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辞仰望天空,笑意缓缓停驻。“世人看人,大都用眼,又能有几人是用心呢?”
婉辞是常来鸿锦寺的,因此特特的绕过稠人广众的正路,从后山的小路来到后院的莲池。乍暖还寒的季节,莲池显得空旷而清幽,婉辞不由停步,露出欢欣的笑容。
只听霜娥“咦”了一声,问道:“那是什么?好像是香囊。”
婉辞闻言转过视线,果然见到地上躺着一只桃型的金镶珠石累丝香囊。霜娥见状跑过去要拣,婉辞阻道:“别人丢弃之物,你捡来作甚?”
霜娥笑嘻嘻的道:“我觉得做工很是精细,不输给小姐呢。”
婉辞上前,扫了一眼,道:“果然精细,怕是有人不小心落下的,你若捡了去,反教人家扼腕,不如且放着,自有人来寻。”
霜娥笑道:“小姐这话我不依,既然丢了,管是不小心丢的还是存心掉的,我们看到了,就是跟我们有缘。”
她正要去捡,忽听到一浑厚的男声道:“住手。”
声音冷静里有极力克制的愤怒,霜娥一时不察,吓了大跳,赶忙缩手,有些踉跄的退后了一步。婉辞心中好笑,伸手托住她的腰,稳稳的站在她身旁。
男子把香囊捡起放好,这才把视线投到婉辞身上。婉辞平静悠然的跟他对视,嘴角带上一丝似有若无的笑。男子身形高大,五官如刀斧般深刻硬朗,双目炯然有神,此刻散发着迫人的精光,只一瞬间眼里的盛怒平息,折射出探究的神情。“多谢两位姑娘。”语声却有几分生硬。
婉辞淡笑道:“不必客气。”不再看他,婉辞微微一笑,对霜娥问道:“霜儿,你没吓着吧?”
霜娥“哼”了一声,想抱怨,看了眼男子后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小姐,我没事。”
“那我们走吧,跟住持约定的时辰就快到了。”婉辞没再抬头,依旧慢条斯理的往前寺去。
霜娥亦步亦趋的跟着她,还不时的回头,轻轻拉了下婉辞,道:“小姐,那个人一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直都在看着你,看得人心慌慌。”
婉辞不以为意的笑笑:“你若不回头,又怎知道人家在看我们?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小姐,我是在担心你。”霜娥撇撇嘴,“你也看到了,那人的眼神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亏你还走得这么慢,一点都不体谅我的担心。”
“他若想难为我们,早难为了。再者,今儿寺里这么多人,守卫也不少,你还担心有人会为难我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不成?”婉辞轻笑。
霜娥虽觉不服,却也无从辩驳,只能闷闷的跟她来到她们专属的厢房里。淡淡的檀香紊绕,闻之心平气和。霜娥久等不到茶水,不禁抱怨道:“都说佛门是清净地,可如今这么多人,哪能清净得了!”
婉辞轻点她的额头,笑道:“你就是没有半分耐性,既来之、则安之。”
霜娥点点头,道:“小姐,既然还要等好一阵子,我们先去求个签吧。”
不料婉辞干脆的答道:“不去。”
霜娥刚刚燃起的兴致立刻被浇熄,恹恹道:“小姐!”
婉辞笑如春风:“倘若求签果真暗合自身前景,殊不知,过早明晓自己的命运却并非好事,反之,若是不准,又何必浪费时间呢?徒增烦恼而已。”
“那拜佛呢?小姐,我也从没见你拜过佛。”霜娥续道。
婉辞笑意稍稍敛去,轻道:“叩拜者大都有所求,或求平安,或求富贵,其实在佛前最应该的,是赎罪。当初唐三藏去西天取经,就是为了化解仇恨,抚平戾气,当今天子的做法正是如此。只是他的用意,来这里的人并不真正放在心上。”她的笑意渐渐晕染开来,“不过,对天下百姓而言,这个方法却是妙极了。”以礼佛平息民怨,不在结果,却在心意。
“听小姐这么说,霜娥就不担心老爷了。”霜娥笑道。
婉辞微微一笑,忽听到有小僧在门口说道:“女施主,您走错厢房了。”
霜娥与她面面相觑,一清脆的声音娇蛮的回道:“这些房子都造的没甚区别,怎能怪别人看错?”
