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这样的婚事,嫁娶双方都存了心思,自然不能指望有多热闹。
故卫国的降臣们,接到了喜帖的,除了李老丞相称病未到之外,其余一个不落的坐了个整整齐齐。然则人是到了,礼也送了,却都是不自在,其中有些人,想着可怜的立荷公主父兄殉国,自己为宗嗣而失贞,却还要在一月后出嫁仇人,情何以堪,便连带着厌烦起这婚事;却也还有一些全心全意归顺帝国的,本想借着婚礼表现一场,却又担心太张扬忤了帝国皇帝的意,便也就安份了下来,大家一起坐着不声不响的喝酒吃菜。
故卫国的安王爷,现在已然是荣昌帝国的安顺侯了,算做女方的家长,陪着皇帝和宁王坐在主桌上,这却要比那些卫国旧臣们,更加辛苦上几分,又要对皇帝和宁王小心谨慎的陪着笑脸,又要应付周旋上来进酒的帝国官员们,然而心里不快活,却是没法掩饰的住,宴席到一半便醉了,让人搀扶了下去。
理论上荣昌帝国的官员们总该轻松愉悦些,其实不尽然,在座的一多半是随军出征的武将,在军中粗枝大叶惯了的人,和皇帝一同坐席,也都不自在。更何况军人心直口快,眼见着自家文武全才相貌堂堂的嫡亲亲王,到娶亲时连个黄花闺女都捞不到,还要替别人养孩子,便又要加倍力气,去管住自己的嘴,切不可骂出声来。
因而这一次的婚礼,始终弥漫着一种压抑气氛,进酒什么的,与其说是祝贺,倒不如说是在走过场,相对说来,皇帝陛下和宁王殿下两人始终保持平和,甚至在有人进酒的时候还微微笑一下,虽叫人看不透,总还比一班子明显不满的人,看起来要让人欣慰的多。
于是这喜宴还是顺利进行了下去,宁城里还在宵禁,喜宴也没必要延续到晚上,到下午太阳刚落山,便散了。
卫立荷一直等在新房里,顶着盖头,那顾夫人和严夫人又一次过来拜见了王妃,没多久到了中午,严氏便凑到她面前来,笑嘻嘻的道,“王妃,王爷说王妃身子要紧,不必守着那些俗礼,叫我们备了银耳莲子羹,王妃略略把盖头抬一抬,先吃点儿吧。”
莲子羹已经端来了,卫立荷闻着,清香扑鼻,然而她却知道,有孕的人,绝不能随便吃别人送的、来历不让人放心的东西。
这当然是宫中嫔妃们生活的基本守则,她那生母,就是因为一时失了警惕,喝了碗来历不明的甜汤,好端端一个麟儿便流了去,连带着自己,一辈子也只是个嫔。
生母的后半辈子,都在念叨此事,卫立荷再糊涂,也不敢在这件事上马虎。
便就在昨天,安顺侯夫人还专门到卫立荷房里,也说起此事,千叮万嘱的,要她不可在宁王府随便吃东西,更要第一时间向丈夫请求,自己设一个小厨房做饭吃。
安顺侯夫人给她配了一个嬷嬷四个侍女,那嬷嬷是侯夫人的心腹,打小儿跟着她嫁过来,还懂些药理,确是个人才。
“我还真是舍不得刘嬷嬷呢,”安顺侯夫人撇了撇嘴,“但侯爷说得是,你现在是我们卫氏唯一的指望了,若这一胎保不住,那什么也别提了。”
“怕就怕帝国方面表面功夫做足了,却又背地里使手段,祸害在你身上,”安顺侯夫人无比担心的看着卫立荷,“还有宁王的那两个妾,不得不防啊。”
想到此,卫立荷便隔着盖头笑了笑,“先放在一边吧,我现在不饿。”
严氏却还不死心,“王妃还是趁热吃了吧,大约还要等到下午呢,您现在可饿不得。”
“不用,”卫立荷却也不让步,“先放着吧。”
那碗银耳莲子羹,很快就凉了,似乎端了出去。
严氏方才在卫立荷这里吃了憋,大约是退了下去,过一会儿是换上了顾氏的声音,“王妃,妾刚才派人到前面看了,王爷还早呢,这里没旁人,王妃要是坐不住,就先歪一会儿吧。”
这到使得,卫立荷便应了,几个人七手八脚在榻上垫了褥子和垫子,她便安心的靠着,总比直着身子端坐一下午要舒服。
也不知过了多久,刘嬷嬷叫她,“王妃,起来了,王爷回来了。”
卫立荷赶忙做好,很快便听到司徒穆远的声音远远传来,“王妃中午吃东西了么?”
