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细细听，有隐隐约约的钟鼓齐鸣，卫立荷愣了一下，身边的明慧就上来低声说，“王妃，今日是十八了，前朝正在大朝呢。”
那么这就是皇帝和亲王最大的不同了，卫立荷就想，一边进了角门，有宫内的简易小车停在廊下，她便抱着承晟坐了进去，乳母和侍女还有内侍们，都只能跟在后面步行。
承晟一路睡着，此时依旧是迷迷糊糊，在母亲的怀里不断扭着，为了抱住他，卫立荷也费了不少劲儿，还得反反复复的哄着，突然又想起，这仿佛是她第一次和这孩子单独在一起呢。
于是时间过得分外快起来，一直到车突然停下来，承晟才仿佛得到了某种信号，立刻安静下来。
“宁王妃殿下，请下车，”外面传来那位皇后身边的闵尚宫的声音，“江贵妃带着各位娘娘们，已经在等您了。”
至于卫立荷，即便她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还是对台阶上的这阵势颇为吃惊。一大群盛装贵妇，身后是她们的侍女们，密密匝匝的一字儿排开。不过，她很快就发现，她其实大可以放心，因为所有人的关注点，都不在她的身上。
站在最中间的自然是江贵妃，她还是注视着卫立荷，带着一点儿笑，不过，其余的妃嫔们，有好几个，都已经盯住了乳母怀里的那孩子了。
那就是她们一直以来的渴望，绿色眼睛的男孩。
但卫立荷还顾不上这些，按理，江贵妃是不应该出来迎接她的，贵妃是正一品，亲王正妃也是正一品。她是远来的客人，而司徒穆远也曾经对她说过，帝国宫廷其实一直以来讲求宗法，作为宁王妃，她便是这一众妃嫔的长辈，那么更应该没必要先行礼吧。
江贵妃果然先行礼了，姿势是做了，却只做到一大半，“这位就是宁王妃了，”她的笑容果然很美丽，“皇后陛下正在里面等着您呢。”
卫立荷也就草草行了个礼。江贵妃并没有给她介绍其他人的意思，只是请她进殿去。
皇后的宫殿里颇为明亮，弥漫着香料的香气，然后，卫立荷便看到了宝座之上端坐的那个丽人儿，她甚至没有时间看她的相貌，因为这一次，她必须行君臣大礼了。
之前卫立荷也练过几次，于是顺利行过礼，然后，窦皇后便开口了。
“宁王妃一路远来辛苦了，”她的声音中带着似乎与生俱来的威仪，“来人，赐坐，把永川侯抱上来给本宫看看。”
窦皇后还真是直截了当啊，卫立荷在心中想，不过，这也许是她已经认定，眼前的这个宁王妃其实是微不足道的。
卫立荷平静的看着，承晟真是算得上争气了，他已经表现出了对新环境的不适应，皇后身边的侍女们想要从乳母手中抱过他，他便又开始极力扭动小身板，依依呀呀的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卫立荷便又站起身，“皇后陛下，”她也微笑着，“承晟这孩子一向胆小，让您见笑了。”
“哦，是本宫疏忽了，”窦皇后勉强笑了一下，才又吩咐，“就让乳母把永川侯抱过来吧。”
她其实也只是看了看，应该是看清了那碧绿的眼睛，便挥手让乳母退下。
“宁王妃，”窦皇后又转向了卫立荷，“本宫先带您过去拜见皇祖母吧，她老人家想必是等急了。”
卫立荷正要起身，那位闵尚宫突然上前，向皇后汇报道，“陛下，之前派给宁王府的内侍和侍女们，还没向您请安呢。”
“罢了，”窦皇后立刻挥了挥手，“前次皇祖母吩咐说，宁王妃和永川侯都住在她那慈宁宫里，你先带着他们去给宁王妃收拾屋子吧。”
说完，她就站起身，看了卫立荷一眼，“宁王妃，请跟本宫来吧，”随即，便在侍女的搀扶下向外走去。
卫立荷便跟在窦皇后身后，她的身后，才是那十几位妃嫔和她们的侍女们，这支花团锦簇的华丽队伍无声的走在构筑精美的回廊之间，她觉得她甚至听见了绸缎的裙摆那悉悉索索的摩擦声。
慈宁宫算不上很近，而窦皇后走路的速度也绝对不算慢，一路走来，卫立荷几乎分不清她所经过的各种建筑，而且，她的双腿似乎也渐渐酸痛起来。
