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一只手忽然紧紧抓着庄归的手背,用力揉搓着,一只手则是摸着她的脸庞,她脸上的神情告诉庄归,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有生之年竟然还能见到她的小女儿!
庄归皱着眉,脸色隐隐出现了几分动容之色,看着太夫人看到她时候的那又欣喜又感动的神情,她内心也难免掀起几丝波澜,冰山的一脚也渐渐开始融化。
原来看似她的母亲也并非那么狠心,还是十分想念和愧对她这个女儿的。
太夫人忽然伸手紧紧抱住了庄归,抽噎着说道:“小女儿,你真的是我的小女儿吗,我真怕我只是在做梦,梦一醒你就又消失了。”
庄归原本有太多的责备,只是她实在是一个心狠不起来的人,之前原本想好的质问的说辞此刻竟然一句都说不出了。
太夫人狠狠抱着自己的小女儿,好像她对她的愧疚就算用几生几世都赎不完,她呐呐说道:“其实在送走你的三天后,我便后悔了,一想到自己的亲生骨肉在外面不知道会过怎么样的日子,真的是做梦都会哭醒。”
太夫人的泪水一路滑下,浸湿了庄归肩头的衣衫,庄归用力闭上眼,眼角也隐隐留下了一滴眼泪,没有人知道她在哭什么,也许是为了与母亲相认,也许是被母亲所感动,也许……只有她自己知道。
太夫人哭着说道:“孩子,是娘对不起你,娘做梦都在想你,娘不求你原谅,娘今日能见到你就已经此生无憾了。”
庄归沉默,她直视着前方,眼角是一行浅泪,她的哭是无声的,却也伤进了骨子里。
这时候,一个老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走了出来,年级也已经很大了,她也是泪眼婆娑地看着庄归说道:“四小姐,是老奴对不起你,当初这事是老奴给夫人进言的,也是老奴把你丢弃的,你千万不要怨夫人,夫人已经为此懊悔难过二十多年了,没有什么时候是不念着你的。这二十多年夫人茶不思饭不香,一直在想法设法地寻你。”
那个老奴继续说道:“老奴我当初非常后悔,不该那样劝夫人,才让夫人这二十多年来受这样的罪啊!”
太夫人用丝帕拭了拭眼泪,哽咽说道:“陈妈你别说了,都过去了,现在看到她好好的站在我的面前,我比什么都高兴。”说完她带着母爱般怜悯的眼神看向庄归,仿佛是喜极而泣那般。
即使是铁石心肠都难免被这样一位肝肠寸断的母亲所打动,更别说是庄归这样本来就内心柔软的人,她把自己的母亲一点点扶起来,随后说道:“我现在并不怨恨你。”
每一条路都有自己的苦楚,她被遗弃走了很多弯路,也被许多人伤害过,却最终还是找到了自我。而她的三位姐姐,身在宅门之内,却只能入宫为妃,最后没有一人有善终。
每一条路都是自己的选择,也都是老天的安排,有失去也会有得到,怨不得谁。
庄归本就不是这样的人,此刻也说不上对母亲有狠,不过也说不上爱就对了。
太夫人则是紧紧抓着她的手,生怕下一刻就不见了似地,把她拉到床头坐着,然后把庄归的手放在自己的手中里揉着说道:“烟儿,这些年你都在哪儿?”
