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穿着丧服,走出宫门以后又一直低垂头,来来去去的人行色匆匆,竟无一人注意到那是曾经后宫最风光无限地贞妃。
仓惶的脚步几乎收不住,她急于要见到他,急于从他口里确定他不会背弃她。所有的恐惧在心里一阵翻搅,固执地不肯离去,好似要把她生生的逼到最后地绝路里。
她要见他,迫不及待得要见他。宗庙里秩序井然地跪着两排人,她远远的瞧见萧霁睿站在前面一脸悲伤,形容憔悴。她站在那里,浑身激灵,从里到外地疼,几乎站不住脚。她看不清灵堂的字,却明明白白的知道,她失去了最爱她的亲人。她曾经以为,她会长长远远的陪着她。
这时萧霁睿身边的太监从侧殿走了出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萧霁睿深深地注视祉容的画像,悠长的叹息后,跟着走进去。贞妃捂着胸口,竭力压制内心的翻滚,她犹记得年初祭拜的时候,皇帝怕她劳累,特地让她在内堂休息,宗庙后殿临近宫墙人迹罕至,却有条窄路可以去殿内。
她知道,那是她唯一的机会。
萧霁睿疲倦的坐在窗边,空茫的双目里半开半阖,似有若无的苦楚淡淡流泻。贞妃胸口隐痛,正要唤他,却听到另一人说话的声音,平静得听不到丝毫感情。“贞妃的事情,你打算如何处置?”
是太后,她目光隐隐触及太后在内端坐,及时到一旁,避开注目。
半晌,萧霁睿淡淡道:“皇后方才不是向母后进言,不严责于她了么?”
“哀家问的是皇帝!”太后厉声道,“你护她一次又一次,你不怕寒了旁人的心么?哀家一直认为你公正无私,你却屡屡袒护一个鄙薄无知的女子。你要皇后如何维护后宫的纪律?”
萧霁睿叹息。“斯人已逝。兰儿心中地自责未必比朕少,母后就别再苛责于她了。”
“当初皇帝要报恩,坚持要立她为王妃。哀家就曾劝说于你,寒门女子不可娶。你将哀家的话置若罔闻。哀家也便罢了,由得你去。你将容儿交给她抚养,借此树立她的威信,靠朱家地势力为她撑腰,哀家也不管。倘若她真心待容儿。哀家也可忘记她的出身她地为人处世的凉薄。可她竟然拿一个孩子撒气!王妃那时是怎么临终托孤的,皇帝全然忘了么?”太后斥责劈头盖脸的袭来,萧霁睿却始终沉默。
贞妃捂着嘴唇,不让哭泣有半分声响蔓延。惶惑、惊恐、惴惴不安如潮水般侵袭,她再也无法独自抵抗。
“朕没有忘记,却也记得朕始终欠兰儿一条命,亦承诺过她会护她平安。”萧霁睿紧抿嘴。
“皇帝!”太后抬高声音道,“这么多年来,皇帝要报的恩。也应该报完了,不该再继续了!任何事都该有个尽头。”
蔓延地心火将她的五脏六腑统统炙烤。怎么会仅仅是报恩呢?他待她一如所有人,从未嫌弃过她的出身。当所有人反对她、侮辱她、伤害她甚至要将她处死时。惟有他紧紧地守护自己,
这一切怎可能仅仅是一句轻描淡写的报恩?
萧霁睿恳切问道:“母后。朕的命尚且不能换兰儿一命么?”
太后悠长叹息。“哀家让你一次又一次。是希望你能看明白,恩情并不是你宽恕她的理由。她不是你心里的人。哀家确实并不喜欢她。哀家只是后悔,为何偏偏是容儿,是哀家懂事孝顺的容儿。”话到最后,已是断断续续的哽咽。恍若被一盆水当空浇醒。
她不是他心里地人,从来都不是。
他骗了她,他用他的宽厚与维护骗了她!
她知道她什么都不要听了。倘若他心里有她,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否认,会坚定不移地告诉太后他对她并不仅仅是恩情。
但他没有,没有。
她不愿再逗留片刻,转身要走,却听到碧云进来禀报:“净荷宫慕从容差人回禀,恪纯公主服过药以后已经安睡了。”
太后没有回答,只是眼瞅着皇帝。萧霁睿问道:“御医怎么说?”