回答的是那严氏娇滴滴的声音,“没呢,送了银耳莲子羹上去,王妃不肯吃。”
脚步声由远到近,卫立荷很快便顺着盖头的流苏,看到了一双靴子尖儿。
“王妃一直没吃东西,不饿么?”司徒穆远的声音异常客气。
“不饿,”卫立荷轻轻回答,“谢王爷关照。”
话音还未落,就觉得眼前一亮,一抬眼,就看到司徒穆远正抓着那盖头,平静的看着自己。
那大红的吉服穿在司徒穆远身上,怎么看怎么别扭,于是卫立荷也笑了。
014 燕尔
司徒穆远依旧抓着那盖头,愣了一下,才转身把盖头放在身旁侍女捧的托盘里。
这时便有眼明手快的侍女们端上合卺酒,司徒穆远把两杯都拿了过来,一杯递给卫立荷,同时在她耳边轻声说,“这酒味道很淡的,你不用喝,用嘴沾一沾就行了。”
两位夫人、刘嬷嬷、侍女和内侍们沿着墙根儿满满的站了一排,每个人都在看着新娘子。卫立荷从来觉得喝交杯酒像在表演,这下子终于轮到自己了,登时脸便红了,有些木然的在司徒穆远的引导下,真就是用唇沾了沾。
酒杯放到一边,司徒穆远就吩咐道,“把你们的银耳莲子羹拿上来,我喝了酒,正想解解酒,”
却又看向卫立荷,“王妃想吃什么,叫她们去做。”
卫立荷没回答,她确实饿了,但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吃东西。
底下的人一通手忙脚乱,很快摆了一桌子上来。
能坐着吃饭的,也只有他们夫妻俩,司徒穆远便来拉她,卫立荷犹豫了一下,便站起来。
没成想刘嬷嬷突然扑过来,跪在两人脚下。
“王爷恕罪,我家公主……吃不惯别人做的食物……”刘嬷嬷又磕头,“请王爷恩准,在后院设个小厨房,奴婢们自己动手给王妃做饭。”
卫立荷立刻万分头痛,她自己不敢说,刘嬷嬷拼了命说出来,她还嫌她编的理由太牵强。
司徒穆远僵住了许久,才吩咐了一句,“你们去办吧,”便不再理睬刘嬷嬷,转身看着卫立荷,倒是笑了笑,“王妃就勉强随便吃一点儿吧,今日总不能饿着。”
刘嬷嬷还想说什么,卫立荷看了她一眼,她便闭嘴了。司徒穆远是个好人,卫立荷觉得自己应该信任他。
即便这样自我安慰着,她却还是只吃了几口。至于司徒穆远,他在喜宴上才吃过,也没怎么动筷子。反到是那银耳莲子羹十分香甜,两个人都喝了不少。
吃了饭,卫立荷就觉得累了,这洞房里满眼都是红彤彤的,看着就眼睛发胀。看到司徒穆远也已经放下了筷子,她便笑道,“王爷今天也累了,不如早点儿休息吧。”
司徒穆远点头,于是所有人又忙了起来,卫立荷站起身,刚迈开步子,那严氏夫人已然飞快的凑上来,问道,“王爷今晚歇在哪里?”