霜娥推开窗望去,只见到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跑出了后院,她关上窗,摇了摇头,道:“大概是哪个府里迷了路的丫头。”
婉辞微微颔首,道:“你也犯不着草木皆兵。”
霜娥撅嘴道:“谁让才刚遇到那个怪人呢,不然我也不用大惊小怪呀。”
婉辞取笑道:“我看你一时半会竟放不下那‘怪人’了。”她本是闲散之人,遇事也多随性,很少真正搁在心里。反观霜娥,看似喳喳呼呼,精细处却也不下任何谨慎之人。
“小姐又取笑人家。”霜娥嗔道。
一时有小沙弥将茶水奉上,婉辞轻呷一口犹是滚烫的茶水,淡淡的出神。如果礼佛一事令她看到当今天子刚中带柔的处理方式,那么接下来,要见识到的应该是那雷厉风行的一面。
当年天子还是延陵王时,手握兵权、杀伐决断不比常人,威信犹在废太子之上。先皇为避免唐时太宗的玄武门兵变重演,想方设法削弱他的兵权,将之困在京城。却没料,他一反从前,收起性子韬光养晦,反让先皇赞其品性,令废太子对他更为忌惮。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废太子的确气数已尽,三年前,京城里连续发生一系列大事。先是与异族私下往来通风报信、再是几位朝廷重臣先后卷入贿赂风波,在在都指向废太子,且罪证令其无从辩驳。废太子惊恐之余,策动宫变,试图逼迫先帝退位从而保全自己摇摇欲坠的地位,幸而当今天子及时救援,动用可以动用的力量,力保先皇平安。
但宫变后,先皇并没有再立延陵王为太子,且兵权一直控制在先皇信任的安国将军于运龙手中。很多人猜测延陵王并不受先皇真心喜爱,因此对延陵王继位诸多揣测与怀疑。但有一点很明白,被先皇器重的于将军早已投靠延陵王,成为延陵王得以继位的最有力的支持者。
不过,婉辞仍旧有一点不能想通,究竟是谁在京城散布流言,试图动摇天子的威信,其真正目的又是为了什么,恐怕只有继续等待才能知晓一二。
不知不觉,那场盛大的佛事暂告段落。婉辞这才去见住持尘光大师,平和的眉目下淡然的疏离和温煦的亲近奇妙的融合在一起,让人敬让人近。
“大师,恐怕这一次,是婉辞最后一次叨扰大师了。”婉辞幽幽的叹气,她倒是真有些不舍,不愿离开这里,她本承诺娘亲,会一直守护她的心愿。如今,局势到底不由人,远离京城或许是她父亲最好的选择。
“佛聚有缘人。依老衲看,老衲跟慕施主之间缘分未尽,总还有见面的时候。”尘光大师意味深长的道。
婉辞讶然,轻笑道:“那可是婉辞的福分,婉辞自当珍惜。”
尘光大师淡淡一笑,道:“老衲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大师请直言。”婉辞微笑道。
“世间事不能都尽如人意,慕施主生性随性,但随性者往往随心,不伤人却伤己。”尘光大师淡然道。
慕婉辞平视尘光大师,良久,挑起一丝笑意,道:“婉辞愚钝,一时不能明了大师的深意,但婉辞会谨记在心,先谢过大师。”
“施主聪敏颖慧,自会明白。”尘光大师双手合十,“老衲在此,愿施主一生平安。”
“谢过尘光大师。“婉辞福一福身,回礼道。
出了寺院,霜娥不解的问道:“小姐,尘光大师说这些究竟有什么意思?”
