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袖抹了把额上的汗,梁叶将枕边散落的银针息数收入囊中,待医药用具全部整理好后,他拍拍袖子站起身来。
“梁公子,不知我夫人的情况如何?”背后幽灵一般站在梁叶的身后,莫谦然担忧的看着依旧床上昏迷不醒的挽云。
“我勒个去!”梁叶被突然出现的莫谦然给吓得险些心肌梗塞,拍着胸口没打算给他好脸色:“王爷没听过人吓人吓死人吗?麻烦你站在我身后也出个声……”
“是莫某的不是。”
天大地大医者最大,只要挽云一天没好,莫谦然就一天不敢将梁叶丢给自己的那记白眼瞪回去。
“还请问梁公子,我的夫人……”
“她没事。”随意的摆摆手,梁叶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诶!我刚才好像叫人备药去了,药呢?”
“在这里。”
说曹操曹操就到。言七七笑吟吟的跨进门来,白皙纤细的手上赫然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黑色汤药。“茯苓黑附子各三克,研磨成粉再兑上汤药搅拌均匀……梁公子,七七做的可对?”
“有劳姑娘了。”看也不看她一眼,梁叶径直从她手中端过瓷碗。
颜色和粘稠度都恰到好处,可梁叶仍有些不放心,遂凑上前去嗅了嗅……气味也没有问题,这药熬得真不错。赞赏似的点点头,梁叶端着瓷碗小迈步地就往床榻边行去。
意识到他是要去喂药,莫谦然立刻抢先一步坐在床榻边。他俯下身子,轻柔地半抱起昏迷的挽云,不由分说的从梁叶的手中接过瓷碗。“还是让我来吧。”
语气虽然很温和,但梁叶怎么听怎么觉得他是在吃醋。双手抱胸,他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位一脸温柔的王爷,斜飞入鬓的英眉下一双琉璃眸子熠熠神采,藏不住的柔情独独为了眼前这位女子。
那一瞬,梁叶恍如看见了一株千年雪莲,在那苍茫的万物之巅,凝静的夜里悄然绽放。
无声的瑰丽,含苞怒放的惊艳,看得梁叶不禁有些两眼发涨。
人前的叱咤风云,人后的点朱描眉,谁言男儿不柔情?面对真心爱恋之人,纵是铁戟铮铮的大英雄,也会化作千丝绕指柔。
却不料,地位显赫的君主王爷,亦是如此。
“荌荌,走了。”轻声唤了唤角落里那个依旧抱头冥思苦想的红衣小丫头,梁叶不想打扰眼前这一对紧紧相偎的天作之合。
“阿叶。”被两个手臂夹住的小脑袋霍地抬起,林荌荌一双大眼睛在房里嘀里咕噜的瞎转,才刚扫到床榻那边,却不动了。
“怎么了荌荌?”
“阿叶。”林荌荌依旧一动不动的看向床榻的方向,精致的小脸上有的竟是难得的严肃:“我闻到了,有付信草的味道。”
65。凤起璎珞…第六十四章 付信草
付信草,不过是生长在山间沟壑里的一种寻常杂草罢了,平日里并无人采集。
但饥荒年间,也有人用它充饥,只因为它的口感若有若无,嚼在嘴里也并不像其他杂草一般苦苦涩涩的,再加上不会对身体造成任何的伤害,所以一时之间被众人熟识。
只可惜,万物总是有缺陷的。付信草本是无毒之物,但是它一旦遇上黑附子,就会产生意料不到的奇强毒性!
有人说付信草是无味之物,其实说是无味,还不如说是寻常人的味蕾及嗅觉无法分辨出它的气味。但是有些人天生的六感出众,纵是隔着三尺远,也能闻出星点的可疑。
林荌荌,便是那为数不多的特殊人。
“王爷!”梁叶不过一愣,立刻旋风一般冲上前,一把夺过莫谦然手中的汤药。黑色药汁泼墨似的洒在挽云身盖的被锦之上,朵朵争奇斗艳的白莲顷刻间染成了黑莲。
举着个汤勺正欲舀药的莫谦然,这下自是舀了个空。他横扫了眼被药汁弄脏的锦被,又静静抬眼望向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他的目光看似轻飘飘的,可一落在梁叶的身上,却立刻变得沉如泰山。
“梁公子,你这又是做什么?这药,到底是吃,还不不吃了?”
