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娥嘟着嘴,嗔道:“小姐又想了什么新鲜的玩意,变着法子来折腾我们。下了雪,还非得去看什么白梅,也不知道分不分得清是雪还是梅。”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婉辞抿嘴笑道,“入了冬,你是越发懒了,我可不纵着你。”
霜娥叹气道:“奴婢明白,这就给你拿斗篷去。自个的身子不当回事,偏偏我们着急的紧。”她去里间拿了件鹅黄锦缎红绸里滚毛边长斗篷给她披上,益发显得风姿楚楚。
晓畅苑有一块空地,不知是前朝哪位妃子有雅兴,种上一片梅林,偏是婉辞喜爱的白梅。因天寒地冻,少有人迹。雪下的紧,才一夜便蓄了厚厚的一层。稀薄的日光透过云层照在婉辞白皙的面孔上,映出淡淡的霞光。
枝头俏生生的凝立几朵白梅,恬淡素雅,清如水、寒如冰。疏影横斜、暗香浮动。婉辞盈然而立,轻笑道:“果然比我想象中更好。”
霜娥无趣的走来走去,直抱怨道:“霜娥眼拙,看不出一点的好。”
婉辞莞尔道:“你去温一壶酒来,如此良辰美景,怎能没有好酒相伴?”
霜娥无奈道:“那我速速就来,你可不许自个偷偷的跑了。”
婉辞笑道:“遵命,我的好霜儿。”
霜娥远去,她折下一枝白梅,唇边微含清浅笑意。一时兴致极高,划下五言绝句。“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遥想当年,每逢雪落之时与父亲围炉而坐,细醅绿蚁新酒,不亦悦乎。她淡扯唇角,分明有笑容,却说不尽的哀愁。
骗不过的,终究是自己。
“小姐,给你温了酒,带了暖炉。”霜娥看到她站着,眉间犹有落雪,心疼道:“让你在屋里歇着,偏要出来受这份罪。”
“屋里闷得慌,这里到底空旷些,精神也好些。”婉辞接过手炉,看她斟一杯酒,接来饮下,从里到外的发烫。“果然是这般天气喝酒才有意思。”
霜娥见她笑容明朗,不复刚才清愁,不觉微笑道:“小姐开心便好。”因看到地面的诗,问道,“小姐又发诗性了么?”
婉辞瞥了眼笑道:“那不是我写的。不过,我不喜白居易这人,却对这诗十分推崇。古往今来,倒没比这更好的了。”
“小姐为什么不喜欢白居易呢?老爷闲时教我认字,还嘱咐我多看他的诗呢。”霜娥仰头,不解的问道。
婉辞笑意稍敛,轻道:“我不喜他只因他那首‘黄金不惜买娥眉,拣得如花四五枚,歌舞教成心力尽,一朝身去不相随。’生生的逼死一位冰清玉洁的女子。亏他自诩悲天悯人,却不懂哀戚惨淡的十年守节远远比一朝自行了断可敬得多。只可惜,世上男子,多是白居易那样的人,却甚少真正懂得关盼盼的痴情重义。”
霜娥忿忿不平的道:“原来,这白居易竟是个坏人,以后我再不读他的诗了。”
婉辞失笑道:“你这是舍本逐末。他虽这事上多有不当之处,观其人其诗,却多有可取之处,切不可以偏概全。”
霜娥笑道:“世间的理都给小姐占全了,左右都是小姐的理,霜娥总是说不过你。”
婉辞起身,抖落身上的雪珠。“时辰不早了,怕不多会来几个兴致好的娘娘赏雪,我们还是趁早回去。”
霜娥撅着嘴道:“小姐何必躲着他们,一样的进宫,一样都是皇上的妃子,你还有皇后娘娘跟恪纯郡主帮衬,还怕了别人不成?”
婉辞捏着她的脸颊,笑道:“旁人总比不得自己,这宫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小姐,你真的打算就这样籍籍无名的在宫里待一辈子么?郡主说,等她回来定让皇上对你另眼相待。”
婉辞静默许久,方道:“从前不知自己进宫的缘由,或可多少为了爹爹不得不委曲求全。如今既明白不过是一场误会,又何必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她笑意清浅,微有薄薄的寒霜停留,“我进宫,嫁的是这个身份,却从来不是某一个人,我亦不需要勉强自己。”
“竟给恪纯封了公主,还许了她私自出宫?”于冰艳慢慢的把簪子放下,微微蹙眉,“皇上跟太后究竟打得什么主意?”
