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要求并不只限于一天,几乎在之后的每天里,都要重复同样的过程。
一般是皇太后先到,再等窦皇后带着那一支妃嫔的队伍出现,也大约要等上小半个时辰了。
不过,卫立荷是不必随着窦皇后再去拜见太皇太后了,向皇后请过安,她便可以直接返回自己屋子,与小司徒承晟一起,消磨掉整个上午。
从这个角度,司徒承晟还是个很安静的孩子,在他这个年龄,每天只是在小小的院子和几间屋子里跑进跑出,他倒也还是自得其乐,并没怎么哭闹。
至于他的母亲,卫立荷也得到了自己的课业,李氏太皇太后略一考校,就发现她不会背诵《女戒》。对于这本据说是帝国的贵族妇女们人人倒背如流的女性行为守则,她的母亲依然在世的时候,也曾经督促卫立荷背诵过,可她那时就没有完全记熟,时过境迁,更是早忘光了。
于是每天的上午就全被用来背诵,到了下午,卫立荷必须到太皇太后那里报到,她被安排抄写《女戒》,这是一件好事,因为抄写其实有助于背诵。卫立荷用去了五个下午,将《女戒》从头至尾完整抄了一遍,她也觉得自己虽然不可能倒背如流,从头至尾背下来,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
正是因为如此,卫立荷开始乐观起来,她指望着自己能够尽快通过太皇太后的考验,最好能在一至两个月以内,这样一来,作为一个生过两次孩子的妇人,她还是有希望把自己再一次怀有身孕的情况隐瞒到两三个月之后,也许那时,她已经带着承晟,在返回宁城的路上了。
不需要再找太医来诊脉,卫立荷已经能确认自己有孕在身了。这也许真是个好消息,因为她一直以来都盼望能给司徒穆远生出个嫡长子,但眼下看来,唯一能和她一起分享这消息的,只有清平。或者说,是卫立荷自己向清平确认了这个消息,清平便悄悄和明慧安排起来,他们必须要瞒住太皇太后派到宁王妃这边来的一众作为帮手、或是前来监视的仆人们。
所以说,只要一不小心,这喜讯就会变成坏消息,一旦太皇太后得知卫立荷再一次怀上孩子,她也许就会以孕妇不宜长途跋涉为由,把她困在这皇宫里十来个月,直到生下孩子——这其实还算是好的结果,怕就怕太皇太后以及这宫里的别的什么人,压根儿就不打算让这孩子平安诞生。
就在这一天里,当卫立荷从太皇太后的书斋,回到自己的那一间偏殿的时候,清平过来迎接她的动作,似乎有那么一点儿不自然。
“出了什么事么?”卫立荷虽然问话,却其实还是心不在焉的。
那么这就是她的疏忽了,她的大脑完全被《女戒》占据了,以至于忘记了某个人,事实证明,那人并没有忘记她。
清平小心翼翼的回答,“王妃,皇帝陛下下午过来了……”她看了卫立荷一眼,才把话说完,“陛下看到了永川侯。”
一直等清平把所有的话说完,再帮卫立荷把披肩解下来,扶她坐到床边,她似乎才彻底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这是多么好的机会啊,太皇太后看起来并不想让皇帝见到他的这个儿子以及为他生了这个儿子的那个女人,不过,皇帝显然已经找到了他自己的办法。
卫立荷抄写《女戒》的时候,也许为了表示慎重,李氏太皇太后也一直坐在一边,看一本书,或者打坐冥思,那么,没有了掣肘的皇帝,当然可以轻轻松松的绕到慈宁宫的偏殿,见一见自己的儿子。
“皇帝都做了些什么?”卫立荷总算问出了她应该问的第一个问题。
清平确实知道什么是必须要说的,她轻声回答,“永川侯正在院子里玩儿呢,陛下就进来了,他就是站着看了一会儿,后来永川侯看见陛下了,自己就跑了过去,我们也不敢拦着……”
这就是所谓的父子心意相通吧,卫立荷的脑海中,突然闪过这么个念头,清平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永川侯跑了几步,自己摔倒了,皇帝陛下便赶过来,自己把孩子抱起来了,又责怪我们没有照顾好永川侯。”
“承晟哭了?”小孩子学走路不久,摔跤是经常的事情,卫立荷也知道,这孩子十有□要哭,即便没有眼泪,也要嚎上几声才算数。