铺面而来的怒气,宛如滔天之水横扫方圆,压得梁叶不禁喉间一阵窒息感,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垂眼,擦过莫谦然的脸,看向斜靠在床上的那位姑娘——原先红肿的伤口处,现在居然沉淀着淡淡的黑!
糟了!
医者的天性驱使梁叶果断地双手揪住莫谦然的领口,一把将这个横亘在身前的碍事家伙甩开。
“荌荌说有付信草,那就一定有付信草!”
吼完这句话后,梁叶再也不做任何回答。他将挽云的身子轻轻放平,探指伸向她的左颈动脉……
神奇的是,光凭梁叶那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莫谦然居然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这药里,加了不改加的东西!
“言七七!”深蹙眉头,莫谦然沉声低吼着。一身谦谦气质褪去,原地只余目光如剑的愤怒男子。他转身,在房里找寻那个红纱半遮面的女子,可这会哪里还有她的身影。
不对!她今日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脑中突然撞出这个最可疑的问题,莫谦然的身子骨不禁一僵。
言七七是无极门右使,掌管的自然是无极门下的四国探子。然而因为探子数量众多,再加上上门求秘的客户也数不胜数,往日里言七七事多得根本抽不开身。若是想偷得个清闲、离开无极门休息几日,言七七还必须先向莫谦然禀报,并安排妥当手中的事宜,才可离开。
但是莫谦然清楚的记得,最近几日并没有接到任何关于言七七传递的报告。也就是说,这次她之所以离开主殿出现在此处,只可能是她擅自做主。
该死!他居然到现在才注意到!
莫谦然用力裹紧了双拳,将五指关节捏得咔吱作响。
言七七的古怪之处,他早已留心注意。但因为近日忙于应对晋王设下的重重埋伏,再加上整日操心挽云的事,他一时竟忘了提防……
如此肆无惮忌的在他夫人碗里下药,看来言七七是打算撕破脸皮,与他大干一场了!
想到这层,莫谦然立即快步行至房门口。他轻咳两声,随即阴暗处闪出一个脸覆面具的黑衣人,单膝跪地听候他的差遣。
“右部的人不能再用了,你速速回贤王府,通知左部全体出动,缉拿言七七。”
“是,公子。”黑衣人深深低下头,起身便欲离去。
“等等!”莫谦然突地的伸手,一把将他拦下。
黑衣男子毕恭毕敬:“公子还有何吩咐?”
“若琴去了哪里?”
为何他一回来,若琴便不见了踪影?先前不是还好好地守着挽云吗?现在跑哪去了?
“属下只瞧见右使大人与左使大人说了几句话,左使大人便离开了,但具体去了哪里……属下因为听命于公子时刻守候在夫人身边,所以也没敢追上前去询问……”黑衣男子回答得有些吞吞吐吐。
“好了,回去昭告左部,若是遇见若琴,要她速速回来。”心烦意乱的扬一扬手,莫谦然示意他现在可以走了。
聪明如他,当然知道言七七耍的是什么手段——挑拨离间,砍去他的左右手,好让他孤立无援,眼睁睁地看着无极门一朝易主,却无可奈何。
但是,她似乎也太过低估了他莫谦然。堂堂长羡公子,又岂是区区一个言七七能左右的?
极淡的笑笑,莫谦然返身回到房内。虽然事情有些严峻,但此时,这里还有更重要的人和事,他不能走。
至于言七七的事,就全权交给左副使吧……
彼时,夜风微凉,无意间拂开了床边木窗。窗外,滚滚乌云翻腾,在这极致的黑里衍生出令人畏惧的寒。
连老天爷都知道,这一夜,即将发生不寻常的事情……
“啊!”
床上的女子溢出一声短促的呻、吟,几乎是同时,立于梁叶身后的莫谦然一怔,随即一阵风一片云般晃过身子闪至床前,伸手握住锦被下那只冰凉的小手。
“云儿,你觉得怎么样了?”望着她一脸的憔悴,往日里水灵灵的大眼睛此时也无神地耷拉着,莫谦然只觉得千爪挠心般难受!
这是一种心灵的折磨。你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它却真真实实的存在着,于你无防备之时,狠狠地提醒你它的存在。
这一刻,他甚至忘记了她也许是心怀不轨而接近他的人。握着她的手,莫谦然的手不禁微微颤抖。她的手这么冷?她的手怎么抖得这么厉害?!