李嬷嬷依然不急不缓的帮她梳头,边道:“依老奴看,娘娘不必为此忧心忡忡,郡主被封为公主,对娘娘有益无害。”
“此话怎讲?”于冰艳挑眉问道。
“一则,郡主自小在宫中长大,与太后娘娘素来亲厚;二则,郡主背后即是景王爷,倘若郡主进宫,却是最能威胁到娘娘身份地位的人。如今既然被封为公主,名分已定,自然不可能再入宫为妃,娘娘大可高枕无忧。”李嬷嬷娓娓道来。
于冰艳默不作声,良久,才缓缓点头。“你的话极有道理,如果本宫没有猜错,皇上肯放她离开自是担心倘或她有意外,动摇军心。”她复又冷笑道,“难道离了这后宫,那丫头就会安全了么?真是小看了爹爹的力量。”
李嬷嬷躬身不语。
于冰艳兀自沉思后却微微摇头道:“不行,这事本宫尚做不得主。你想法子送信给我爹,告诉他恪纯出宫的消息,把事情交给他定夺。”
“是,老奴这就去。”李嬷嬷躬身领命。
“娘娘,皇上有旨,明日在颐华宫设宴,庆贺初降瑞雪。”明霞的禀报打断她的沉思,于冰艳诧异的微微扫眉。“设宴?”
“是,娘娘。”
“皇上真是好兴致。”于冰艳冷冷的笑道,“天降瑞雪是么?果然是个好兆头。”
是夜,风声不息、雪落不止。庭院里积了厚厚的积雪,偶有人来来去去间,踩出稀嗦的声音。静夜听来,宛如天籁。
“恪纯想必早该到了边关了,她自幼锦衣玉食,不知能不能熬过边境的清苦。”婉辞微微一叹,“皇上跟太后真是用心良苦。”
霜娥笑道:“小姐那三日外面看着淡漠,心里却还是挂念郡主的。”
婉辞淡笑道:“难道真心跟一个孩子置气么?她生在皇家,操控旁人的命运对她而言是太过平常的事,她亦不以为意。即便我心中不平却不能要求她与我一样所思所想。”
霜娥把暖炉塞进她怀里,笑答:“我想郡主熬不过多久便会吵着回来的,她在我们这三日,饶是诸多抱怨,何况是边关。”
“其实不回来倒也好。”婉辞凝目庭院外,莫名的忧愁袭上心头,“皇上册封她为公主,虽是保护她,也为安老王爷的心。但毕竟这宫里,危机四伏。”
“难道封了公主还不能安别人的心么?”霜娥想了想,道,“先前皇后娘娘不是一直担心皇上的心思,如今郡主封为公主,不是皆大欢喜么?”
“希望我的担心只是多余。”一抹清愁环绕眉间,“我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会发生,但是总是猜不透。安国将军岂是泛泛之辈。我怕乐极终将生悲。”
“小姐,你别杞人忧天,吓唬霜儿啊。”霜娥听得忧心忡忡。
婉辞静叹。“一切端看天意,到底尊贵如恪纯,亦不能事事顺心。”
翌日傍晚,颐华宫早早的布下了宴席。
皇后心细,又顾着边疆战事,并没有大肆铺张。仅是拣了几样她们各自平日爱吃的菜摆在各自席上,既合了大家胃口又不奢侈,很得太后称赞。
因太后素喜看戏,席间随意的唤了几位青衣花旦清唱几段,亦没有喧宾夺主,却也别有滋味。婉辞不大爱听戏的也听得津津有味。
皇后座下于冰艳一身玫瑰红洋缎泥金五彩牡丹凤凰纹通袖长袄,绣金线菊,端的是艳光四射,将她的风头推到极致。婉辞远远看去,都不禁赞叹阖宫上下确没有比她更加艳丽的容颜。
贞妃今日精神许多,烟幕黄滚风毛边对襟短褂、葱黄绵绫裙,既简洁又淡雅。含着微温的笑凝视皇帝,千言万语似在不尽中。
萧霁睿却是有些意态阑珊,偶尔目光扫过台下,深沉如海。沈沁如心中不敢多加揣测,微微一笑,问道:“皇上近日政务繁忙,本该看些轻松有趣的。臣妾不才,未能及时安排。所幸,众位姐妹都在,倒不如让各位姐妹一展所长,皇上意下如何?”
