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身后的将领一惊,“若是如此,咱们岂不是被墨家军前后夹击?王上,咱们是不是先撤退?”
任琦宁回眸,淡然的看着他问道:“往哪儿撤?往后便是紫荆关,往北就算冲破了叶璃的封锁,你觉得北境人会不会再这个时候反咬一口?”
身后的将领不由得脸色一变,稍微一沉思便吓出了一身冷汗,“王上,那咱们要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任琦宁走在前面,脚步丝毫不乱。只是没有人看见他脸上闪过的一丝茫然…我也想知道如何是好……
紫荆关以外古来就是地广人稀,就连像样的城池也没有几座。这样的地方,打起仗来也不太讲究什么兵法地形了。一马平川的地形所有的兵马都在光天化日之下无处可藏。
但是即使任琦宁的兵马再不济,却也拥有百万之数。俗话说蚁多咬死象,随后赶来的冷淮率领墨家军二十多万加上叶璃这边归降的大军也不过看看五十多万。一时间两军竟然在紫荆关外对峙起来僵持不下。
没过几日,墨家军中发出定王妃亲笔诏命,称百姓无辜,墨家军北方正与北方蛮夷交战更加不愿对自己人妄动干戈。北境麾下将士,只要愿意归降的一切既往不咎。如果依然愿意入伍,可加入墨家军,若是不愿,亦可卸甲归田。
另一方面,又不知从何处传出,任琦宁并非前朝遗孤的消息。并且有几位原本任琦宁手下的老臣亲自作证。不如一来,不仅是下层的普通士兵离心四起,就连原本任琦宁信任的手下将领心中也开始有些摇摆不定了。北境大营中,每日有士兵逃跑。更甚者在战场上直接降敌,任任琦宁再如何严惩也是屡禁不止让人徒叹奈何。
八月十五,两军再一次在昌庆城外十里对决。原本各自分两路作战的冷淮也率领大军也叶璃何肃会师。而原本有百万大军的任琦宁身后却只剩下了区区不足二十万的大军。士气颓废,军容不整,与叶璃等人身后俱是一身黑衣,煞气逼人的墨家军想比不可同日而语。所有人都知道,今天便是最后一战了。
任琦宁一身明黄龙袍,骑在一匹栗色骏马上,冷眼看着对面的叶璃等人,倒是有几分输人不输阵的意思。
沉默半晌,任琦宁拔剑指着叶璃沉声道:“定王妃,本王今日之败,非战之罪,而是苍天负我…”若是单论行军打仗,排兵布阵,这些日子其实当真是没有什么可说的。原本任琦宁又百万大军也不该败得如此之快,只可惜天时地利人和,任琦宁竟然一样也不占,如何能不败?败了又如何能让他服气?叶璃还没开口,跟在他身后的冷皓宇冷笑道:“得道者天助之,你若不负苍天天何负你?”
任琦宁脸色一沉,不再多说,“既然如此,定王妃,可否一战?”
叶璃右手边冷淮拍马而出,寒声道:“败兵之将何须王妃出手,老夫领教北境王的功夫。”
任琦宁不屑的一笑,道:“冷老将军,你年纪大了何不安心的在家里养老?本王不屑欺你年老体弱。”冷淮气的脸色发青,怒吼一声提起清锋宝剑便朝着任琦宁冲了过去。见他如此,任琦宁也不客气,挥剑返削,剑气纵横。
众人看着冷淮和任琦宁打在一处,并不上前帮忙。只是冷皓宇剑眉微皱,紧盯着交战中的两人,手中的长剑也早已经出鞘。叶璃低声叹道:“冷老将军不是任琦宁的对手,冷二,你去帮忙吧。”
任琦宁武功虽然高明,但是如果秦风等人一拥而上的话他也奈何不得。叶璃素来也不喜欢动手之前一对一单调的惯例。但是冷淮跟任琦宁又杀子之仇,冷淮年纪已经不小,之前强撑着几个月驻守紫荆关和楚京劳心劳力本就是元气大伤。还依旧不肯歇息领兵驻守紫荆关就是为了亲手为爱子报仇,叶璃自然也不能让冷淮失望。
冷皓宇早就担心冷淮的安危,一等到叶璃的话立刻便飞身冲了过去。长剑一荡隔开了任琦宁刺向冷淮的剑锋。任琦宁冷笑一声,“死了一个倒是还有一个好儿子。”二话不说,又是连续三件朝冷皓宇冷淮而来。冷皓宇长剑舞出一片剑网,荡开了任琦宁的剑锋。