“疼。”
努力瞪大了眼,挽云依旧看不清眼前这人是谁。明明灭灭的影子,交叠地穿梭在她眼前,晃得她头晕眼花。脸上火辣辣的刺痛,再加上心脏处强有力的碾压之感,痛得她张口就喊疼。
“哪里疼?”莫谦然听她气若游丝的喊疼,素来的淡定顿时丢了个干净。
“梁叶!”他转首朝他吼:“她喊疼!你快看看她怎么了!”
“完了。”梁叶收回诊脉的手,整张脸都沉在了阴影处,“药已入体,融于血中……”
“什么叫完了?”莫谦然一把拉下梁叶,将他扯至自己脸前,鼻尖对上鼻尖,历来深沉似海的眸子里翻腾着狂风暴雨。
对上狂怒的莫谦然,梁叶平静得有些诡异,他淡然地回望他,良久,轻轻摇了摇头,“很抱歉……”
这一幕是谁都不愿看到的,但他确实已是尽了全力,剩下的,就能看她自己了……
梁叶的道歉,无异于一记重锤狠狠砸向莫谦然!砸得他一时竟忘了自己身处何地,今夕何夕……片刻之后,他终于缓过神来,狠狠地碾着掌下的衣衫:“若是医不好云儿,你信不信本王要你就给她陪葬!”
“悉听尊便。”梁叶依旧安如泰山,眼睛都不带眨的。
作为一个医者,这话都听得耳朵起茧了的说……
“阿叶。”林荌荌无声无息地从角落里窜出,她双手抱胸,明亮透彻的大眼睛眨呀眨的。她看看一脸铁青的莫谦然,再瞅瞅满脸无奈的梁叶,突然道:“为何不放血?两个星期前,在玄州劳元村,你不是为椰子美人放过血吗?”
“荌荌!”
不敢置信地扭过头,梁叶此时嘴张得可以装下两个椰子。时间地点人物事件都说对了!她不是有严重的即过即忘症吗?怎么会……
“放血?”仿佛是于万里江洋上觅得一块浮木,莫谦然的心陡然紧了紧。“怎么放血?你快给她放血!”
“不行。”梁叶想也未想便一口拒绝,“她的气血太虚,若是我此时给她放血,就算解了毒,她也一定熬不过今晚……除非有和她同样血型的人给她输血,但是天知道谁跟她是一个血型的,若是输错了血,只有死路一条!”
开玩笑!血液不相融,别说他梁叶是医仙,就算搁在医疗水平先进的现代,也没人救得了……
虽然梁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可莫谦然还是不愿放弃,“不行,你不试试怎么……”
“O型……”梗咽的细细女声生生切断了莫谦然未出口的话语,床榻上的挽云胸口剧烈起伏,她努力睁大眼睛,一双盈满泪珠的眼死死凝着梁叶的方向。
唇颤了颤,她再次启口:“我说,我是O型血……”
66。凤起璎珞…第六十五章 血型
我是O型血我是O型血我是O型血我是O型血我是O型血我是O型血……
挽云气若游丝的声音在梁叶的脑中不断回响着,就似那音乐厅里的混响效果一般,震得梁叶头脑一片空白。
“O型血……”
这个属于另外一个时代才该有的词汇,怎么会从眼前这个柔弱女子口中说出?!
她的话语就像是开启记忆的一个机关,令梁叶深藏在心底已久的往事又重新浮现在脑海中,那是他所熟悉的、一个曾经属于他的繁华热闹世界。十字路口的川流不息,车辆滴滴地鸣笛与人群来去纷纷的脚步,在西边斜阳的拉洒下,一如昨日般熟稔。
那年那天,梁叶独自一人走在下班回家的路上。
这时在马路中央,突然出现了一个娇弱的姑娘!她似是旧病发作,浑身无力的跌倒在地,可任她如何挣扎着求救,周围的行人车辆就是集体视如不见!行人的目光冷漠而麻木,恍若失去灵魂的木偶,在飞速更迭的红绿灯指挥下,依旧被扯线拉着走走停停,丝毫不在意那个躺在马路中央的女孩儿的死活。
“救救我……”女孩全身痉挛,一双眼睛盛满了对未知命运的恐惧。
梁叶心底一个声音不断的重复着,坚定而清晰:救她,必须要救她……
届时,记忆中的两边景物开始倒退,女孩无助恐惧的脸庞逐渐拉近,十米,五米,两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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