碧云答道:“御医说,公主因为伤心过度,又受了刺激,加上之前发生的事情始终积淤心头,以致精神恍惚,要多加休养才行。”
“嘱咐慕从容小心照顾。”萧霁睿清淡地眸底有自责亦有关心,“朕这些日子不便去看望恪纯,说到底,容儿地不幸朕脱不了干系。”是他因为国事疏忽了贞妃,他应该知道她不曾有片刻的内心安稳,且求子心切,心中必然惶恐,才会害了容儿。
贞妃怔怔地听完他地话,竟不觉得那么痛了,好似心已千疮百孔,再多的疼痛亦是麻木。她一直以为紧紧握在手心的原来竟是空,她从来都是一无所有、一无所有。
她悔、她恨。
既然是一场骗局为何不骗她到底?为何不一辈子让她蒙在鼓里?为何要让她知道残酷的真相?
要她情何以堪?
所有的人,都要她一无所有,才肯善罢甘休么?
她失魂落魄的走回锦瑟宫。她原本熟悉的地方,里面有他送她的画和字,送她的绫罗绸缎、金银首饰,里面所有的一切何尝不是他的赠予,他对恩情的回报。可她不要,她从来想要的都不会是这些!
视线触及的所有都不过是天大的讽刺,她却都视如珍宝,甚至因此驱逐容儿,悔恨终生。这是上天对她痴缠的报应么?
“娘娘,您终于回来了。您不要吓奴婢,千万不要吓奴婢。”晚秋望眼欲穿,终于盼到她回来。
贞妃淡淡的一笑,缥缈的笑容犹如浮在天空。“晚秋,你是真正在意我么?”
晚秋不明白她的不对劲有何而来,只诚实的回答:“娘娘,奴婢在意娘娘是天经地义的事。”
“倘若有一天我不再是娘娘了呢?你还会这么在意我么?”贞妃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讥讽,眼神缓缓的落在晚秋脸上。
晚秋没来由的惶恐,眼前的贞妃陌生的令她害怕,她跪下恳切道:“娘娘,您不要吓自个。娘娘待奴婢这么好,就算娘娘不是娘娘,奴婢也愿意服侍您一辈子。”
贞妃不知不觉的泪流满面,把她扶了起来,轻声道:“我知道你是忠心的,倘若他跟你一样那该多好。可是,人会变……人会变的啊。”
“娘娘!”晚秋怔怔的叫她。
贞妃凄然一笑。“放心,我不会做傻事的。那么多人等着看我的笑话,我不会让她们得逞的。不会,永远不会。”
镜舞·颖妃辞 下部 第五十三章 为君故(上)
章节字数:3877 更新时间:08…08…28 18:40
第五十三章为君故(上)
四十九天的丧事很快就要过去了,期间发生了两件大事,一则一个多月过去,萧湛似乎一直未从祉容离世的打击中缓过神,始终自责自己的粗心导致祉容因找寻他的缘故而失足猝死。因此自请搬离紫宸宫,恳求在佛堂居住,日夜为其燃灯,皇帝感怀他的心意,未准。二则是恪纯公主因为受到刺激,变得沉默寡言、郁郁寡欢,由太后恩准其前去宫外休养。
淡月疏桐,灯影浅照。婉辞提笔想写字,终究没有落笔。霜娥了然的笑笑道:“小姐怕是挂念公主,静不下心。”
婉辞将笔搁下,淡笑道:“说不挂念是假,然在外头或许比这里好些。起码不必面对太多残忍诡谲。”
霜娥帮她将发髻松开,以指为梳,轻柔打理。我也不知道出了这档子事到底是好是坏了。不过公主留下来也势必要面对闲言碎语,倒不如走得远远的好。”
“就是这理。”婉辞浅笑颔首,“你且让我静一静吧。”
霜娥一点头,试探的触摸水温,帮她换了茶盏,就退了出去。婉辞静一静心,略一凝神,笔下慢慢勾勒一灵巧纤细的女子俏皮柔美眼下忽现一双修长的手,她抬头,见萧霁睿轻颔首,嘴角挂着疏朗的弧度。“栩栩如生。”他轻声赞道,“你想念恪纯了?”
她放下笔,微笑点头道:“说不想念便是欺君之罪。”
萧霁睿轻笑,坐下细细端详。“何时给朕画上一幅?”
