓝天,阳光还有些刺眼,射得他的双眼有些疼,成祥眯起眼睛看了会儿,便痴痴地笑了。
成祥回到房中,跟猛子见了,猛子便问他跟着解廷毓去做什么,成祥道:“是个美差,去酒楼了。”
猛子啧啧羡慕,成祥在胸口摸摸,那只鸡腿幸好还在,当下掏出来:“我特意给你留的,拿去。”
猛子大喜:“哥哥,跟着你果然是对的。出趟外差都能有鸡腿吃。”
成祥呵呵笑了两声:“何止鸡腿,还有钱呢。”赶紧把那一两银子找出来,给了猛子,道:“得空儿去买两份儿玫瑰糕,剩下的你拿着。”
猛子看见发亮的银子,眼睛也跟着亮了一下:“我可是有日子没看见银子了……这得一两多呢,买完了起码还有四五百文的剩头,哥哥,你从哪里弄来的?”
成祥道:“上回的糕点不能给解少卿白吃啊,我跟他要的,连你的跑腿钱二百文,他倒是还算大方,给了我这些,你买的那两份糕点,还得给他送一份儿呢。”
猛子有些发愣:“怪道你说买两份,是给他的啊,不对啊,哥哥,解少卿自己有小厮呢,干吗让我们买啊?”
成祥想了想,道:“他爱瞎折腾呗。”
猛子笑道:“那也不错,使劲儿折腾吧,反正我有钱赚就好了。”
成祥看着他见钱眼开的样子,叹了口气,觉得有点儿对不住兄弟,当初他们也是有钱的,二十两银子足够在京内厮混一段日子了……如今猛子只为了几百文就这般高兴,真是……
成祥想了想,觉得如果有机会的话,有必要再跟解少卿讹骗一点儿。
两人说到这里,便见外头有个小厮进来,忙忙地说道:“成哥,外头来了个客人,说要见你呢!”
成祥道:“什么客人,见我?”猛子跟着,两人出来,一看,竟不是别人,正是安宁侯。
几日不见,如隔三秋,安宁侯扑上来,亲热道:“成大哥!”
成祥搂住他,在他肩上一拍:“少锋,你怎么来了,找我有事儿?”
安宁侯眨了眨眼,看看周围……有几个小厮正围着看热闹。
成祥便拉着安宁侯到了屋后僻静地方,说道:“委屈你了,就在这儿说罢……这里没人,到底有什么事儿?”
安宁侯才开口道:“成大哥,方才……温大人去找我了……说……”
原来温风至跟成祥在街上不期而遇,温风至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本来以为已经安安静静把这煞星送走了,没想到他在龙都混的如鱼得水,居然还到解廷毓身边儿去了。
这简直像是把一团烈火放到大堆火药旁边去,真真是天作之合,挑一个良辰吉日,必然要惊天动地,轰轰烈烈。
温风至如坐针毡,别的事儿也做不下了,他刚见过解廷毓,知道不能擅自行动,不然以解少卿那个蛛网般纤细的心性,恐怕更窥知端倪,因此温风至只来找安宁侯。
安宁侯被温风至软中带硬,不冷不热……喷的狗血淋头,当下只好硬着头皮来丞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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