“没有,”清平的声音压得更低了,“陛下抱起永川侯,他反倒笑了起来,因而陛下也没怎么呵斥下人们。”
“然后呢?”卫立荷又问。
“明慧就推王嬷嬷上去,对陛下说,这是永川侯的乳母,陛下就没再说什么,放下永川侯就走了。”
“宫里面的那些仆人们也看见皇帝了?”卫立荷想到了另一个关键问题。
“看见了,”清平答道,“我们觉着也瞒不住。”
确实瞒不住,卫立荷想了想,“你和明慧,有空多和几个乳母说说话,省得她们胡思乱想,其他的,就不必多管了。”
太皇太后应该很快就知道了吧,不过,对卫立荷,她什么都没有说。只不过当窦皇后邀请宁王妃去她的宫里欣赏几株最近盛开的牡丹花的时候,还没等卫立荷做出个回答,李氏太皇太后就先开口了。
“既然有好的牡丹花,”她似笑非笑的,“皇后,你为何不送到我这里来?正好宁王妃可以陪着我赏花。”
隔了一天,卫立荷便看到了牡丹花,果然很美,而且,她总算又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她的丈夫安排在宫中的一个内线,以打杂的内官的身份,已经和明慧接上了头,这也就意味着,卫立荷可以有自己的渠道,向司徒穆远传递消息了。
069 有喜
“王妃,”清平一直在劝说卫立荷,“还是把您有孕在身的消息传给王爷,王爷那边,说不定能想出办法,让您和永川侯早些回去呢。”
这也确确实实是卫立荷所幻想的,但她总还是会比清平早想到另一个问题,如果司徒穆远真有什么办法的话,她和承晟,大约也不用跋山涉水来自投罗网了吧。
而且,还有一个更加谨慎的问题,这一次出现的所谓宁王派出的内线,虽然确实已经与明慧对上了约定的暗语,但似乎并不意味着,卫立荷已经可以把如此重要之事托付出去。
于是她最后还是对清平说,“先等等吧,毕竟我们才来了不到十天呢。”
这算得上是一种谨慎了,但事实证明,谨慎和乐观这种通常意义上的优秀品格,并不是在任何时候都能得来好的结果。
继续平静的度过了十天女学生的生活之后,卫立荷终于被要求展示一下她的学习成果了。考试的项目就是背诵,也许是为了展示自己管教儿媳的成果,李氏太皇太后还召来了她的另一个儿媳,皇太后赵氏,一起来听卫立荷背诵《女戒》。
卫立荷从小到大,还没有经历过如此的检阅呢。虽然她自己一个人在屋里,是能够从头至尾流畅的背诵了,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在这一双双别有用心的眼睛的注视下,也能做到同样的效果。事实上,她一站到大殿里,居然就紧张起来,脊背上,汗几乎立刻渗了出来。
最初的几段,背得并不顺利,错了好几处,卫立荷不断自我安慰着,希望能让自己安定下来,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儿接一阵儿的心烦意乱,最后,在她真正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前,卫立荷就已经晕倒在地了。
这实在是太糟糕了,她突然就置身于某个危险的境地中,身边一个亲近的人都没有。卫立荷已经不省人事,而慈宁宫中的其余人,在最初的惊讶之后,自然也不会放任宁王妃晕倒在地而不去施救。
李氏太皇太后一声令下,等太医赶来的时候,被就近放在一张软塌上躺着的卫立荷,其实已经慢悠悠的醒转过来了。
她依旧紧闭双眼,这其实是本能,因为不知道如何去面对眼前的一切,她听见太医在向太皇太后行礼,听见后者在吩咐着,有人拿着她的右手放到软垫上,很快,太医就过来诊脉了。
那么卫立荷最大的希望,某个她一直以来隐瞒着的秘密,很快就要被所有人知道并加以利用了,在最后的一点时间里,她只觉得满脑子里乱如一团麻,头疼的仿佛要炸开了一般。
太医很快就诊了脉,卫立荷依旧闭着眼,然后,她听到了太医向着太皇太后道喜。
“宁王妃有喜了?”太皇太后重复了一遍,卫立荷觉得自己能听出一些说不清道不楚的意味,然后,她突然又问,“宁王妃怎么还没醒来?”