总算到了目的地，卫立荷已经无法忽视双腿和脚上的酸胀感，她偷眼看了看后面跟随的妃嫔们，至少从表面上看，她们都没什么事儿，那么，这也许是窦皇后“管教有方”的最好表现吧。
但卫立荷已经没有时间去想更多了，她即将面对几乎所有做人媳妇的女性都难以逃避的一个问题，她那声名显赫的婆母，正在慈宁宫中等着她呢。
卫立荷见到李氏太皇太后的时候，脑袋里还是有短暂的空白，然后她想起了司徒穆远的那封请安的信，行礼之后，就赶忙取出来呈了上去。
李氏只是随便看了看，便放到一边，很突兀的就问，“你今年多大了？”
“妾身二十一岁，”卫立荷赶忙说。
“你比我儿小了将近十岁，”李氏冷冷的哼了一声，才曝露出她的真实意图，“难怪他对你如此骄纵。”
这不是一个问句，于是卫立荷便不回答。太皇太后肯定知道送去宁城的那位李夫人所遭遇的一切，于是，她肯定会把所有的错误归咎于自己的儿媳。
短暂的安静，太皇太后似乎更恼火了，“为何不回话？”
卫立荷便赶忙跪下，“太皇太后教训的是，”她极力使自己露出诚惶诚恐的模样，“妾身一定改正。”
“你如何改正？”李氏冷冰冰的笑了，“你就留在我这里，好好学习妇德，我自去写信给我儿，没有你在他身边，他必然不会如此糊涂。”
卫立荷确实有些绝望，但她已经意识到，自己没有反抗的余地，于是依旧恭恭敬敬的磕头，“谨遵太皇太后的教诲。”
她愈发的想念司徒穆远了。
067 婆媳
皇帝司徒梓竣的生母，皇太后赵氏，一直站在太皇太后身边，李氏不想理睬卫立荷的时候，便想起她了。
“皇太后，”李氏慢悠悠的说，“你不是一直想见见那孩子么？叫乳母抱过来吧。”
卫立荷便看向站在大殿后方的乳母，她也正以求救般的目光看着自己的主人。
“王嬷嬷，”卫立荷便叫那乳母，“把永川侯抱过来请皇太后看一看。”
乳母诚惶诚恐的走过来，皇太后的贴身侍女，迎上去好几步，把小司徒承晟接过去，这孩子进了一个陌生的怀抱，立刻唧唧歪歪起来。
卫立荷平静的看着，那侍女也不知该哄哄孩子，于是，当他被送到皇太后面前时，小司徒承晟已经撇着嘴哭起来了。
乳母赶忙过来哄着孩子，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是满脸的不悦，卫立荷却还是若无其事的模样。
“宁王妃，”太皇太后终于忍无可忍了，“你平时是怎么管教这孩子的？”
“回太皇太后，”卫立荷依旧不慌不忙的，“承晟这孩子，就是胆小了些，宁王殿下和妾身都觉得，陛下已封他做了永川侯，那么，胆小对于他来说，其实还算是一个优点。”
卫立荷说的是事实，因而她并不在乎眼前的这些人，听到这句话的感受。
一个绿眼睛的司徒皇室嫡系子弟，大约只有胆小些，才是能让所有人都放心的吧。
其实，虽然司徒穆远从未专门说过，但从他那些隐晦的只言片语中，卫立荷也已经意识到，对于小司徒承晟，之前从赐名到封号，应该都是出自太皇太后的决断。不管是不是有人想要让这个孩子再走上另外的一条命运之路，至少到目前为止，李氏太皇太后，还是希望能把他可能给整个儿帝国所带来的任何影响，都消灭于还未发生之前。
果然，在短暂的沉默之后，还是李氏开口了，“小孩子未免好哭，再长大几岁也就好了，”她几乎不为人察觉的笑了一下，“宁王妃，你就带着永川侯在我这里安心住下吧。”
“谨遵太皇太后吩咐，”卫立荷又行了个礼。
太皇太后便吩咐侍女，先带宁王妃去看看安排好的屋子，显然，接下来是她处理宫内事务的时间，至于卫立荷，还轮不上旁听的份儿。
卫立荷等在自己房间里，这是慈宁宫的一所偏殿，一间前厅，两间厢房，还配了两间下人们的小屋，都已经收拾妥当，事实上，比起一路上那些条件颇为简陋的客栈，这里已经很好了。
早饭吃的早，没过多久，一行人就都有些饿了，卫立荷很是羡慕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只有他不用忍饥挨饿。反倒是内侍和侍女们更辛苦，他们还在忙碌着把行李都取出来。