“作画是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不可或缺,恐怕皇上还有好一番等待。”婉辞嘴角挂着俏皮的笑。
萧霁睿恨恨地指着她,笑道:“与恪纯整日厮混。变得越发刁钻起来。”
婉辞悄然注目,他眼角多有倦容,不动声色的取过热水帮他梳洗。萧霁睿握住她的手。将它贴在脸颊上。“好像你总有法子让朕放松下来。”
婉辞一怔。他说的并没有错。自从祉容出事,恪纯避难。前朝战事频繁,后宫陷入微妙地安定期。贞妃被太后暂时禁足于锦瑟宫,有时他想过去看她,碍于太后仍在气头上,为保护她唯有暂时让她委曲求全。
仿佛。只剩这里,只剩她,有时是弹琴有时是对弈几局,越过本分的话她从未说过一句,却可以让时光静止,给他静静呼吸的处所。
“朕会有一段日子不能回宫。”他合上眼,轻声说,感觉到她地手一颤,被他牢牢紧握。他浅浅一笑,问,“你莫不是在害怕?”
“不怕。”她回得干脆利落。他与她不算疏远却亦不算太过亲近。后宫众人都道她沾了恪纯的光,如今恪纯离开净荷宫。荣宠自然淡去。亦不曾真正把她放心上。
“那朕可否解释为你不舍?”他笑得几分狡黠。
婉辞哭笑不得道:“皇上金口一开,不是也只得变作是。”
萧霁睿朗声大笑。旋即目光一凛,道:“有些事,朕还需要你。”
她无需思索便明白他指地是贞妃。踌躇片刻后,方点一点头。“朕不希望这是在委屈你。”他目光诚恳。
她眸底清澈。“谈不上委屈,尽力而为。皇上若真心挂念,您去一次比我去十次更好。”
她淡然至极的态度不知为何隐隐让他胸口不是滋味,却也不得不承认她的话极有道理。“你倒是大方。”
“难道这不是皇上想看到的?”她睁着翦水明眸,无辜地问道。
萧霁睿被她一堵,竟无从回答,有些闷闷的。“不放心上地自然大方。”他哼了声,心里话自然而然的脱口。
婉辞一怔,随即抿嘴一笑道:“皇上您要求的太多。”
“不过是你推托之词罢了。”萧霁睿偏不上当。
婉辞告饶道:“皇上,您真是有闲情逸致,等眼下的难关过了,我再任您惩处可好?”
她发髻松散,凌乱中见慵懒别致,悠长的浅笑似是不经意间的诱惑,叫他一点一点的心动。他的手指缠绕上她的发,他地气息慢慢接近,在她唇齿间烙下痕迹。
大典完毕,萧霁睿褪下素服,没有知会任何人径直去了锦瑟宫。宫里很安静,连个打扫的人都没有,他微微皱了皱眉,顷刻却又缓缓点头。虽说称不上纤尘不染却也十分干净,想必皇后私下里多有照拂。
事实上,这般清静未尝不是件好事。至少没有人有胆量明目张胆的害她。
安抚地抬手阻止正要出声地晚秋,萧霁睿径直走到里间,贞妃一袭白色对襟褙子,花色全无,益发衬得娇弱单薄,不胜羸弱之态。萧霁睿幽幽地叹息,贞妃惊讶的回头,在看到他地那刹眼里涌起潮水般地苦楚。“皇上,您终于来看臣妾了么?”
萧霁睿轻抚她的后背,蓦然间觉得陌生。他一直不愿过来,一则是为保护她,但心里终究不是没有一丝一毫埋怨地。祉容是他的女儿,是他结发妻子唯一留下的血脉。“别担心,朕有很多事要处理,所以委屈你了。”
贞妃仰起头,晶莹的泪水瞬间掩盖苍白的面容。“臣妾不在乎,皇上多保重龙体。臣妾往后不能再服侍皇上了。”
萧霁睿止住心里涌起的疼痛,竭力说服自己宽慰道:“别胡思乱想,没有人会真正责怪你。”
贞妃摇了摇头,双目含泣道:“可是臣妾心里会责怪自己,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萧霁睿默然片刻,续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嘉儿还需要你。倘若你自责下去,容儿在天之灵亦不会放心。”他拿起她的绣品。试图转移话题,“这是什么?”
贞妃拭去泪水,尽力平复道:“臣妾得知恪纯要出宫休养。特意为她准备的。外面不比宫里,免不了疏忽。臣妾心想。眼看外面越来越冷,有个挽纱在夜里挡风会好些。”
萧霁睿动容道:“你自己身子不好,何必操心这些事,母后定会派人好生照顾她的。”
贞妃坚持道:“这是臣妾地心意,就当是臣妾为自己赎罪吧。若不是我。恪纯也不会伤心欲绝。”她双手紧紧攀着他,似乎一松开他就会消失似的“别再自责下去,等恪纯身体复原,母后心结解开,一切还会跟从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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