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个游园会上遇见美仪,对她一见钟情,费大力气讨了她的喜欢,便上折子给梓竣,请他给我赐婚……”
“没想到,这折子呈上去,到引起了轩然大波,”司徒穆远脸上的痛苦神色,又加剧了一分,
“其实我早该想到了,美仪的父亲是太尉,握有兵权,整个窦家,有好几个将军,这样的家庭,怎能同我这闲散王爷结亲呢?”
“不仅是陛下不同意,就连我的母后,当今的太皇太后,居然也把我叫进宫里训斥了一番,说我不该存此非份之想。”
“那件事以后,我有几年一蹶不振,然后我发现,整个帝都,大约没有人谁家,敢把女儿嫁给我了,都知道我得罪了皇帝,没准儿什么时候,就祸从天降了。”
司徒穆远又笑了,但在卫立荷看来,那笑容却十分苦涩,以至于她都开始后悔,不该逼着他去回忆这般苦涩的往事,于是她轻轻的说道,“靖阳王,我已经完全明白了,您……能不能不必再说下去了?”
“公主,”司徒穆远仍旧在苦笑,“不要着急,最重要的部分,我还没说呢。”
卫立荷不说话了,这个男人既然需要倾诉,那么,就让他回忆下去吧,她站起身,把两个人茶碗里的凉茶都倒掉,又叫人进来换上热的。
司徒穆远端着那杯热茶,放在嘴边慢慢吹着,卫立荷便坐在旁边,看他的脸色,一丝丝的平静下来。
于是,司徒穆远的叙述又开始了。
“太皇太后同皇帝商量,要让我远离帝都过下半辈子,她这是为我好,总希望我能娶妻生子,过正常的生活,但她却没想过,这本就不合常理,宗室王爷们历来都住在帝都,皇帝只有把他们放在眼皮底下,才能安心。”
“但太皇太后最终还是说服了皇帝,他这几年征讨各国,都让我在军中领兵,许诺说如果我不战死,便给我留一块封地。”
“其实皇帝还是害怕的,大约是担心我会起兵谋逆吧,”司徒穆远自嘲的笑了笑,“这几年我们也打下了三个小国家了,他却拖着不兑现自己的诺言……”他看着卫立荷,“公主,这一次要不是遇到了你,我还是得不到这块封地的呢。”
结合之前得到的信息,卫立荷似乎明白了,她也看着司徒穆远,只不过目光中有些许躲闪,“王爷,您的意思是说,正巧遇到我这样一个需要夫婿的亡国公主,您娶了我,便得到了亲王的封号和封地?”
“公主,”司徒穆远盯着卫立荷,“如果你是真的没明白,我到是应该庆幸了,因为我不希望自己的妻子,是个太有心计的人。”
“不过,我还是会告诉你,公主现在代表的是整个卫氏遗族,甚至还有可能生下卫氏新的继承人,我同公主结亲,表面上是荣昌帝国在笼络故卫国的民心,巩固统治……”
“而事实上,”司徒穆远提高了声音,“这是皇帝给我出的难题,他既实现了当日的承诺,又把我置于困难的境地中,你想想,在这个封地中有如此难缠的心念故国的遗族,包括我的妻子,我治理起来都已经很难,又怎么有能力腾出手来谋逆呢?”
