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这么说了,但等到典仪官把正旦日的活动安排送给宁王妃的时候,卫立荷还是发现,她又得辛苦一天了。
幸好这一次要穿的是宁王妃的正式礼服,宽袍大袖,还多少能遮住些她那圆隆的肚子。但沉重的身体所带来的无所不在的疲惫感却是无法遮掩的,以至于对着这一纸安排,卫立荷就觉得有些怵头。
“宁王殿下看过这个了?”于是她就问。
“是的,殿下,”典仪官恭敬的回答,“下官已经得到宁王殿下的首肯,才把这安排送来的。”
那么这还是宁王妃的职责了,卫立荷微微颔首,典仪官就又拿出了一张纸,是正旦日宁王夫妇祭天的步骤。
“殿下先过目,”那典仪官说,“下官看宁王殿下的意思,大约还是要预演一次的。”
卫立荷就猜测,大约司徒穆远之前,也并未独自完成过一次完整的祭天吧。荣昌帝国和卫国的祭仪基本相似,那么他在帝国的祭祀中,想来也是站在一边随班施礼的那种。
虽然这么想,卫立荷肯定不会去求证的,但晚上司徒穆远过来,自己就承认了。按照他的说法,是他心里没底,才要演习一番,因而不得不麻烦妻子也跟着多辛苦一次。
事实上,司徒穆远肯定对卫立荷也不放心。未出嫁的公主,在祭祀中,往往站在最后面,既然司徒穆远都需要演习,那么卫立荷就承认自己也同样需要。
卫立荷花了两天时间,才把那祭天的所有步骤,勉强都记在心里,自己还觉得总也记不住,倒是刘嬷嬷一直在边上唠叨,说妇人家有了身孕,本来就不该做这种费脑力的事情,而且别说是这种繁杂的文字,就是家长里短之事,许多人也都记不住呢。
预演就在书房的院子里,几个典仪官在旁伺候着,宁王夫妻俩就一步接一步的摆样子,一开始,司徒穆远对卫立荷说,不必太担心,到祭天的时候,只有他两人站在祭台上,他可以小声提醒她。
事实上,两人这样的出身,又下了功夫,完成这样一次祭天,其实不难。预演很顺利的结束了,几乎没出岔子,而到了正旦日,祭天也同样顺利。
甚至对于卫立荷来说,正式的这次祭天,也许是由于预演过了,还更轻松一些。只不过有一次她忘记了自己应该做什么,司徒穆远只一提醒,她也就想起来了。
故卫国的宫墙,却不曾受改朝换代的影响,基本上完好无损。因而祭天之后,宁王夫妇便在官员们的簇拥下,登上宫门上的城楼,见一见城里的百姓们。
这不比在街上巡游,只在城楼上略站一会儿,就算露过面了,随即有人引了几十名乡老上来,给王爷王妃行礼,又进献了数样土物,司徒穆远便赏过这些人。
又有人抬过几只装满了铜钱的藤条大筐,有官员宣布,说当天到场的百姓,每人十个铜钱,于是在场的百姓们,似乎便把城楼上的一行人抛到脑后,都去争领那些钱了。
面见百姓之类,卫立荷的父皇也曾做过,只不曾出钱吧了。现在看来,小民只为利,确实司徒穆远这种从帝国带来的法子,要技高一筹了。
下了城楼,宁王夫妇便要接受属下官员们的朝拜,宁王府银安殿才刚刚打下地基,一捆捆的竹木堆在旁边,等到年后搭脚手架。至于司徒穆远,卫立荷才知道他一直是在王城里的空地上支的军帐里办公的,因而这一次的朝拜,也就不无例外的安排在了军帐里。