秦风在叶璃身边低声道:“王妃,冷二和冷将军只怕不是任琦宁的对手。”任琦宁武功之高不仅是天下前十,至少可列前五,与凌铁寒雷振霆相较所缺的只是时间和经验而已。至于与墨修尧这样的天生妖孽自然不可比。但是冷皓宇这样本身武功就只能算不错的和冷淮这样的武将比起来却不知道高出了多少。
叶璃淡然道:“不用管他们,动手吧。务必要在今日了结此战。”
顿时,战场上战鼓震天,叶璃身后墨家军齐声怒吼朝着对面的北境大军杀了过去。这些日子,北境大军逃的逃降的降,只剩下这么些人也早已经吓得胆战心惊,军心涣散。一看墨家军如黑色的潮水一般杀了过来,不到片刻便已经有了溃散之势。
乱军中,任琦宁和冷淮冷皓宇三人却是渐渐的往人少的地方移去。最后还是任琦宁不耐烦的一剑将冷淮扫落在地上受伤不轻。
“爹!”冷皓宇脸色一变,朝着任琦宁便是唰唰唰几剑,身后叶璃秦风等人也跟了过来。秦风见冷淮重伤,冷皓宇身上也挂了才,二话不说直接拔剑挺身而上。身后卓靖也跟着加入战团。叶璃这才招来人将冷淮送下去疗伤。
任琦宁连日苦战,此时再同时对上冷皓宇秦风和卓靖,渐渐的也开始显出一丝疲惫,秦风觑到一个破绽,毫不留情的一剑从他胸口斜刺而过。
任琦宁脸色一白,一丝猩红从唇角溢出。一剑挥开三人,纵身一跃往前方疾驰而去。众人见他要逃,连忙跟着追了上去。
昌庆城外一处幽静的湖边,一身明黄色龙袍的任琦宁安静的坐着,望着伫立在不远处那座并不大的城池。他忙碌半生,使尽手段深恩尽负,所得的也不过就是那一座小小的城池和那尚未完成的半座王宫而已。
好累啊……
麒麟出手,从来没有失手的时候。秦风这一剑看似刺偏了其实也不过就是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比那立时气绝的好一点而已。任琦宁点了几处穴道伤口处的血依然不停地往外流淌,索性也就懒得去管它了。随手将宝剑往身边的地上一插,独自一人坐在湖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不一会儿,叶璃等人便跟了上来。看到湖边的人影,叶璃抬手阻止了众人,独自一人走上前去。秦风和卓靖交换了一个眼神,各自占据一个方位警惕的盯着那明黄的身影。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任琦宁回过头来看到叶璃淡淡的一笑道:“你们来了啊,再不来我说不定就等不到你们了。”
叶璃低头一看,他身下的地上已经被鲜血染红了一片。整个人脸色也是惨白如纸,丝毫没有方才在战场上提剑战众人的神采。
“北境王有话要说?”叶璃低眉问道。
任琦宁不所谓的一挥手道:“你叫我任琦宁也可以,跟了一辈子的名字…我也懒得换了。”临时之前,他不再执着于北境王的名头,也不再执着于林愿的身份。其实只有任琦宁这个名字才是伴随了他一辈子的,另外那两个,或许只是他想要的。
叶璃改口道:“任公子有话要说?”
任琦宁淡淡道:“也没什么想说的。只不过快死了…总是不想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死去么。倒是很可惜没能与王妃一战…”叶璃道:“我的那点微末功夫只怕还入不了任公子的眼。”
任琦宁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其实我还是很认真的想过,要不要拼死杀了你。只要一想到墨修尧听到你的死讯的时候的模样,我就觉得十分高兴。”
叶璃扬眉道:“既然如此,任公子为何之前不动手?”
任琦宁遥遥头,叹了口气道:“我没有把握杀得了你,何况现在想想又觉得很是无趣。墨修尧肝肠寸断,也不会让我有什么益处…虽然很多人都觉得我做了这么多的事情很可笑。但是我总觉得…王妃你是不会笑话我的。”
“为了自己的信念努力的人,并没有什么可笑之处。即使是他的信念再世人看来是错的。何况…这世间孰对孰错又有谁能明白?”叶璃淡淡道。
“说得好…”任琦宁笑道:“原来…是错的么?”