司徒穆远这番话说完,屋子里好一阵宁静,卫立荷想了许久,才正色道,“我知道王爷不会谋逆,不过,王爷请放心,王爷待我有恩,我绝不会做伤害王爷的事。”
“公主言重了,”司徒穆远只是稍微点了点头,“我只求能在这里,平安过完此生。”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卫立荷想着,既然人家已经把该说得话都说了,她自己这边,也还是坦白为好,于是打了打腹稿,便小声说道,“王爷有所不知,我前几日在行辕的时候,同皇帝陛下……”
“公主,”司徒穆远的声调有些激动,硬生生的打断了卫立荷,“此事我已知晓,公主放心,我已同陛下说过,尽量把此事掩盖起来,园子里曾经服侍过公主的内侍和侍女们,昨日公主走后都已经抓起来处斩了。”
卫立荷突然听说那两个侍女已做了刀下亡魂,很受了些惊吓,总归她自小在宫里长大,这类为上位者遮丑的事情也见得多了,唏嘘了一下,也就好了。
“多谢王爷相助,”她低着头,“只是那两个侍女服侍我一场,却落得如此下场,我想请王爷帮忙,为她们做一场法事,也好超度她们早日托生。”
“这个好办,”司徒穆远微微点头。
两人又说了几句,彼此大约都觉得今日的目的已然达到,司徒穆远便告辞离去。
等司徒穆远走了,卫立荷却在想,她的这个请求,会不会让他觉得做作呢,不过,不管如何,她总是按照自己心意办事的,倒也不该有太多顾忌。
010 细软
虽然男女双方似乎已然就婚事解开了心结,卫立荷最终还是上书荣昌帝国皇帝司徒梓竣,请求等到能确认她自己是否真的怀有身孕之后,再对外公布这婚事。
安顺侯夫人反对这上书,她觉得这还算是女子的私密之事,但卫立荷依旧我行我素。事实上,她只不过是想给司徒穆远留一个最后的选择机会而已。她依旧担心着,自己的这位未婚夫,或者还抱有某种侥幸心理,期盼着她不会有孕吧。
皇帝到确实答应了她的请求。然而,由于庞大的帝国军队计划一月后便要班师回朝,而皇帝又真诚的希望能亲自为自己的十七叔主婚,因此,关于婚礼的准备工作,按照他的授意,一刻也没有停下来。
向帝都方面报信的使者也早已出发,毕竟宁王殿下成婚,总应该获得身为亲生母亲的太皇太后的首肯和祝福。
至于卫立荷这边,从那以后,从卫国各地招来的妇科圣手,倒是快要把安顺侯府的门槛都踏破了,帝国方面甚至许下一笔奖金,给能够最先确认公主是否有孕的医生。
那么这显然不再是女子的私密之事了,卫立荷甚至从侍女们那里听说,荣昌帝国的占领军,大约是因为太闲了,居然在军营里开起了赌博的盘口,赌这位卫国的幸存公主,能不能怀上孩子,又能不能生个男性继承人出来。
安顺侯夫人怒气冲冲的把这事情告诉卫立荷,原是指望她用自己对司徒穆远的影响力,好歹管管这些无法无天的士兵,但卫立荷想了想,还是对此不理不睬了。
司徒穆远若是真想管,又哪里需要她去提醒呢?
然而,似乎除了卫立荷自我麻痹外,现在没人不把她和司徒穆远当作未婚夫妻的,因而那条订婚后男女双方不可相见的规矩,对于他们也同样适用。
司徒穆远便没再来过安顺侯府,没过几天,倒是派了他自己的亲兵送了几口大箱子来,打开一看,都是卫立荷在宫里的东西。
据来人介绍,帝国方面已决定将卫国的旧皇宫,没有烧毁的一部分,比如御花园之类,再加扩建,重新修一座宁王府。因而所有的宫殿,包括立荷公主当日住过的宁秀宫,都在这几天被清理了一番。但宁王殿下单独关照下去,把公主的旧物都专门收拾好,又送了过来。
卫立荷立刻便想到史书上,战胜的一方常在战后“纵兵大掠”,她几乎都要忘记这件事了,然而,看起来它却已经发生了。她自己的寝宫……母妃们的寝宫……哥哥和嫂子们的寝宫……不知怎么的,卫立荷一闭上眼睛,脑海里便浮现出那日她所见过的帝国士兵,举着些女人家的私密物件儿,肆无忌惮的狂笑着。
那来人看卫立荷脸色很不对,便又赶忙说道,“公主放心,王爷嘱咐小的一定要和您说,他都派的是自家亲兵们去的,他们都规矩的很,还找了几个宫女收拾这些东西,并没有经过男人的手……”
“好了,不用说了!”卫立荷听了这句话,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说起来,若不是王爷要说的倒也罢了,若真是王爷说的,她这位未婚夫,看来并不像表面上那么正直,反到是善于在女子身上下功夫的呢。
倒不知他是不是曾经细看过这些东西……