这就算不上辛苦了,宁王夫妇只是在上面坐了,来朝拜的官员们,先集体行了礼,又一排一排的进前来跪拜,卫立荷这才发现,宁王属下的官员之中,除了安顺侯等几个故卫国的老宗亲之外,那些一股脑儿投降了的遗臣们,却都不知去向。
她颇为疑惑,没过多久安顺侯带着他夫人过来了,司徒穆远与安顺侯在说话,她便悄悄问安顺侯夫人,才知道原委。
那些人都给分散到帝国各地做官去了,那其中还有安顺侯夫人的娘家,于是她揉了揉眼睛,还拜谢卫立荷,要不是为了她,大约安顺侯一家,也要背井离乡去帝国了。
官员们走上前的时候,都有典仪官唱名,卫立荷也不花心思去记忆,司徒穆远却还和大多数人都说上几句话,等所有官员走上一遍,也就快到中午了。
于是便是午宴。午宴更讲究,两座大帐,一边是宁王和官员们,一边是宁王妃和官员的夫人们,全部菜肴都是帝国那边的口味,卫立荷多数是吃不惯的。幸好早做了安排,她的小厨房,早把熬好的米粥和几样小菜送来了。
其实她最想让在座的夫人们都尝尝米粥和小菜的,这似乎比宁王妃独自开小灶要好些,也算不上一件麻烦事。而当卫立荷把这想法告知典仪官后,却遭到了反对。
原因无他,荣昌帝国对于这种官方宴席的菜式,也是完全有定制的,不仅仅必须要是帝都风味,在菜品的内容和数量上,都还有要求。
既然如此,卫立荷也无计可施了。
024 立藻
午宴并未安排很长时间,因为下午还有另外一件大事。但这事情却不一定需要宁王妃出面,因而司徒穆远早就对卫立荷说,让她午宴之后,便回王府去休息。
那么卫立荷肯定会遵命回去午睡,辛苦了一上午,她这一觉就睡得颇为踏实,醒来时,天色都已然暗了下来。因而她肯定不知道,就在这个下午,却又有意想不到之人出现了。
下午安排的是校场比武,这也是荣昌帝国的尚武传统的最佳表现。如果说,城内阅兵是能让百姓们对帝国军威有个表面上的认识的话,校场比武便旨在迫使他们彻底折服于帝国军队的战斗力了。
但百姓们其实更多是把这当成一场罕见的热闹来围观。毕竟校场比武的安排足够丰富,各军的操练展演,几支主力部队的结阵展示,还有军队间的对抗演习。
而校场比武的组织者,宁王属下的军部,早在半个月前,已然在宁王领地的全境,都贴出了告示,号召民间的武勇之士,也来参加比武,并声明,比武中表现优异之人,若是自家也愿意,便立即可以加入帝国军,因材授官。
这只是场面话,民间的武勇之士倘若不指望着到军中做个军官,必不会来参加这校场比武。否则泄露了自家实力,却不能为国家所用,就不知什么时候,会带来杀身之祸了。
然而事情恰恰就出在最后的民间比武上,以至于安顺侯的夫人,连晚上便又进王府来拜见卫立荷,除了述说下午那惊吓了所有故魏遗臣的一幕之外,也存了让卫立荷早做准备的意思。
大约真是事情急迫,安顺侯夫人也未曾绕弯子,开门见山脱口而出,却也把卫立荷吓着了,只觉得心头狂跳,连带着腹中也即刻隐隐作痛起来。
这样一来,安顺侯夫人却又忙着安抚卫立荷,又问她要不要请太医来看——这房中除了她二人之外,更无第三人在场,因而她也慌乱起来,一时也顾不得什么,便抓着卫立荷的手,掐着虎口。
肌体上的疼痛果然有用,毕竟也只是受了惊吓,慢慢的缓过神儿,卫立荷也就长长吐出了一口气,定了定神,自觉腹中的折腾劲缓缓过去了,才又问安顺侯夫人,“你们都看清楚了么?”
