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见到一个我想象中那样的人……但自从认识了成大哥……一直到今日,他换了父亲的衣裳,我就觉得……我见到那种人了!我……我虽然什么也不能,可是我……很羡慕,也很想做成大哥那样的人……敢爱敢恨,痛快利落,什么也不怕!”
甘少泠像是受了惊,泪一下涌了出来:“少锋……”
安宁侯看着她:“我知道姐姐希望我平平安安地继承香火,但是,如果我整天活的被人欺负,抬不起头来,畏缩怯懦地躲在姐姐身后……就算是成亲生子了,儿孙满堂了,我又有什么面目面对他们?我不想这样!”
甘少泠捂着脸,再也忍不住,背过身子,呜呜地哭了起来。
安宁侯见她如此,略有些内疚,却并不觉得后悔:“我原本没想过自己会说出这些话……我原本也没想过这些的……但自从认识了成大哥,我……我就忍不住想……姐姐……对不起……”
安宁侯叹了口气,后退一步:“姐姐,你原谅我吧。”他缓缓跪地,却听甘少泠的哭声渐渐停了,而后,手臂被人一扶。
安宁侯抬头,甘少泠望着他,眼中仍含着泪:“男儿膝下有黄金,怎能轻易下跪?不是要学人家顶天立地么?人家难道也像你这样儿?”
安宁侯双眸一闪:“姐姐?!”
天亮的时候,温风至拐过巷口,往宅邸而去,他的脸上带着疲惫之色,像是极为劳累。
忽然之间,他看见家门口坐着两个人,这两人让温风至心头一紧:其一,是猛子,其二,是安宁侯。
温风至打马往前,猛子听了动静,便跳起来:“温大人!”
安宁侯也从臂弯里抬起头来,有些惺忪的目光看见温风至,便一亮:“温大人!”
温风至翻身下马:“你们怎么在此?”
安宁侯道:“有一件要紧事想请温大人帮忙,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温风至听了,把两人一打量,便问道:“成祥呢?”看着两人的反应,温风至暗叹了声:“他惹事了?”
不出所料啊。温风至早就知道,成祥这脾气,惹是生非是时时刻刻都会发生的,其实并不是他主动招惹别人,只不过以那人棱角分明又爱路见不平的性子……加上这龙都里偏偏每天都会上演“仗势欺人”等的光怪陆离的戏码……简直就像是“天作之合”。
屋内,听完了安宁侯的叙述,温风至道:“你们想叫我去救他出来?”
安宁侯道:“温大人,如今只能靠你了。”
温风至对上少年的眼神:“你跟他不过才认识几日,就可以为了他……彻夜不眠在我门前等候了?”
安宁侯张了张口:“我……”
温风至微微一笑:“没想到……成兄的人缘竟是这样好。”——若安宁侯可以为了成祥彻夜不眠等候,那么……自然可以为了成祥做更过分的其他。
温风至本就有心病,且又机敏过人,此刻三言两语,便明白为何安宁侯会来求自己“帮忙”了,因为他“势在必得”。
聪明人说话,十分简便,温风至并没有给安宁侯“豁出所有”把事儿挑明的机会,只思忖着说道:“这件事,或许我可以帮上一二,但,我也要两位答应我一件事。”
猛子道:“你就算让我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我也愿意!”
温风至斜睨他一眼:“比那个更难。——我要你们两个,负责让成祥在两天之内,离开龙都。”
猛子愣神儿:“为什么呢?”
安宁侯却隐隐懂得,温风至道:“成祥的性子,若留下来肯定会再惹事,何况永平侯那边并不好办,他家的老祖母跟太后亦有交情,到时候若说永平侯被打的有个三长两短,要成祥的人头……那么就算皇上也是说不上话的。”
猛子一听,果真是这个道理:“那好,我一定劝捕头赶紧的离开龙都,这儿实在是太可怕了,不适合我跟祥哥这样的善良人儿。”
安宁侯有些不太舍得,温风至咳嗽了声,看他:“甘小侯爷意下如何?”
