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归眼眸中闪烁着熠熠星光,她音色本就低沉,此刻更是暗哑地说道:“二爷,请问商相在哪?”
“商相回京城了,庄姑娘可是有事要我带话?”
庄归用手扫了一下自己肩膀上的落花,抬头看去,“那能否让二爷带一句话。”
“请说。”
“我想见冷宫的太后娘娘。”
段二皱眉,他想到了那个在冷宫中仿如一尊神像那般稳坐不动的锦华,那凉薄的神态和从不睁眼看人的眼神,他道:“即使庄姑娘想见她,她也未必愿意见你。”
庄归静静看着段二,眼眸深处似乎流淌着一泉清水,斑斓流光,她很平稳地说道:“她会的,只要商相给我这个机会。”
段二默默注视着庄归,随后坦然笑道:“那我自然会带到这句话。”
三日后,段二就给庄归带来了消息,商珏同意让庄归进宫去见锦华,但是只有半炷香的时间。
庄归便随着段二踏上了去京城的路途,这是她阔别多年之后再一次踏入京城这片皇土。那些繁华的身影没有丝毫的改变,反而越发富足和耀眼,熠熠生辉。
很快,马车穿过熙熙攘攘的大街小巷,两旁忽然就变得肃穆了起来,原来是到了皇宫禁区,在从宫侧门进入之后,便长驱直入往着冷宫奔去。
整座皇宫内悄然无声,肃穆庄严,庄归跟着一架小小的马车不知道转了多少的弯,最后忽然就停了下来,庄归侧耳听去,周围已经连鸟叫的声音都没有了。
随后帘子被拉开,那个驾车的小厮不知道何时已经换成了一个小太监,小太监对庄归冷冷说道:“到了,姑娘自己进去吧,里面也没什么人。”
庄归看到了那曾经璨若星辰门庭若市的昭阳宫,如今却是冷冷凄凄空无一人,她下了马车自顾自地往里走了去。
路上一地的落叶无人打扫,堆积在庭院内一阵风就可以将它们吹得四散奔走。她一步步朝着锦华居住的关雎殿走去,路上难得看到一个跌跌撞撞走来的下人,仔细看去却是一个疯子,疯疯癫癫朝着庄归笑着跑开了。
庄归走到关雎殿门口,推开了那扇尘封已久,在记忆中已经泛了黄旧的大门,推开门的瞬间,门框上堆积的灰尘一下子散落了下来,仿佛一堆灰色的雪团砸下,砸在庄归的手背上。
她侧过头咳嗽了几声,随后才继续把门给彻底推开,跨过门槛走了进去,殿内没有任何熏香的味道,只有雾霭般的气息围绕在眼前,寂静的大脑只能发出嗡嗡的声音。
光线十分不好,所有的窗户都管着,只有斜斜漏进来的那么几道光线,却顺着光线能够看到坐下光线下的那个女人。
庄归看着那个即使在落魄的地方依旧保持着端庄坐姿的女人,她从庄归一进来就盯着她,那眼神带着沧海蓝田之后的沉淀,却又隐隐有着杜鹃啼血的惨烈。
她看着庄归,一只手忽然撑在窗台上,一点点从光线下站起来,微微斜了头带着宁静的微笑,她说:“如果我没猜错,你就是她。”
庄归一步步靠近锦华,那个落魄凤凰一般的女人,即使在这样的境况下,她依旧给人一种她会火凤重生的错觉,也许是那一身风骨,总给人一个错觉,那就是她虽然不招摇却足够隐忍和强大。
庄归浅浅地笑了,她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间小庙看来也是容不下娘娘这尊大佛的。”
锦华用手撩起额前垂下的头发,她看人的眼神与商珏如出一辙,都是审视一般仿佛一个眼神就能把你看透,包括思维的顺序,她和商珏是那么的相像。
锦华说:“所以你请求商珏放了我?”
庄归没有回答,锦华忽然冷冷说道:“你有什么目的?四妹。”
庄归的回答很平淡,“我见过母亲,她请求我帮你求情。”
“所以你被她感动了?”锦华说得轻描淡写,没有一丝感触。
“她的演技太好,我不得不被感动。”庄归说得沉静,眸中的光芒却一直在闪。
锦华冷笑,“我听说过你的故事,没想到你也有聪明的时候,然后呢,你为什么要向商珏求情?”