安顺侯夫人压低了声音,“我家王爷看来,也肯定是二王爷,才叫我速来回王妃的。”
卫立荷的三个哥哥均早已成年,长兄封做太子,她二哥卫立藻被封平王,因而当年卫国朝堂上,是常把他叫做“二王爷”的。
而在当日的校场比武上,来了一位布衣棉甲的武士,连胜数场,引得围观的百姓们纷纷叫好,因而在场的军部官员们,定然会把此人请过来,让宁王殿下和各位大臣们都见一见。
待他来到近前,宁王和帝国来的官员们,自然没什么反应,但故卫国的那一拨遗臣之中,几乎全体都不同程度的变了颜色。
这一鸣惊人的民间武士,他那面孔,居然与当初的平王卫立藻并无二致。
但所有人也都清楚的记得,故卫国的皇子们那烧焦了的尸体,都已经埋葬在城郊的皇陵之中了,因而他们几乎立刻、不约而同的、在心里暗暗的祈祷起来,期盼这人只是长得相似而已。
宁王殿下肯定已经注意到众人的异样表情了,但对人才的渴求此时大概占了上风,因而他还是亲自向这位勇士提出,邀请他加入帝国的军队以建功立业。
还是有些人记得平王卫立藻的声音,他们很快发现,这人的语气声调,似乎也是熟悉的。而当他们愈发忐忑不安的时候,那人居然拒绝了宁王的邀请。
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人转身就走,飘然离去。却也有那细心的,比如安顺侯,却还始终注意着宁王殿下。
“王爷当时脸色铁青,”安顺侯夫人低声说,“我家老爷说他看见了,有那么一小会儿,王爷前额上的青筋,都绽出来了。”
“今晚王爷设宴款待他的亲卫军官们,”卫立荷回答,“我还没见到他。”
这显然不是安顺侯夫人想要的回答,她只能又问,“王妃,这件事情……”
卫立荷其实已经想明白了,但她又想了想,才淡淡的说,“当它没发生就好,我们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如果那个人真是卫立藻的话,他这一次出现,应该就不会单单是向人们传递一个“他还活着”的信息而已。所以,只能等着他的下一步。
在事情发生之前,谁也想不出下一步会是什么……卫立荷有一种直觉,那人就是卫立藻,但等到安顺侯夫人回去了之后,她想了又想,也想不起这个二皇兄的模样了。
他的生母也是嫔,但似乎比卫立荷的母亲要更加得宠,这不单单是因为这位惠嫔生了皇子,更重要的是,她出身于卫国内数一数二的豪强世家。
考虑到这一点,卫立藻能逃出生天,倒也确实很有可能。
而且,每个来参加校场比武的人,都必须先行登记下姓名籍贯。安顺侯夫人没忘了告诉卫立荷,虽然让此人离开了,宁王殿下还是立刻问了这人登记了什么。
姓名,李默,惠嫔正是姓李的。平海李氏,这富庶而繁华的平海郡,也是平王的封地。
想到这里,卫立荷叹息一声,又叫侍女去看王爷有没有回来。侍女很快回来禀报,宁王殿下在书房里,这么晚了,居然还有客人。
卫立荷便吩咐侍女说,自己想要洗浴,叫她们准备。
一会儿刘嬷嬷便进来了,劝卫立荷说,夜深寒气重,不如明天午后再洗浴。
“就今晚吧,”卫立荷只是摇头,她下午睡了一觉,此时依旧精神。
然而洗浴终归无法缓解思维上的烦躁,卫立荷靠坐在浴桶里,就像她从未想过自己的身体会产生如此之大的变化一样,她也从未想过,究竟是谁,才是这腹中胎儿的真正父亲。
似乎有个很迫切的问题放在眼前,司徒穆远肯定不会放过卫立藻的,但假如孩子们的父亲正好也是他,那么这两个可怜的孩子,岂不是还要认杀父仇人为父。
这就是卫立荷那可笑的思想了,她似乎从来都没想过帝国的占领者们是不折不扣的仇敌,却会为某些她自己压根儿无法控制的事情自怨自艾。
好在洗了个热水澡,人也就重新疲惫起来,躺到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025 面具
第二天一早,顾夫人和严夫人又都穿上礼服,到正院来给王妃行礼拜年。平常人家,拜年定然是在正旦日,但宁王和王妃还要祭天,因而自家的事情,就只能顺延一天。
两人刚行了礼,收下了赏钱,还没等坐下说话,司徒穆远就进来了。按照规矩,卫立荷该带着两位夫人,再向她们的丈夫行礼拜年。
但她刚一站起身,司徒穆远立刻挥了挥手,“王妃不方便,就不用行礼了,你随我坐下,受她们的礼。”
这样一来,两位夫人就吃亏了,因为她们给王妃行了两次礼。那严夫人脸上,一直到后面阖府上下的仆人们,一队一队上来拜完年讨了赏,却都没什么笑容。
卫立荷却只看司徒穆远,他始终平静,面带笑容,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
最后一队仆人们出去之后,司徒穆远吩咐他的两位夫人坐下,“有事情要说。”
卫立荷就吓了一跳,结果司徒穆远随即转过脸看着她,“王妃,昨晚亲卫们说,城外二十里芒山那边的老林子里,他们发现了熊窝,明日我打算去猎熊。”
卫国的贵族们也打猎,猎物大多是山鸡野兔,于是卫立荷问,“王爷以前猎过熊么?”
“当然,”司徒穆远有一点点兴奋。
“那王爷多加小心,”卫立荷也就叮嘱了一句。
就听那严夫人朗声道,“王爷,这次还是带上妾身吧,毕竟一天回不来,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