庄归并没有和亲生母亲叙旧的打算,她语气已经柔软了许多,她说道:“锦府被重兵看守,我很快就要离开不然被发现就不好了。”
说到这里,太夫人的脸色也是黯淡下来,她叹了口气说道:“这些也就罢了,只是想来还是我对不起我的二女儿,也就是你的二姐,当初若不是我逼她入宫,此刻也不会和商相闹到如此决裂的地步,更不会一个人空守昭阳宫,连个可以依靠的孩子都没有。”
庄归确实还无法完全原谅母亲对她的所作所为,但是却也不会迁怒到她的亲姐姐头上,锦华并未做过什么伤害她的事,她只是输给了商珏。
不过庄归不知道,锦华从某种意义上也是输给了她,正是因为输给了她,才会输给商珏的。
庄归低眉思索了一番说道:“我无法做到对当年你遗弃我的事冰释前嫌,但是对于二姐的事,我只能感到抱歉。”
“没错,那牢笼被商相弄的像铁铸的一般,一只鸟都飞不进去的。她是无论如何都出不来了。不过,我也不希望你牵扯进去,你只要过你自己的生活,做你自己就行了,你不用做积善锦家的女儿,也不要做。这是为了你好,为了你的未来好。”
庄归默默的听着,随后她对太夫人说道:“说到底那也是我血脉至亲的姐姐,如果在我能力范围内我会一试,可惜如今她的局面已经超出我的能力,我无能为力。”
太夫人依旧摇头,她叹息道:“没有关系,我本就不打算把烟儿你牵扯进来,你走的远远的就好。”
话说到此刻,庄归始终面无表情,甚至她的表情越来越沉默和内敛,连太夫人和陈妈都有些捉摸不定她的心思了。
庄归不像被感动了,让人完全看不清内心。
随后,庄归眼看时候不早,便甩开了太夫人的手,语气也冷淡了下来,她说道:“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有时间我还会来看你的,保重。”
随后庄归没有再去看母亲的脸色,便直接推门悄悄走了出去,她走到门口的时候,看到始终站在门外的宣华,月色倾倒在他的黑发上,如绸缎般垂下,额前是碎发随意的垂坠着,却是那般随意和潇洒。
宣华慢慢走近她的面前,注视着她有着泪痕的脸庞,随后淡淡笑道:“看来小白兔还是太善良了,你最好不要被你那狡猾的母亲给骗了,积善锦家的女人最擅长的就是演戏。”
庄归一愣,她的眼神中划过一丝惊愕,随后沉下眼眸说道:“我并没有原谅她们,以后也不会。”
宣华斜着头朝着她冷冷一笑,“瞧,你心里都在想锦华的事了,谁说你的母亲没有成功打动你。”
庄归瞥了宣华一眼,没有出声,宣华又道:“积善锦家的女人,除了你大姐,其他女人你一个字都不能信。”
庄归盯着宣华道:“你究竟想提醒我什么?”
“提醒你不要良心太好,和这种在高墙中长大的女人比起来,你的功夫还差得太远了。”
庄归没有说话,仿佛没有听到那般和宣华一前一后离开了锦府。
待庄归走后,陈妈才轻轻在太夫人耳边说道:“夫人,你说四小姐会想办法把二小姐救出来吗?”
太夫人冷冷说道:“我也没想到她会忽然出来找到我,若不是之前和华儿有偷偷书信联系过,我还真不知道我四女儿身上牵扯的事,不过既然她自己出现在我的面前,我自然不能放弃这个机会。”
“没错,我们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把二小姐弄出来,这样我们积善锦家才能摆脱如今的窘境,才能有未来!不过夫人实在是反应太快了,看到四小姐竟然直接就演了这么一出。”
“我话已经说的很到位了,她若是听得明白,就赶紧把华儿给我弄出来。”太夫人眼中满是嫌弃,若是从前她最好这个余孽一辈子不要出现在她面前,但是到了如今,却希望她能给锦华带来一丝离开牢笼的希望。
锦华说过庄归与商珏关系不一般,也说过庄归这人其实是一个内心非常软弱的女人,所以她刚才一再暗示她身在冷宫的亲姐姐,想必她不会无动于衷。
只要锦华能出来,积善锦家就还有希望。
想到这儿,锦家太夫人的嘴角渐渐挂上了一丝冷笑。
她本就是一个冷血无情的女人,不然怎么会为了地位放弃自己的女儿,又怎么会为了前程逼三个女儿入宫,她确实疼爱自己的女儿,但是也只是当她们有利用价值的时候。
此时夜黑风高,盘踞在枯枝上的乌鸦乍然飞起,在夜空中凄凉地嘶叫着,落叶被狂风打落在地,仿佛铺陈了一段凄美绝伦的路途。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一章
庄归回去的路上始终一言不发,她并不痴傻,其实当后来母亲说出锦华的事的时候,她就已经心如明镜了,虽然母亲和陈妈的表演是完美无缺的,但是也许是母女的天性,庄归还是看得出母亲是在说假话,甚至她最不愿承认的,母亲是在利用她。