她声音不大,卫立荷却听清楚了,不由自主停住了脚步,就听司徒穆远很快的低声呵斥道,“胡闹,自然是在王妃这里。”
这倒是一番好意,卫立荷若无其事的回到榻上去坐着,司徒穆远很快就到隔壁屋子沐浴去了,刘嬷嬷便带着侍女们,服侍卫立荷洗漱。
她先躺倒在那张合欢床上,床很宽大,她便尽量缩到里面。
一会儿司徒穆远回来了,只穿着里衣,不声不响的进被窝躺下,随即伸手,三下两下,就摸到了她的手指。
卫立荷猛的把手缩回来,就听司徒穆远轻轻叹了口气。
“王妃放心睡吧,”他低声说,“我不会碰你的。”
那么这就是她的新婚之夜了,她的丈夫说到做到,兴许他是白天婚礼累着了,卫立荷很快便听见了他那均匀的呼吸声。
在她漫长的少女时代里,曾不止一次对婚姻有过种种的幻想,但这样的新婚之夜,是绝不可能出现在幻想之中的。然而,就是在过去的一个来月里,这一切突然改变了,以至于现在的卫立荷,会觉得这样的新婚之夜,已然是上天对她莫大的荣宠了。
这样的想法使她安心,很快也就安然睡去。
荣昌帝国皇族婚事,第二日,新婚夫妻双方,必入宫见驾。
到司徒穆远这里,却有些麻烦。往常虽说是见驾,也还是父母长辈为主,而他该见的生母太皇太后,还远在帝都,皇帝是在宁城,却只是他的侄子辈。
司徒穆远大约也是想到了这一层,一早上起来,便对卫立荷说,她不必去见驾了,他自己去。
卫立荷虽觉得不好,但转而想到自己毕竟曾睡到过皇帝的床上,当然不能多嘴,免得新夫婿起疑。于是便任由他去了,自己在房里等到中午,就听说王爷回来了,一个人在书房里生闷气。
刘嬷嬷说,王妃应该去看看王爷,卫立荷走到书房门口的游廊上,看到那顾氏如夫人进了书房,便笑了笑,自回房去了。
话说安王妃本就在陪嫁的物件儿中,夹带了锅碗灶具,昨天宁王殿下既准了,刘嬷嬷带着侍女们忙了一早上,便在正院西头设下了小厨房,此时已然是炊烟袅袅,卫立荷便顺路探头进去看了看,立时便让刘嬷嬷给轰了出来。
过了一会儿,刘嬷嬷擦着手回来了,卫立荷便笑,说刘嬷嬷忙里忙外太辛苦,改日还是再找个厨娘吧。
“王妃,您可别这么说,”刘嬷嬷直摇头,“您现在身子金贵,可信不过那些外面来的人。”
正说着,便有侍女来报,说王爷过来了。
卫立荷看得真切,司徒穆远跨进门的时候,还是满脸不豫。
但他脸色变得飞快,卫立荷再看他,已满脸是笑意,“今日在你这边吃午饭,”他问,“正好尝尝你那小厨房的手艺,好么?”
卫立荷点头说好,便吩咐再去加两个菜。吩咐过了,又想起来问司徒穆远想要吃点儿什么。
“随便什么,”他答道,“我在军中习惯了,没什么不吃的东西。”
这却肯定是那些养尊处优的贵族们比不来的,就是卫立荷自己,在饮食上,也是极为挑剔的。
侍女们回报说午饭一会儿就得,司徒穆远便坐下来喝茶。
滚烫的一碗茶喝完,也不见他说出半个字,卫立荷正想着找个话题,就听司徒穆远“啪”的把茶碗拍在了案上。
“都下去,”他低声吩咐。
一众侍女立刻敛声屏气出去了,卫立荷便有些担心的看他,正好撞上他扫过来的眼神,仿佛宫里面被冤枉挨了打的小内侍,看得卫立荷愣住了。
015 任务
又是短暂的沉默,卫立荷知道司徒穆远肯定有话要说而且,肯定生气了。
“王爷有话对妾身说?”她还是小心翼翼的询问。
“皇帝十日之后班师回朝,”司徒穆远开口时已然完全平静,“王妃要和我一起去送行。”
卫立荷当然不想去,于是试探道,“妾身可以不去么?”
“是他命令的,”司徒穆远似乎在勉强克制着什么,可惜效果并不好。
卫立荷便不做声了,司徒穆远这个毛病,在帝都的贵族圈子里是有名的,宫里人也知道,因而明慧曾经告诉过她。
对于皇帝司徒梓竣,也许因为他仍是他侄子,司徒穆远心情好的时候是叫梓竣,当着外人面是叫陛下,到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直接叫皇帝,这会子“他”都用上了,还是不要回话为好。
于是后来开口的还是司徒穆远,换了个话题,“王妃,我听说你的父皇在时,常常出宫巡幸,与
民同乐?”
“是的,”卫立荷点头,上元节,端阳节,中秋节,她的父皇最喜欢四处游玩,吟诗做赋,但这没必要对司徒穆远说。
“皇帝也要这么做,”这下子卫立荷听明白了,司徒穆远就是不满,“班师之前,要大开宁城九门,叫全城百姓都出来,瞻仰王师威仪。”
“白天?”卫立荷抓住了一个重点。
“是白天,”司徒穆远似乎突然之间心情好转,“阅兵,又不是观灯,怎么可能安排在晚上。”
卫立荷笑而不语,晚上还宵禁呢。
司徒穆远突然又看了看她,“王妃你也要盛装,同我坐一辆敞篷马车,让宁城的老百姓都看看你。”
“这个不难,”卫立荷想,既然做了宁王妃,总要有个样子,又反问,“这是帝国的规矩?”
“算是吧,”司徒穆远回答,想了想又补充,“同你父皇那是异曲同工。”
卫立荷点头,她懂得,做皇帝的,总喜欢让子民看到他统治的某些“成果”。
这时有侍女在帘子外面禀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