萧霁睿不答反问道:“朕记得贺其羽康复的晚上,恪纯极是推崇一个人的曲子。”他问的随意,仿佛再自然不过。
于冰艳嘴边的笑意变得没有半点温度,冷冷的目光直直的射向端坐一旁不知是喜是忧的皇后。婉辞一震,身形慢慢向人群后掩去。
镜舞·颖妃辞 上部 第二十章 梅若雪(下)
章节字数:3724 更新时间:08…08…28 18:10
第二十章梅若雪(下)
一阵冷风扑面而来,婉辞本欲早早的退席,便没有围上围脖,风从她脖颈直直的灌进去,冰天雪地的寒。一道饱含警告的目光射来,她转过脸跟于冰艳的视线对上,凤目里犹有霜雪。婉辞微微扯动嘴角,心中却有了计较。
如今她孑然一身,无所顾忌。即便是于冰艳,又能奈她若何?
沈沁如微微一笑,道:“皇上,恪纯公主说的是颖贵人。”她有心帮助婉辞作为她的左臂右膀,无奈婉辞坚持出宫,如今却恰恰是个好机会。
婉辞站起身,敛衣行礼。还未等开口,却听到有人大惊失色道:“娘娘,您怎么了?”众人循着声音过去,正是于冰艳的宫女明珠。
焦点顿时转移到于冰艳身上,但见她抚着胸口,脸色煞白,香汗淋漓,疼得似要晕厥过去。沈沁如变了变脸色,忙唤道:“快去请太医,快!”
一时间人仰马翻,众嫔妃人心惶惶。萧霁睿不易察觉的挑了挑眉,太后转头看他,也露出极淡的笑容。当真,人生远比戏台更精彩。
太医院秦太医匆匆忙忙赶来,神色却镇定,搭脉诊断后半晌没有作声。沈沁如催促道:“秦太医,究竟毓妃得了什么急症?”
秦太医低着头,眼角余光瞥了瞥皇后,向着端坐的太后跟皇帝道:“启禀圣上、启禀太后,毓妃娘娘并非急症,而是食物中毒之状。”
一石激起千层浪。
秦太医话音刚落,便有嫔妃已开始呕吐。明珠忙劝慰道:“众位娘娘不必惊慌,我家主子的食物跟各位娘娘的并不相同。”
众嫔妃脸色稍缓,婉辞却暗暗冷笑,好个聪明的丫头,轻描淡写间就把矛头指向宴席的操办者——皇后。
沈沁如临危不乱,笑得平和淡定。萧霁睿似笑非笑的居高临下。“秦太医把缘由给朕细细道来。”
秦太医走到方才宴席上,指着上面的鲫鱼道:“回禀皇上、回禀太后,正是这道鲫鱼,虽然味美,但与蜜糖水同时饮用,便会引起食物中毒的症状。”
太后微微挑眉,不紧不慢的问道:“是谁主张做了这道菜,又是谁给毓妃准备的蜜糖水?”
于冰艳挣扎着起身,气若游丝的回道:“太后娘娘,此事与皇后娘娘绝无干系。臣妾的婢女也多不知情,只是惦记着平日里臣妾的喜好,皇后娘娘派来询问时,才填了这道鲫鱼,都怪臣妾懒怠,并不知这两样食物不能同时服用,想必皇后娘娘亦是一时疏漏,才会有所误会。”
她字字句句为皇后开脱,利刃却不偏不倚的刺中皇后。
沈沁如忙道:“是臣妾失察,臣妾甘愿领罪。”
萧霁睿眯了眯眼,道:“既是一场误会,皇后不必苛责。传朕的旨意,御膳房总管太监杖责二十,往后宫中大小宴席,所列菜单均由太医院过目,若有同类事件再犯,朕要了你们的脑袋。”
他语气淡然,但闻者都是心神一凛。秦太医诚惶诚恐道:“臣遵旨。”
一场宴席因这个小风波而中断,婉辞微微松了口气,蹙眉看那孤淡的身影从视线里远去,竟说不清自己的心绪。
翌日,艳阳高照。积雪开始融化,寒意侵人。
朝仪殿一早派人给各宫主子送来一枝白梅,似雪晶莹,沁人心脾。于冰艳妆容凌乱却慵懒妩媚。冷笑一声,将白梅一朵一朵摘下,一点一滴揉碎。“帮我找人盯紧了净荷宫,没想到安稳了一阵子,慕婉辞终于坐不住了。”
明霞不屑道:“凭她怎样机关算尽,也逃不过娘娘的手掌心。奴婢看,昨日她可是一筹莫展,孤零零的站在那,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于冰艳将揉碎的花瓣丢出窗外,沉吟道:“可不能小看了她,且不说皇后现在是她的后台,要见到皇上是迟早的事。端看皇上现在的态度,竟对她有几分兴趣。别看她平日里悄无声息的,背地里的小动作倒是不少。”
明霞不由怨道:“只可恨锦儿那丫头一点用处都没有,跟了颖贵人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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