庄归缓缓垂下眼帘,她手中握着一寸透进来的光阴,“我只是想看看。”
“看看?”锦华微微抬高头,用惯有的高高在上的姿态看着庄归,带着无懈可击的冷漠,她说:“如今商珏不会放我出去,他只会要我死。”随后她的目光更加冷得打量在庄归脸上,“他变成如今这般对我绝情的模样,也是托你的福。”
“他不会放你出去,我却偏要他放你出去。”
锦华觉得可笑,“我听闻你是一个没有自我人格的人,没想到竟然和传闻出入如此之大。”
庄归定定地看着锦华,她的眼中有她的人格,她的脾性,绝对不是一个让人摆布的木偶娃娃,她说道:“传闻也是会变的。”
锦华挑眉,嘴边却是一个漫长而悠然的笑容,“那你为什么要替我求情,不要告诉我你是念及我们的姐妹情。”
庄归走到窗下的一张椅子上坐下,虽然上面布满了灰尘的纹路,但是她丝毫不在意,然后说道:“因为他说他后悔了,所以我想看看他究竟是不是真的后悔了。”
锦华眉眼一勾,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她说:“何意?”
庄归静静凝视前方说道:“只是想看看我对他的影响会有多大。”
锦华忽然笑出声来,那笑声中带着几分凄惨,“所以你就拿我来做实验他的棋子?”
庄归叹了口气,语气依旧很平和,她说:“也不全是,我也不想你死,你毕竟是我的亲姐姐。”
锦华骤然狠狠瞪着庄归,她的眼神恰到好处,没有凶神恶煞,却也足够把人给镇住,她说:“你说得好听,我们有什么姐妹情分?”
庄归目光移到锦华脸上,她没有丝毫畏惧,而是不卑不亢说道:“你觉得没有,因为你是那样的人,而我觉得有,因为我是这样的人,关于这件事我们根本不是一种人,又何必要求对方接受自己的想法。”
锦华只是冷笑不语。
庄归又道:“寻常人家,出生即是姐妹,无论是否见过面,而在积善锦家,姐妹这两个词却被‘物尽其用’,不过我并非积善锦家的人,我叫庄归。”
“所以,你心中还是认了我是你姐姐?”
“不否认而已。”
锦华眼角余光瞥着庄归,她轻笑,“你是在浪费时间,商珏不会放过我的,他不敢,他害怕,他害怕他今天的一切被我有朝一日毁于一旦,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积善锦家远比你想象的根基硬,他不光要我死,还会要锦家所有的掌权人全部都死,只是积善锦家贤名远播,他只能一步步来罢了。”
夕阳开始褪去,室内的光线也开始一点点散去,庄归凝视着那些点点滴滴的光线说道:“所以我要他不能杀你,也要他放弃毁灭整个积善锦家的计划。”
庄归顿了顿,眼眸出渗出一丝丝阴沉,她说:“如果不用他最重要的东西来换,我又凭什么原谅他?”
锦华狭长的眼睛轻轻开阖了一下,她浅笑,“你不会如愿的,你不了解他。”
庄归眼角处漫上了一丝阴霾,她说:“如果是那样,那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你已经废了他的双腿。”锦华幽幽的声音在提醒着庄归。
庄归目光顿时布满了阴郁,她说:“远远不够,比起他对我的伤害。”
锦华陡然笑得亲切,她说:“把曾经纯洁的兔子逼到现在这个样子,也难怪你要如此试他。”
庄归不去理她,她站起身说道:“我尽量会保住你的性命,我知道你不会放弃从这里出去的机会,我也不会要求你承诺什么。”
锦华用手捏了捏自己耳垂上的耳环看着庄归,“希望你有这份能耐。”
随后庄归便离开了大殿,出了门却没想到看到捧着一个铜盆走过来的卓妃卿,她停了步子等她走近,卓妃卿看到庄归也只是淡淡一笑,没有任何要叙旧的意思。
庄归也是淡淡一笑回应着,每个人有自己的追求和自己的憧憬,她曾经有,现在也有,虽然已经初衷不一样了。
庄归离开了昭阳宫,门口的小太监依旧等着她,笑嘻嘻地看着庄归说道:“正好半柱香。”
庄归点了点头,便踩上马车,再一次离开了皇宫。
她在闹市中的一件客栈住了下来,夜幕时分撩开窗帘朝下看去,长安的晚上依旧是那不输金陵的繁华。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四章
这一日庄归起得很早,她心情不错,一起来就推来了沿着街边开的一扇窗,扶着窗框往下看去,却发现楼下的一家丧葬店内很是热闹的样子。
她嘴角扫着晚风一般微微的笑容,朝着那家丧葬店怀着看热闹的心情看去,却看到一个管家模样的男子正在和那老板说着什么,虽然声音并不响,但是奈何庄归也是一个练过功夫的人,自然一下子就听出了他们的对话。
那管家模样的人侧过耳轻轻对店主说道:“相爷母亲过世,所以要办的隆重一些,钱都不是问题,把你这儿最好的东西卖给我。”
店主愣了一下,随后说道:“什么,你说的是商相母亲死了?”