安宁侯略微恍惚了一下,终于也郑重点头:“只要成大哥无碍,什么都使得。”
温风至去刑部周转的时候,一路上也有些心不在焉。
成祥的忽然出现,对他而言如噩梦成真。其实……曾经一度,温风至甚至起过“杀人灭口”的念头。
毕竟以成祥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情,若说能把龙都捅破天……也是有的。
到时候……受牵连的肯定不止他一人。
温风至费尽脑汁,才想出说小庄随夫君去了岭南的说辞……幸好还算是天衣无缝。
不料成祥又得罪了永平侯入狱。
本来温风至可以不管此事,但一来,安宁侯不知吃了什么药,一副可以为成祥豁出身家两肋插刀的气势;二来……温风至担心,刑部那里,有一颗随时会出意外的棋子,而他不敢让那棋子,跟成祥碰上,否则一旦发生,事情可能更加不可收拾;第三,就是小庄……
温风至想想在乐水发生的一切,跟小庄,成祥共同经历的一切……他抬头看流云蓝天,不知他的人生,将是何种造化。
但是如今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把成祥这烫手山芋打发出龙都,越远越好。
要去刑部,途径大理寺,温风至打马路过,正好两名大理寺的官员下马往内,边走边说道:“今儿解少卿是不会来了吧?”
另一个道:“听闻他要去宫内接懿公主回府呢,丞相家里……很是隆重……自然是不会来了……呵……”
温风至漠漠听着,心里莫名地有一点乱。
第65章
成祥靠墙坐着;忽然觉得自个儿很孤单。
他从小长大;其实来来去去都是一个人,从不晓得什么叫“孤单”;也没空儿去想;在庙里有师父跟师兄弟,虽然有的对他好有的却见了就白眼儿,下山后有季家把他当一家子人,还有衙门里的一班弟兄;因此他虽然是个孤儿出身;但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有一堆人围着他;显得十分热闹。
成祥的确也没空去想那些,在山上的时候;他一个人满山乱窜,闲暇时候就研习枪棒拳法之类,本真大师武功虽高,不过起初之时,本真并没有教过成祥,是成祥自个儿捧着书本领悟琢磨出来的,他虽不好诗文经书,对那些习武之类,却很有毅力。
本真见状,才间或点拨一番他。——而本真对外,也从来都是深藏不露的,没人知道金木寺的“高僧”,竟会是个高手。
成祥看书练拳跑跳的累了,随意找个地方就睡,山前山后,树枝间岩石上溪流边儿,殿前殿后,菩萨前屋檐下走廊里,有时候甚至就在寺院的大树下,或者本真的禅床前,大家也都习以为常。
下了山,似越发忙碌,担负着一县城人的安危,成祥醒来后直奔衙门,从满山乱窜改成了满城乱窜,其实这对他来说跟在山上也没什么更大两样,横竖满山的飞鸟走兽变成了一城百姓,要他巡护,只不过当初对着鸟兽说话,他们不会发人声,顶多只啾啾鸣叫或者吼叫回应……可是面对人……的确是多了些“人气儿”。
他忙的连仔细看书的时间都没有了,只有在傍晚一个人的时候,在院子里练上数招,琢磨一番。
他没有空想自己是多么的孤单,何其的不幸,过去是如何的,将来……又会怎么样。
一直到遇到了小庄。
成祥心想:“原来这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人啊……原来我一直都在等她。”
他像是一簇火苗般燃烧了二十年,终于发现自己需要照亮和温暖一个人。
飞蛾扑火那是天性,成祥对小庄就是飞蛾扑火,他是本能地倔强追随着,渐渐地几乎不知道自己是火苗还是小庄是火苗,是她需要温暖跟光亮,或者是他。
如今,成祥坐在暗狱之中,闭着双眸,感觉自己也像是漂浮在黑暗之中,无凭无据。
“妾如浮萍水上,东西无据……”心中想起的,却是小庄离开之日那简单几句留书。
成祥嘴角一动,似笑非笑。
脚步声在牢房中响起,是狱卒来送饭了,成祥动也不动,听那脚步声逐渐靠近,两个狱卒看看他,道:“他不会是死了吧,从昨儿开始就没动过。”
另一个道:“该……不会吧……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人物,死就死了吧。”
“你可别说,他昨晚把永平侯打得昏死,安宁侯昨儿亲自来说情……”
“哈哈……还有人敢戳永平侯那老虎屁/股,倒是个汉子!”
