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黑色潮浪般涌来的北匈,莫谦然却负手不语。他挑颚静静地看着,似是在看波涛涌动云卷云舒般淡然。
陈文瀚跌撞着上前抱住莫谦然,“夫君!我们快走!不然来不及了!”
莫谦然却忽然道,“她来了。”
“谁?”陈文瀚心底一颤,“谁来了?”
黑沉如墨的夜,一道白影霎时划过天际,衣衫鼓鼓飘荡,漆黑的发如瀑布般泻下,偏偏一对眼睛却亮若星辰。
挽云。
天知道她从何而来,只是一霎间身影已抵达两边人马的中央,几步飞踏间内力尽展,白袖飘荡间,举刀奔跑的北匈族人们竟一个接一个倒下!
一个旋身回转,飞踏半空的挽云倏然转过背来——她的心思显然在更远处的宇文拓身上,转身时目光不经意间落下,越过青草泥地,漫过数百米冷寂长空,与莫谦然目光相遇。
一瞬,心颤。
她依旧风姿出尘,他依旧俊朗谦谦,一切似是半年前晋王府邸那不经意间的目光相对,伴着泥土的腥湿,草地的芬芳。
下一瞬,两人同时调开目光。
“宇文拓,想要我的心头血,不如自己来取!”挽云仰头飒然一笑,长袖一摆不再恋战,越过北宫族人的头顶,她一脸无畏径直俯冲向白马上惊慌失措的宇文拓!
哐蹚又是一个巨雷落下,不远处盘膝而坐的黎若熙正在施雨术,挑起唇角,她的笑容三分无奈七分气恼,一贯风轻云淡的脸上难得覆盖阴云。
风挽云,既然敢点我的穴让我双腿无力站立……哼,难怪那时你笑得那么阴险!
“没办法,这样一来我也只能留在这里保护你了。”荌荌颇为遗憾的耸肩,顺势不忘摸摸若熙的头,“乖,若曦姐姐别生气了,你自己不也说知道挽云姐姐的性子是死倔死倔的吗?呵呵,我那时还以为你是夸张呢,现在看来,还真是一点没夸张……”
“救驾!救驾!”
宇文拓不曾想本应在皇宫里的挽云怎么会无故出现在这里!一对上挽云利刃般的眸子,他顿时惊得浑身冷汗全起!举起马鞭狠狠一抽,驾马慌不择路地想要逃命。
一部分离得近的北宫族人立马折回保护太子,另一部分已与无极门黑衣人们展开激烈厮杀!刀光剑影血液飞溅,躲在后面的陈文瀚吓得尖叫连连。
数量上本就处于劣势,再加上连日劳累奔波,黑衣人们既要杀敌,又要护主,个个都杀红了眼!可不管他们如何拼命,蜂拥围上的北匈人还是不见减少。
“走!”
见形势不好,其中一个黑衣人倏然跃起,抬手一划竟封了莫谦然的穴,扯着他二话不说狂奔就逃!
“夫君!夫君!不要丢下瀚儿!”
躲在后面的陈文瀚傻眼了,什么也不管撒腿便也跟着那黑衣人狂奔,还没跑几步又因重心不稳而倒下,重重摔在泥地里。
“夫君!不要丢下瀚儿!”
看着莫谦然的身影渐渐远去,陈文瀚就像是被人抽去了呼吸丢入冰天雪地般恐惧!她匍匐在地上嚎啕大哭,撕破的嗓音就像孤独的狼嚎,肝肠寸断,撕心裂肺,抬起的手想要努力的抓,黑衣的一角却远若天涯。
他走了。
他竟然走了……
陈文瀚抖着手,眼泪一颗一颗砸下。
斜刀一劈砍倒一个黑衣人,胡子拉喳的北宫族人举着刀到处搜寻下一个目标,一低头就见到几米外倒地大哭的陈文瀚,他眸子一闪,狞笑着举刀向陈文瀚奔去,嘴里不忘高声大喊:“杀了你个南蛮皇后!”
刀光一晃,陈文瀚怔然抬头——她痴了一般看着北匈人举刀劈下,她却呆在原地不动,像是灵魂被剥离只剩下空壳的身躯,她仰头,等着身体被劈开的那一瞬。
刀起,刀落,又在即将触上她背脊的一瞬,停住。
一个手刀劈上那人的脖颈,挽云脸颊涨红,胸口在急促的喘息中一起一伏。
一脚将倒地的北匈人踹得更远,挽云一手叉腰一手用袖子给自己扇风散热,待喘了几口气后,她低头瞪向陈文瀚:“嚎什么嚎!隔那么远耳朵都要被你震聋了!”