那管家点点头道:“我们都多少年老朋友了,我还骗你不成,所以这笔生意我给你做,你可千万要多担待点。”
店主立刻点了点头,“行,我会好好做的。”
他们的对话一五一十传入了庄归的耳中,她皱了皱眉,刚才还带着微笑的嘴唇此刻已经扳直了,她立刻把窗关上,然后转身就离开了客栈朝着相府走去了。
相府门口洁白的缟素还没有挂上,可是却能够感觉到整个相府低沉的气氛,庄归就那样呆呆站在相府门口,想了半天想不出用什么借口进去见商珏。
她认识商珏的母亲,那是一位非常慈祥的太太,对庄归也是很好的,还时常会劝商珏好好待庄归,想不到忽然就离开了人世,在她后知后觉之中,怎么说也该来看看她的。
她站在门口好一会,很巧的是正好看到外出办事的段二回来,段二看到庄归的时候皱了皱眉,他掸了掸自己的衣袍说道:“庄姑娘这是……”
庄归低着眉说道:“听闻老太君仙逝,想来看看她,以后怕是也看不到了。”
段二盯着庄归想了想,随后道:“可是在见老太君之前,怕是庄姑娘要先见到相爷,这件事还得先得了相爷的准。”
“无妨。”庄归说的坦诚,没有任何遮遮掩掩。
“那跟我来吧。”
说完庄归就跟着段二走进了相府,一进来,她就看到那个站在庭院里指挥下人帮忙搬东西的卓然,庄归瞬间眼神冷了几分,卓然在那里让大家把丧葬的东西一件件摆上去,毅然一副女主人的架势。
段二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说道:“卓二小姐是来帮忙的,老太君毕竟是她姐姐的婆婆,府里没有女主人,这些事也只好劳烦她来做了。”
庄归眼角闪过一丝冷笑,所以商珏所说的那些都是骗她的吗,说他后悔了,说他想重新开始,可是却任由一个女人在他身边绕来绕去,凭什么他就能一边说着这样的话,一边有什么卓然张然李然。
段二把庄归带到商珏的书房前,然后他自己先走进去庄归被留在了房门外,门是关着的,庄归也不知道段二与商珏在门内说了什么,只是等段二出来后,他笑着对庄归道:“相爷请庄姑娘进去。”
庄归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然后就推门走了进去,段二便离开了。
她走进了房内,这间她已经数年没有来过的书房,房内的光线依旧那么少,他还是那般喜欢黑暗。只是以前每次踏进他的房门,她的内心都是忐忑不安的,如今却坦然了不少,或者说已经是坦然到底了。
庄归看着商珏,他一直盯着庄归,眼神中有淡淡的温柔,更多的却是冷意,连庄归都看不透他此刻对她究竟是想见到还是不想见到。
但是他的脸色又是极其苍白的,隐隐透着噬骨的悲伤,双眸有着一些血丝似乎良久没有睡过了,嘴唇虽然很薄但是有些龟裂的纹路。
他是独子,他虽然有时很残忍,但是对于自己唯一的母亲还是非常爱戴和孝顺的,老太君的离去他必定也是比任何人都伤心的,老太君又是那样一个对谁都温柔的夫人。
他这般模样,倒是让庄归有些于心不忍了。
商珏桌子上放着一碗参汤,似乎快要凉了都没有冒热气了,庄归走过去端起那碗汤送到商珏的面前,轻声说道:“相爷,汤凉了就不能喝了。”
此情此景,倒是令人感慨万分,曾经她也这样做过这些事,但是却绝对不是今天这样的心境和气氛。
商珏憔悴的嘴角边划过一丝嘲弄的浅笑,他盯着庄归说道:“这又算是什么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