一直等到午时过了，才有人来请宁王妃去太皇太后那边午膳，下人们的饭菜，也装在大食盒里送来了。卫立荷留意看了看，并没有专门给乳母们准备什么，于是她便叫她们先别吃饭。
再见到太皇太后，她已经坐到饭桌上了，卫立荷却不管这些，行了个礼，便提出了乳母们的伙食问题。
李氏只是看了窦皇后一眼，后者立刻解释起来。“宫里面内务府还有乳母，”她说，“之前皇太后的意思，是打算派宫里面的乳母们去照顾永川侯。”
李氏又摇了摇头，“小孩子换乳母，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窦皇后立刻便吩咐下去，将内务府那些乳母们的特定伙食，也送到慈宁宫来给宁王妃带来的乳母们。
“吃饭吧，”李氏又看了看卫立荷，她这才在最末位坐下了。
菜一道一道摆上来，果然精巧细致，却全都是素菜，李氏却又说，“我这里是吃长斋的，改日你去皇后那里吃饭，让她招待你。”
卫立荷赶忙放下筷子笑道，“能吃到如此精致的素菜，在妾身看来，也算是一种福分了。”
“我儿穆远爱吃肉食，”李氏似乎是满意卫立荷的回答了，轻叹一声，“他长大之后，就极少在我这里吃饭了。”
“王爷最爱吃红焖猪腿，”卫立荷赶忙又说，“妾身那小厨房的厨娘们，试了好些次，才做出王爷爱吃的那种味道。”
“很好，”李氏太皇太后很突兀的冒出这么一句评价，随即便不再说什么了。
卫立荷也不说了，低下头继续吃饭。
突然又听到太皇太后的声音，在叫她的侍女，“把这一道清炒空心菜，夹一些给宁王妃吃。”
卫立荷赶忙放下筷子，站起身，向太皇太后行礼谢恩，李氏微微点了点头，“不用这么多礼数了。”
站起身的空档，卫立荷已经看到，同桌的几人都吃得差不多了，于是，等再坐下来，她就尽量快一点儿。
但李氏太皇太后放下筷子的速度更快，卫立荷的那一小碗饭，最终还是没吃完，而且，她又接到了新的任务。
“宁王妃一路辛苦，该让你休息的，”李氏吩咐道，“回去歇半个时辰吧……”
卫立荷刚想谢恩，只听李氏又道，“你这一路上，也不曾给我儿写过只言片语吧，下午到我这边来，给我儿写一封信吧。”
于是谢恩变成了领命，而且，等她午睡醒来，卫立荷觉得自己已经想到了太皇太后这一要求的真正意图。
那封信肯定是要拿给做婆婆的过目的吧，那么，大约只有违心的写上妾身不在王爷身边，王爷饮食起居无人照料，多有不便，那位李氏如夫人贤良淑德，太皇太后这边，也是赞不绝口，王爷倒不如把她接进府里，上下一应的大小事务，也总算有人打理。
既然事先想好了，那么写起来也就一蹴而就，卫立荷伏案写了小半个时辰，就算完成了。
她刚放下笔，李氏太皇太后果然就吩咐道，“拿过来我看看。”
从头看到尾，她立刻便得出了结论，“宁王妃，真看不出，你还真算得上个聪明人呢。”
卫立荷赶忙跪下，“太皇太后叫妾身给王爷写信，妾身也就是想到什么就写些什么。”
“哦，给你吧，”李氏也不再多说，“封上叫人送走吧。”
那么，这一次，卫立荷算是过关了，她唯一担心的是，不知司徒穆远是不是能想到，这样的一封信，完全不是出自她的本意。
不过，也许只有司徒穆远那边让李氏做成了真正的如夫人，卫立荷在这宫廷里，才会被自己的婆母善待吧。这样的念头，倒确实又让卫立荷寝食不安起来。
068 女戒
卫立荷以为她在慈宁宫的第一个晚上会失眠，结果她却睡得非常沉，也许就是旅途劳顿的缘故吧。
早上起床的时候，倒也并没有神清气爽，因为她是被清平叫醒的，为的是赶早去给太皇太后请安。
卫立荷住在慈宁宫里，自然应该比窦皇后和赵氏皇太后早到，她向李氏请过安，便被吩咐了要去外门廊下站着，以迎候皇后和皇太后。
这要求并不只限于一天，几乎在之后的每天里，都要重复同样的过程。
一般是皇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