“微臣判断,宁王妃只是心血不足,一时晕倒,”那太医又说,“若太皇太后想让宁王妃立刻醒来,微臣便给她施针。”
“不必了,”李氏太皇太后便又吩咐道,“且等一等吧。”
那么卫立荷似乎应该利用这间隙,让她自己醒来,事实上,她也正是这么做的。
自然有人去禀报太皇太后。“宁王妃醒来了?”李氏甚至没有再看卫立荷,只是继续吩咐着,“我累了,今天就散了吧,皇太后替我送宁王妃回房间去吧。”
然后太皇太后就回自己卧室去了。赵氏皇太后倒是个好心人,她不让卫立荷下榻,叫人抬了副担架来,又好心好意的对她说,也许她自己还没察觉,但方才太医说,她已经有孕在身了。
“你现在一定要卧床静养,”赵氏强调道,“太皇太后知道了这喜讯,必然也不会再叫你写字背书了。”
这倒确实是,卫立荷一连躺了三四天,并没有任何人来打扰她。清平便对卫立荷说,要找到那个宁王派来的内线,把消息传回去,但明慧用约定的暗号联系此人,试了几次,却总也没有成功。
到第五天,太皇太后便把她身边的那位秋尚宫派来了,对卫立荷说,如果她能下床走动,便请过去,太皇太后有话要对她说。
卫立荷一直没有任何流产的迹象,卧床静养其实没什么必要,而且,显然,是太皇太后想要见她。
躺了几天,卫立荷倒也把事情想明白了,现在大约是李氏太皇太后又要发愁了,即便她之前确实打算安排宁王妃死在皇宫里,现在也许还要因为她腹中的孩子,而修改自己的剧本了。
反倒是她自己,又只能寄希望于命运的安排了。
太皇太后能给卫立荷的优待,只是让她站在一旁回话,既不是坐着,也不是跪在地上,于是,卫立荷便猜想,李氏是终于做出了决定。
果然,她直截了当就问卫立荷,现在是不是还想回宁城去?
这话问得蹊跷,但是卫立荷还是认认真真的回答,若太皇太后不弃,她想在宫里住到怀孕三个月之后,等胎儿稳定下来,月份又不重,也便经得起长途跋涉,可以返回宁城去生产。
“我却不想让你回去,”李氏若有所思的摇着头,“你本来就该在卫国灭亡的时候死掉,而不该活下来给皇室带来如此种种让人蒙羞的麻烦。”
这大概是自打卫立荷见到李氏太皇太后以来,她说的第一句真心话吧。现在,卫立荷倒真是不怎么害怕了,不过,她确实还打算把这出戏演下去。
卫立荷立刻便跪倒在地了,而且是伏拜,双手掩面,做出惶恐的样子。
“叫你不要跪!”好一会儿,李氏才又说,“站起来吧,别再跪了。”
卫立荷却又再一次疑惑起来,难道太皇太后现在,还有什么别的打算?
070 赌约
卫立荷再一次站起身,似乎过了很长时间,李氏太皇太后都没有再说话。
“涵之一直没有写信回来么?”她突然又问。卫立荷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这问题是抛给肃立在一旁的秋尚宫的。
“奴婢昨天去问过,”秋尚宫毕恭毕敬的回答,“还没有。”
卫立荷发现自己几乎要忘记这位她丈夫的如夫人的名字了,李涵之,她是太皇太后娘家远房的侄女儿。
正默默思量着,李氏又看向她了。
“宁王妃,”太皇太后显得有一点儿漫不经心,“你倒是说说看,假如我杀了你,我儿穆远在宁城,会做些什么?”
这似乎是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但卫立荷的思路却还停留在那位李涵之夫人身上,于是,一个答案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了。
“王爷十有□也会杀了李氏如夫人吧,”卫立荷说出这一句,自己居然还忍不住笑了一下。
太皇太后必然是看到了,她迟疑了一下,才冷冷的哼了一声,“你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
然而,卫立荷已经把最难说出口的话说过了,她现在觉得自己不再需要畏惧需要对眼前的这位婆母谨小慎微的了,这种心态很快在最大程度上激发了她的某些潜能,以至于她在接下来的应对中,越来越游刃有余。
“妾身毕竟和王爷做了这几年夫妻,”也许是想到了司徒穆远,卫立荷又笑了一下,“太皇太后,我只是有这个信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