“是汉子又有什么用……听说永平侯府已经发话了,要……”
两个狱卒说来说去,倒是有些莫名地可怜成祥,其中一个看成祥一眼,转身离去,不多时候回来,把一条鸡腿放进碗里:“喂!能吃就多吃一口吧,免得……瞧你看来也相貌堂堂的,只是得罪错了人……可惜,可惜!”
另一个狱卒送完了饭,回来后见状,便笑道:“老张,你倒是大方。”
成祥一声不吭,好似没听到两人的说话,两个狱卒瞧他一眼,便往回走,边走边说:“对了,你听说了没有,头前失踪了的懿公主……好端端地又回来了。”
“好像是前几天回来的,消息才散开……今儿丞相府要接公主回府呢。”
“我还听说当初皇上因为懿公主丢了,在金殿上把驸马爷好一顿打。”
“那什么驸马爷,又不是太后亲养的公主……不过皇上跟太后可也真的疼爱懿公主……”
“懿公主是个好人,当初庄家满门,就剩下她这一点血脉了……啧,从小养在宫里必然也不容易……真是命不该绝啊……”
两人高声低声,逐渐远去,最后一段儿话声音已经微弱,但成祥自小修习内功,耳目俱十分过人,竟听了个清清楚楚。
头前两人说的时候,成祥听得十分恍惚,全不关心,听到最后一个“庄家满门”的时候,眉头一皱,才缓缓地睁开双眼。
温风至来的时候,见成祥闭目养神,面前一碗饭里还有鸡腿,却动也没动。两个狱卒陪着,知道是龙都新贵,不敢怠慢。
温风至示意他们退下,自己负手望着成祥:“成兄,你当了这么久的捕头,没想到一进龙都,却陷入牢笼吧。”
成祥也不睁眼,只动了动唇:“老子在乐水一样也进过,你不会忘了吧。”
温风至低头一笑:“我还担心你在这儿吃苦,瞧你这般自在,我倒也放心了。”
成祥冷冷一哼,道:“好听的话就省省吧,老子不爱听。要没别的事儿你就可以滚了。”
“真无情,”温风至不以为忤,仍是笑笑,思忖片刻,道:“成兄,你是为了她,才心烦意乱至此,甚至连死到临头也无惧了?”
成祥道:“老子从来都不怕什么生死。”
温风至道:“那若不死,你会如何?”
成祥沉默,温风至道:“成兄,你何所而来,便何所而去吧,这人生便是如此,各有定数,注定没什么结局的,就算是曾经交际,也是枉然,何必自苦?你想想看,遇上她之前,你是何等自在快意的英雄,但是现在呢,意气消灭,英雄气短……”
“你是老子的爹娘?”成祥终于睁开眼睛,看着温风至:“用你在这里教训我?老子是自个儿不想活了,干你什么事儿?”
温风至背在腰后的手互相摩挲了会儿:“真没想到,成兄这般的人,也能冲冠一怒为红颜……可她又没有死,你又何必如此志短?”
成祥低头不语,温风至道:“成兄,你虽不在意生死,可是外头,甘小侯爷跟程猛两人,却是在拼了命一样地想救你出去,你可以自弃生机,你忍心也赔上他们两人性命吗?”
成祥身子一颤,怒地抬头:“他们……谁让他们救了?多事!你叫他们来,老子先打死了!”
温风至摇了摇头,道:“成兄,不瞒你说。我才进京,不过也是个人微言轻的五品官,我如今冒险前来,是因在乐水……我曾欠过你一次,同样也是因为甘小侯爷跟程猛两人不惜一切相求于我……何况,我私心也想劝你,天涯何处无芳草……”
成祥道:“闭嘴!老子不用你假惺惺的!”
温风至忍不住又笑了笑,道:“成兄,你是男子汉大丈夫,以你之能,建功立业平步青云不在话下,为个女人落得如此,实在大大地不值。”
成祥道:“值不值老子自己知道,建功立业平步青云,那是你的想法儿,跟我无关,我也不稀罕!我只想……”他只想跟小庄一块儿,在乐水平平静静地过日子,有饭吃,有酒喝,有她的笑容可看,有她的人儿可抱。
只要守着她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