她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竟然让自己的亲生母亲废那么大的劲来骗她,如果真的希望她能把锦华救出去,就直说好了,却要用这般伤她的方式。
她一开始真的以为她找到了那个疼爱自己的母亲,她也只是被逼无奈却懊悔不已,她被母亲捧上云端双脚离地而不自知,最后直到母亲引出锦华开始她却被骤然摔落泥底。
她一开始的泪水是因为动容,后面的哭泣,却不是为了母亲而流的,是因为心碎。
所以她永远只能是一个输家,从最开始她的磨难开始,就是因为锦华,而如今她被自己至亲之人伤害至深,也是因为锦华。
一切和当初都没有区别,周围的每一个人,所有人心里只有锦华,锦华是天上云,而自己依旧是地底泥。
只是没有想到,连怀胎十月把自己生下来的母亲,也是这般狠心,利用她,伤害她,甚至根本没有想过她的死活。
也许是她太高估自己了,竟然以为会有人为了她而担心。
庄归和宣华又一次走在了秦淮河边,庄归忽然停下了脚步,她转身用一种极其落寞和悲怆的表情对宣华说道:“就到这里吧,谢谢你,我想自己回去了。”
宣华看着她的表情,他发现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看不穿她的内心了,但是他能感受到她的悲伤。
庄归目中无神地低着眼看着地面,宣华则是缓缓走过去,随后他高大的身影遮住了金陵的华灯,庄归眼前只剩下一片阴暗。
他们两人贴得如此相近,宣华伸手将庄归的头按到了自己的胸口,他的身上有着布料特有的味道,很干净也很安逸。庄归没有抵抗,能感觉到宣华手上散发的不温不火的温度,她就那样靠在宣华的胸前,接受着宣华无声的安慰,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但是对方的意思,却都已经传达到了对方的心中。
两人僵持着这个动作很久,在这片烟花柳巷之地,却没有一个行人经过,宣华的前胸是此刻唯一的慰藉,庄归静静闭着眼睛,放空大脑,什么都不去想了。
庄归一身荆钗布裙,平凡的容貌,并不纤长的四肢,在宣华的英姿卓越的绸缎华服面前,似乎是那么的不堪一击,却又有着另一种形态的赏心悦目。
时间停留了许久,久到无数弥漫着悲伤的时间缓缓流逝过去,仿佛咀嚼一朵开在唇边的花朵,悠远,悠长。
庄归这才渐渐推开宣华的身子,她望了望天上摇摇欲坠的繁星,唇边绽放一个恬静的笑容,她说:“谢谢,我真的要走了。”
宣华冰凉的眸子凝视了一番庄归,却也把她惨淡的微笑看进心里,他淡淡说了声:“回去吧。”便转身就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了,庄归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但是她却知道自己要回哪里。
所以,她也无声无息地回去了。
回到央城的时候,天已经隐约亮了,她心事沉重,也没有心思回去睡回笼觉,她站在庭院中呆呆站了许久,脑海中依旧是昨晚与母亲对话的那一幕幕。
她原本以为在商珏的折磨下,她的心早就死了,不会再被伤了,没想到却又一次被打击的体无完肤,究竟要被践踏多少次,才能不天真?
她在央城内漫无目的地走着,却不知不觉发现自己走到了商珏所居住的大殿之后的暖阁前,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然径直走过去,推开门进去了。
屋内弥漫着药香和熏香的味道,帷幔被风吹得层层叠起,若隐若现也能看到里面躺着的人。
商珏穿着白色罩衫,躺在床上闭着眼正睡着,他睡觉的时候双眉也是微微紧蹙着,嘴唇也抿着,脸色依旧是有些苍白冰冷,没有一丝温暖。
庄归只是远远看了一眼,也没有走近,商珏却睁开了眼,他眼帘打开后就露出那双冰冷的眸子,随即转过头,快而准地锁定住了庄归。
庄归有些尴尬地往别处瞟了瞟眸子,随后说道:“没想到打扰到你了。”
商珏扯出一个冷情的微笑,“真是稀客。”
庄归站在重重帷幔之外,隔着暗红色的透纱看着床上的商珏,她的眼神一片死灰,静静说道:“很抱歉。”
商珏似乎打算从床上靠坐起来,他因为双腿无力只能靠上身与双手的气力,所以有些费力,庄归则是立刻走过去把他扶靠了起来,她双手抓着商珏的手臂,正打算放开,却看到商珏用一种探究审视的目光看着她。
商珏眉头皱得更深了,他说:“你哭了?”
庄归躲避似地移开目光,抿了抿嘴说道:“没有。”
“为什么?”商珏紧盯她不放。
庄归挪了挪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