这边想着,卫立荷却看这位来人有些愣神,便忙又补充道,“替我谢谢王爷,难为他如此有心。”
等来人告辞离去,安顺侯夫人似乎很快便收到了耳报神,急匆匆的赶了过来。她便对卫立荷说,最好是尽快把所有的东西都整理一下。
这当然是好事,卫立荷一点头,侯夫人便找了好几个精细侍女来整理。送来的箱子里,都是细软,头面首饰绫罗绸缎书画瓷器等等。卫立荷看着摊了满地的一堆堆各种东西,突然发现,若不是这样整理出来,她自己都不知有这么多细软呢。
安顺侯夫人又陪着笑,“立荷公主啊,侯爷和我是想多少给你置办些嫁妆的,但你看现在我们也没了进项,倒不如……”
“夫人说得哪里话,”卫立荷欠了欠身也笑道,“我住在这里,吃穿用度都是夫人的,这几箱东西,就全都送给夫人好了。”
安顺侯夫人的脸,立刻便笑开了花,“公主太客气了,公主住在这里,是我们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呢。”一边便指挥下人们,要把箱子搬走。
卫立荷只是微笑,倒是安顺侯夫人,突然又想起了什么。
“公主啊,您还是从这里面挑些衣服和首饰吧,这些天总还是要穿戴的。”
除了那日初见司徒梓竣时穿过艳丽衣服,后来住在行辕的时候,卫立荷一直穿的是司徒穆远送的那一套素白长裙——她的家人都死光了,她当然必须要服丧。
皇帝记得送香烛纸马,却没想到孝女应有的丧服,至于司徒穆远,卫立荷宁愿相信他只是随便挑了套他自己喜欢的女服送了来。
直到住进安顺侯府里,卫立荷总算得到了孝女的白布衣裙,但此时,显然在安顺侯夫人的眼里,立荷公主作为孝女的成分,要远远低于她作为待嫁姑娘的成分。
于是,卫立荷摇了摇头,只是叫侍女们拿了几件白棉布的中衣里衣出来,其他的,还是让人抬走了。
转天安顺侯夫人又来了,带来一个令她自己忧愁不已的消息。
“公主,我们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但想来还是告诉你的好……侯爷一开始不让说的……后来我又让侯爷去打听了……确实如此,才告诉你的……”
卫立荷觉得安顺侯夫人也算好人了,因而见不得她如此支吾,“夫人莫急,有话慢慢说。”
倒是安顺侯夫人,又愣了一会儿,才说道,“公主,侯爷也是听说,说宁王殿下在帝都还有两个妾,更有说随着往帝都报信的使者,宁王还派了家人,要把那两个妾都接过来呢。”
卫立荷确实也愣了片刻,说来她一直很满意那日与司徒穆远交谈的坦诚,这时不免觉得自己有些吃亏,但转而想起司徒穆远已然二十七岁,堂堂王爷只有两个妾室,除却对那位窦皇后极为痴情外,也着实可怜……这样一想,很快就心安了。
“夫人,多谢您来告诉我此事,不过,我想这件事情以后还是不必再提了,宁王有两个妾室也好,有二十个妾室也罢,现在都不能改变什么了。”
于是话题又转到了卫立荷的身体——很遗憾的,虽然医生们都很勤快,到目前为止,仍不敢下定论。
011 核桃
过了几日,又有访客,居然是卫立荷在宫中时的宫女,卫立荷本不愿见她,无奈宫女拿出了某样东西,却害得她不得不见。
“宁王殿下派人在城里找到奴婢,问奴婢公主平日里最喜欢什么,奴婢不敢隐瞒,就告诉宁王殿下公主最爱吃山核桃,还爱自己动手剥,有一套金夹子金镊子金勺子金针,恰好有个侍卫在旁边,说那日在宁秀宫收拾东西时见过,当时不知那套东西是做什么的,也没有上心。
“宁王殿下听说,便追查下去,说有个士兵看是金的,便私自藏了。”
然后宫女打开带来的锦缎盒子,还是一整套金器。“这却不是那一套了,”她又说,“宁王殿下说那套东西入了下人的手,不干净了,便叫人照着那个样子,给公主重新打了一套。殿下又买了山核桃,让奴婢送给公主。”
卫立荷仔细看那一套金器,难怪她前几天在让人在箱子里仔细找过,却没找到,不过司徒穆远送来的这一套,新打出来,肯定是赶工的,多少都有些毛糙,不免又心疼自己失掉的那一套,光滑圆润,原就是内造的上品。
然而,有山核桃吃总是好的,她便迅速赶走了那侍女,留下了金器和山核桃,又派了个侍女,代替她去向司徒穆远道谢。
而卫立荷自己,也在一天一天的数着日子,她的月信没有按时到达,便知事情有异,自己虽不说明,但拖到破城后二十三日,十个医生中有七个,都说有五成把握确诊公主已然有孕。
皇帝的圣旨随即便下到了安顺侯府,卫立荷只得接旨。
婚期定在二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