“夫人!请恕属下救驾来迟!”
一位黑衣人一身腥血飞身扑来,他一个翻身半跪在陈文瀚身侧,伸手刚想要扶,却被陈文瀚一把推开。
挽云似乎识得面具下的那双眼睛,偏头试探地喊了声,“是风厉吗?”
黑衣人顿了顿,他缓缓转过背来,低头抱拳道:“青莲夫人……”
“没有青莲夫人,我是挽云。”
挽云摇头,冲风厉一笑。
冷风吹起她的衣袂,那双美丽的眼睛早已褪去当初的懵懂与天真,只是那清甜的笑容却依旧,亦如半年前,薛家府邸里舍身挡在王爷身前的倔强女子……
风厉一怔。
他忽然间好像有些懂了,为何主子会念念不忘于这个女子。
挽云气也喘够了,风也扇完了,该干点正事了。她一闪身蹲在陈文瀚的右边,目光炬炬地盯着她恐惧而又扭曲的脸。
“喂,我早就说过,等你诞下小皇子后再找你的麻烦。所以,拜托你在生孩子前不要翘了,就算为了肚里的孩子,也要拼命的活下去,ok?”
拍怕手,挽云又转向风厉,“这边已经没有几个北宫人了,你们聚集在一起保护她,我先去找宇文拓……”说着转身要走。
“青莲夫人!”风厉急忙喊道,挽云一顿,他立即改口:“不、不是,风姑娘,那个……你自己要小心,特别是留心那个血玉蛊。”
“知道。”
挽云转头,眸光清亮一笑:“风厉,保重。”
风声瞬间刮得猛烈,待那白衣人掠起后又稍稍变小了些。
“青莲夫人……”呆呆地看着那抹倩影远去,风厉动了动唇,苦涩一笑。
“你也……保重。”
“夫人!”
“夫人!小心!”
又有几个黑衣人赶来,他们见到陈文瀚一身污泥地躺在地上,急忙拥上前想要将她扶起,却无一例外都被推开。
陈文瀚咬着牙,凭借自己一只手臂撑起身子,挑眉看着远处那厮杀在黑夜里的白衣女子放声大笑。
“青莲夫人?妖白莲?玉莲仙转世?笑话,笑话……笑话!哈哈哈哈哈!”
“夫人!”风厉皱眉,“您不要这样,地上凉,属下扶您起来。”
“滚!”
凶恶地抬首,陈文瀚眼底尽写疯狂。她狰狞地张嘴大笑,笑得眼泪都要流下来。
“我的命是她救的?没有她我早已命丧黄泉?”她像是在反问,嗤嗤地笑着,前俯后仰地,模样甚是吓人。
“不,我不需要她救,我是这世上最高贵的女人!为什么要那么低贱的女人来救?不……不!”
陈文瀚疯狂地摇着头,她低头在地上找着什么,当看见一柄带血的刀后双眼一亮,飞扑过去五指抓起,竟毫不犹豫往自己的胸口狠狠刺下!
哼也没哼,刀尖整段没入,血液刹那染红了她的衣襟。
“夫人!”
黑衣人们都惊呆了,扑上前想救,谁料陈文瀚反手拔出刀后又往自己肚子上一插!
血,飞溅。
噗通一声,在黑衣人们惊愕的目光里,她大笑着倒下,重新摔回泥泞里。
拔出刺入肚子的刀刃,她丢开,朝天嘶吼:“欠你的两条命,我还了!”
我不欠你,不欠!
“夫人!”风厉咬住下唇,双拳握得颤颤发抖。
几位黑衣人早已见惯腥风血雨,他们跪在地上,可谁也不敢直视地上那个一身腥血的女子。
她高傲一世,自命不凡,最后却选择这样惨烈的方式结束自己的性命……
看着自己血色一片隆起的腹部,陈文瀚抖着唇颤颤而笑:“孩子……你是娘亲用卑鄙方式偷来的孩子,所以,注定你一世坎坷,却不料……这么快……”
她摇摇头,唇色苍白:“娘亲对不起你……下一世,投胎到好人家吧……”
闭上眼,陈文瀚五指嵌入泥土地里,似是要深深地抓着什么不松手。
“夫君,为何……丢下瀚儿?”