叶璃垂眸道:“任公子自己觉得没有错,那就不是错。”
任琦宁无力的撑着剑低声喃喃道:“不错,我觉得没有错,那就不是错的。如果是错的,我这一生…又到底算什么?”
从小到大的一幕幕慢慢的从他眼前流过。从小便被寄予重任,林家唯一的后人,前朝复国的唯一的希望。同年纪的孩子,别人在父母的怀里撒娇时他在书房里跟着老师学习治国经典,别人在玩耍嬉戏的时候,他在学习权谋心术兵法,别人在被窝里呼呼大睡的时候,他必须早起练功,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可惜他终究不是墨修尧那样的天才,如今落得如此地步…只能说是命该如此。但是可有人问过他…他这一生到底想要做什么?到底有没有做过哪怕一件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一双美丽而充满了活力的眼睛从他眼底掠过,那时他还刚刚及冠,偏偏少年遇到了未经世事的单纯聪慧的少女。她救了他的命,养伤的闲暇之时他摘了野花编了花环送给她,她美丽的容颜上染着淡淡的红霞,比他见过的任何绝色女子都更加动人。
然后他娶她为妻,她为他生儿育女…如果他不是林愿,如果没有那些责任……
“苏宜尔…”
叶璃沉默的看着染血的宝剑从他的脖子上划过,长剑锵地落地,穿着龙袍的男子也慢慢的倒了下去,“苏宜尔……”
跟着赫兰公主一起住了一段时间,叶璃记得赫兰公主说过。她的表姐,北境的公主任琦宁的前任王后的名字便是叫做苏宜尔——璀璨的明珠。
“王妃。”冷皓宇等人走上前来,看了一眼地上的人,冷皓宇也不由得叹道:“没想到,他竟然会……”
叶璃轻叹一声道:“厚葬吧。他也算是一方枭雄,追封为昌庆王,与北境王后合葬吧。”卓靖犹豫了一下,方才道:“启禀王妃,北境王后和几位公主王子的骨灰被赫兰公主带回北境去了。”
叶璃想了想,“为他立衣冠冢吧。派人将骨灰送到北境去。任由赫兰公主处置。”说罢,有些意兴阑珊的叶璃便不再看地上的人,转身回营去了。八月十五…该回去了。
“任由赫兰公主处置?”卓靖咂舌,以赫兰王后对任琦宁的恨意,会将他的骨灰撒在路上任人践踏吧。
不一会儿,就有人来见任琦宁的尸体带走。湖边重新回复了宁静。又过了许久,一个蓝衣男子出现在湖边,望着地上那暗红的血迹出神许久,才伸手捡起地上的剑, 一方衣摆一剑划破,蓝衣男子缓慢的擦拭着剑身上的有些干涸的血液轻声叹道:“真是没想到,你居然会…我原本还以为……”原本还一直以为你我之间必有一战,却原来,连面都没有认真的见过…
随手丢开手中的布巾,蓝衣男子拂袖而去。染血的蓝色布巾在微风中扬起,为刮入了泛着微澜的湖面,慢慢的被浸湿,鲜血在湖水中淡淡的泛开……
墨家军大帐里,叶璃抬起头来看着跟前的蓝衣男子,目光在他手中的剑上停顿了一会儿才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谭继之无所谓的一笑道:“若是王妃打算继续将我关起来也无所谓,如果王妃没有这个意思,那我就想要走了。”
叶璃挑眉,淡淡笑道:“去哪儿?重新找个地方东山再起?”
谭继之摇摇头,道:“或许到处走走,或者…去西域也或者出海去吧。”
叶璃有趣的看着他道:“你的宏图霸业呢,不想要了?”
谭继之苦笑道:“有定王和王妃在,宏图霸业哪儿也别人插手的份儿。在下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看到他的下场…原本还有几分想不明白的,现在也觉得没什么要紧了。”两个人,同样的名字同样的使命和责任,却是不同的经历不同的解决。看到任琦宁如此下场,一直觉得自己深恨他的谭继之却也多了几分兔死狐悲之感,原本的雄心壮志也多了几分索然无味。
“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
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间一场醉。”叶璃轻声吟道。谭继之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