婉辞带着微笑,如清风皓月般自在悠然。“想不明白时不必去想,走下去,一切自然都会有答案。”有一点,大师却是对的,随性者往往随心,过于随性的态度有时不过是更深的掩饰罢了。
果然看得准确。
府里的轿子停在前面不远处,霜娥先一路小跑,摆好软凳,伺候她上车。才掀起轿帘,突然间一道闪电划过,一声惊雷竟震得她的手一颤。婉辞抬头,却见天空碧落如洗,晴朗的看不到一丝阴霾。
心下微微诧异,面上却未动声色,坐在轿子里,婉辞平静如昔,心底却淡淡浮上一层隐忧,挥之不散。
镜舞·颖妃辞 上部 第三章 风乍起(上)
章节字数:3979 更新时间:08…08…09 19:59
第三章风乍起(上)
日暮西山,慕青山方才回到府里。看他满面风尘、神态疲倦,似已筋疲力尽,但眉眼却在浓重的暮色里发着清亮欣喜的光。
“看爹的神情,是有什么开心的事情么?”婉辞吩咐下面做了几样精致的素食,每逢娘亲忌日,家里是从不食荤腥的。
慕青山笑道:“这几日,翰林院里一直在拟草诏旨,我这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婉儿,你再不必担心选秀进宫的事宜。”
“想必是皇上亲自择定入宫的人选了?”婉辞笑问道。
慕青山哈哈大笑道:“果然凡事都瞒不过你。皇上正式下了三道圣旨。第一道是在鸿锦寺礼佛一月,朝廷三品以上官员斋戒沐浴七日。”
婉辞颔首道:“今日我在鸿锦寺都看到了,想必这道圣旨安的是民心。”
慕青山赞同的点头,续道:“第二道圣旨是择定几位亲近的官员适龄的女儿入宫受封,秀女大选由三年一选改为五年一选。”
婉辞拊掌笑道:“既不劳民伤财,又能安抚有功之臣,更重要的是这道圣旨可是安了爹的心,遂了婉辞的意,万事随顺。”
慕青山含笑道:“正是如此。这第三道圣旨是颁给年迈的景王,景王爷奉旨下月初一镇守边关。”
婉辞略略蹙眉,道:“看来于将军跟皇上之间没有表面那么默契。”
慕青山沉吟道:“朝廷的事情不是你全都能想明白的,皇上这么做定有他自己的道理。”
婉辞低头不语,有些蹊跷的事情大致能猜到几分。只庆幸自己跟父亲不会卷入这场政治斗争的漩涡。“那么于将军的千金定是册封的人选之一了?”
“正是。”慕青山答道,“且份位最高,恐怕于将军最终的目的是帝后。”他忽然眉头一皱,道,“还有,婉儿,近日尽量不要出门。”
“为什么?”
“景王奉旨镇守边关的事情不会隐瞒多久,我国与鸪望族已有多年不曾交战,此番朝廷的举动想必会引来他们的注意,外头怕是不大安全。”慕青山拍着她的肩膀,道,“爹只有你一个女儿。”
“我明白,我会小心谨慎。”婉辞蹙眉道,“鸪望族虽在边境虎视眈眈,但自二十多年前端柔公主和亲后,一直与我国井水不犯河水。皇上此举,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反容易落人口实。”
慕青山淡淡一笑,道:“其实,皇上此举除去利用老景王的威信与军权压制于家以外,端柔公主的离世恐怕也是一个缘由。”
婉辞了然的点头,心下黯然道:“原来公主薨逝了,到底红颜薄命。”昔日端柔公主和亲的义举以及她的才华品性直到今日仍被百姓称道。如今她只能感叹天妒红颜,也隐隐担心边境二十多年的平静终将被打破。
“虽是公主的嫡子继承王位,到底血亲关系淡了一层。皇上此举,也是防患未然。”见她微微点头,慕青山续道:“婉儿,我知你心思细密,不过,朝廷之事,到底盘根错节,慢慢,你会明白的更多。”
她莞尔。她爹对她素来觉得多有亏欠,因此不若旁的父亲,不仅待她视如珍宝,且从小引她学习四书五经,并不把她当寻常女儿来教养,她也算得上因祸得福。断文识字虽不一定能有经天纬地的本领,却让她比别的女子知时事、懂进退。
“爹,现在我能明白,及早抽身或许真是万全之策。”慕婉辞看向窗外,夕阳西沉,夜幕降临。窗外星子黯淡,看不到光芒。
翌日,慕青山因多日劳累,感染风寒,只因朝廷之事尚未了结,不得休养。因此,慕婉辞便和霜娥去药局买药。她自幼杂学庞收,虽不是样样都精通,但大体都略知一二。
到了药局,婉辞嘱咐伙计去配荆芥、防风、柴胡、前胡、羌活、桔梗、川芎、白芷、葛根等药材,霜娥却突然想起之前订购的饰品应当能取了,便让婉辞一人在内堂等她,而她则绕道西边去取饰物。
忽听得外边一伙计道:“掌柜的,才刚送药材的王二在后山捡到一个受伤的男子,听说是遇上了山贼,王二已经给送到咱后门了,您要不去看看?”
掌柜的嫌恶的道:“去!这王二怎么就没少给我添乱,随随便便的就把人往我这送,知道他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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