一颗泪水滑落,顺着她的脸颊落入泥泞。
在你心中,我始终不及她,我知道的,我早就知道的……
“愿……”陈文瀚气若游丝地笑。
“愿……下一世……我也能做……像她一般的女子……”
白莲一般,清澈,透净,无暇。
风声骤停,同一瞬,刺入泥地的五指亦停止了颤抖。
骄傲一世,她自命轩辕嫡亲公主,势要寻这天下最优秀的男子为夫。
如今,她做到了。但,还是含恨而死。
嫁了最优秀的男子那又如何?他不爱她,不爱。
原来,权力,地位,都只是过眼浮云。
伸手一抓,什么也没有。
没有。
241。生死轩辕…第五十章
暗黑沉夜里,天际每划过一记白光,都能照亮这血色江河般的炼狱场,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雷,仿佛就像老天爷为这满地尸骨发出的痛心呐喊!
莫谦然逃走,陈文瀚已死,黑沉沉的乌云伴着覆天压下的毒虫轰鸣,如同布下一层偌大的织网阻隔北宫族人们的后路。举刀的汉子们粗声喘息,他们的目标早已从寥寥几个黑衣人转向了西北山坳里一坐一站的两位女子——紫衣暗魅,红衣纤细。
“是她们在捣鬼!杀了那两个女人!”
身上沾染着不知何人的鲜血,刀尖血肉还未抹尽,当看见自己的同伴一个个倒下后,北宫族人们如绝境狼群般凶狠残戾!毫无畏惧沉吼着折回向黎若熙和林荌荌冲去——他们不怕死!为了北宫,他们只怕一身热血无处挥洒!
“若熙姐姐。”
面对数百人的疯狂奔涌,荌荌显得出奇的平静。她执手搭上黎若熙的肩,喉间的嘶哑褪去轻快,口气竟三分似挽云的气魄:“今日,且放开大战一场如何?”
黎若熙转头斜睨了她一眼,轻哼着樱瓣唇角上扬,“不是早已开始了吗?”
——没有惧意,不留退路,既然选择踏上这条征程,便已做好了以命相博的准备。
她们是,他们也是。
无休无止的杀戮,一方为了国家昌容,一方为了天下大局,任凭血流成河尸骸成山,谁也不会因畏惧而退后一步!
而一骑白马在电闪雷鸣里奔腾,大难当前,他却选择将他的子民遗弃在身后。
“宇文拓!别想逃!”
挽云空中飞踏在后面追,宇文拓面目狰狞策马狂奔!不得不说他马术高超,时不时的改变逃跑方向,偌大草场上折来又折去,折腾得后面的挽云够呛。
轻功再好也比不上四条腿的马,挽云追累了,还追得火气蹭蹭见长!一个翻身落下,气都不顾喘竟搬起地上的大石块朝马背上的宇文拓砸去——让你丫跑!缩头乌龟!
咚地一声石头与骨头相撞的闷响,紧接着是惨烈的一连串惊叫。
站在原地龇牙骂咧咧的挽云愣住了,张大嘴,她眼睁睁地看着宇文拓双手高举往后一仰,咕噜一下竟从马上栽了下来,雪球似的在草地上一阵翻滚……
奔跑在马背上都被打下来了?
挽云惊叹不已地看着自己的手,转念一想也许不是自己运气好,而是那货多行不义必自毙!这样丧心病狂的人老天爷都不会帮他!
此地离北宫族人们稍远,宇文拓纵是想搬救兵也回天乏术。挽云嘻嘻笑着负手向他走去,看着摔得鼻青脸肿的宇文拓挣扎着想要站起,便好心相劝道:“兄台,别多费力气了,这样会骨折的。”
话音还未落,就闻“咔”地一声脆响——宇文拓哼唧了一声,捂着手臂栽倒在地。
“说了吧。”
挽云耸耸肩,分明是幸灾乐祸偏偏还一脸惋惜悲叹,足尖一挪已立于他的身。
“你想做什么?”
宇文拓像是突然吞下一个火炭,整张脸都被极度的恐惧扯扁,他张大了嘴,好像突然接不上气急促的喘息着,“风挽云!你要是敢动本宫,本宫定叫你不得好死!”
“我对你没兴趣。”
撤下玩笑的嘴脸,挽云负手颔颚下望,雪白衣袂无风自动。
她的眸光清冷,寒气中又隐隐藏着他看不懂的某种情绪,视死如归般的淡然,亘古如一的看着他,一瞬也不瞬。
宇文拓的手一点一点地爬向腰间,目光始终与她对视着,不让一分的凶狠与狰狞!
看着看着,挽云突然没有笑意的笑了笑。她半俯下身,右手一摊:“血玉蛊,给我。”
“做梦!”
宇文拓像早知她会如此说一般,目光一横径直朝她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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