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母后不允许我们学习阵法,她说,女子学些琴棋书画是雅趣,将来也可博得丈夫的疼爱。行军打仗是男人该有的本领,女子学了或可得一时瞩目,倘若要一世相亲,却是负累。
当时太小,还不懂母后话中的悲凉。
现在想来,母后这一生的聪明睿智,才思谋略都是为了父皇,太子时帮他立下赫赫战功,登基后助他制衡朝中各方势力,一路血雨腥风,披荆斩棘,终于迎来这太平盛世,才发现父皇更爱那软玉温香。
母后一生骄傲,从不肯在父皇面前低头。眼看着后宫左一个妃,又一个嫔地充盈起来,眼看着父皇的日渐冷淡,也从不肯表现出一丝的吃醋嫉妒。其实内心却一直受着伤,伤口一天天糜烂,终不得愈合。
我太叛逆,只觉得那越不肯让学的,越是想学的,就常常偷些阵法的书来看。母后发现了要责罚,真儿就替我顶罪,其实每次闯了祸,都是真儿去认错的,因为母后心疼真儿,不会真的责罚她。我小时候还常想,母后好偏心,心疼真儿竟多过了我。直到后来我知道了真相。
我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两个人,母后心中流着血护着她们一生,而我更将他们视为至亲至近的两个人,竟会在母后过逝后,狠心将我逼下悬崖,置我于死地!
☆、第 15 章
想到这,心口不由一阵疼,小翠劝我道:“小姐,外面冷,您身体还没全好,不宜在外面久待,还是回屋去吧!不然太子殿下又该担心了。”
我点点头。
转身间正迎上一路寻来的绿影,她看到我惊喜道:“原来公主在这里,殿下来看公主,见您不在便在房中坐了等,可公主迟迟不归,便命奴婢出来寻您!”
小翠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我不禁失笑。
绿影也来扶着我,我们一路往回走着,我想了想道:“你们先不要叫我公主吧。”
我不过随口一说,绿影却忽然顿住,皱眉道:“公主这样说,可是在怪殿下没有早日认出公主?”
我怔了一怔。
她却急了,绿影平时从不是多嘴的人,今日却像不吐不快一般道:“公主若是这样想,那就太冤枉殿下了。公主自己不知道,那天殿下的贴身侍卫急匆匆的回来,依太子口谕宣了太医院最好几位大人在府上候着,接着公主就一身是伤的被殿下带回来。奴婢自小在府上伺候,还从未见殿下发过那么大的火,奴婢在院外候着,都能听到殿下的声音,他说若医不好您,就让整个太医院陪葬。”
我静静听她继续道:“那时奴婢们还不知道,您才是真公主,都猜测你究竟是何人,连据说是殿下从小就最疼的静婉公主,殿下的态度都有些不冷不热的,您竟让殿下如此上心。可您一直昏迷着,殿下就整日守着您,直到三日后,太医说您已无性命之忧,一直未醒可能是因为您不愿意醒来。殿下默默听着,傍晚时分饭也不用就进了书房。大约过了半月,京城就传遍了,说姚丞相叛国,而那位公主竟是假的。至此奴婢们才知道,原来您才是真正的静婉公主。
丞相和假公主伏法之后,殿下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却第一时间到您的榻前说,‘婉儿,醒来吧!这世上再无人能伤害你!’可您还是没有醒,殿下便亲自去了将军府将小公子和小翠姑娘带回来……”说着眼中已含了泪。
小翠也跟着附和道:“是啊,小姐。殿下对您真的很好,那天殿下怒气冲冲地闯进将军府,一句话不说抱了小公子就走,将军和夫人出来阻拦,殿下也毫不理会。奴婢冲出来求殿下带奴婢来照顾小姐,没想到殿下问明是以前照顾小姐的人竟答应了。”
我心中充满着感动,原来在我昏迷的这段时间,皇兄竟默默为我做了这么多事。却听到小翠接着用欢快的语气道:“小姐,以后您再也不用怕将军府的那些人欺负您,也可以名正言顺的嫁给小将军做正夫人了。”
我脚下一顿,随即开口道:“快点吧!皇兄该等急了!”
皇兄见我们回来,起身责怪道:“身体还没好,怎么在外头待这么久?”
我心头一阵暖一阵酸,忍不住就上前抱住他,就像小时候一样。皇兄身体僵了一下,想是已经不太习惯,旋即放松下来,低声问:“怎么了?”
我头埋在皇兄怀里,声音闷闷的:“……我好想念皇兄!”
皇兄过了好一会才道:“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赖着皇兄撒娇?”
“因为这世上只剩皇兄最疼我!”
皇兄身体一僵,声音艰涩道:“母后她,真的,真的……”始终不能吐不出那个字。
我放开皇兄,黯然点头。
皇兄亦是面色如灰:“……怎么回事?”
虽然已经时隔三年,如今回忆起来依然心痛如绞,我道:“我们离宫后在苍武山隐居,母后面上不说什么,可我能看得出母后一点都不开心,甚至比在宫中时还要郁郁寡欢,身体也越来越差,三年前生了一场暴病,就去了。”
他紧紧眉头,艰难地开口:“母后病重,竟也不肯回来,就算母后依然不肯原谅父皇,至少该让我去见她……最后一面。”
“母后知道皇兄定会因此怪她,所以让我对皇兄说一声对不起。母后她病得突然,前后不过几日,所以只来得及简单的交代了后事。
她说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皇兄你,在皇兄羽翼未丰之时,她自私的选择离开。虽然皇兄自幼聪明早熟,朝堂上也有武家的亲信相助,但在深宫之中,年纪尚幼的皇兄就失去了母亲庇护,定是会受委屈的。
所以母后避世十年,潜心研究阵法,终于破解了天降阵法,临终前嘱咐我熟记于心,转述给皇兄,助皇兄一臂之力,算是她对皇兄的一点补偿。”
“……”
皇兄久久不说话,我的心也跟着忐忑,就在我以为皇兄还是不肯原谅母后时,听到他自责道:“是我不好,没有保住母后十年心血。”
世事难料,有谁会想到事情会是这样。
我安慰道:“皇兄不必自责,我们一定能再想到办法的。”想了想又道;“……是假公主和姚丞相吗?”
皇兄点点头道:“是,父皇将她当成了你,只要是她要的,莫有不给的。”
只要是她要的,莫有不给的。就因为这句话,我才失去了那么多,此刻听来这话怎么都是讽刺。
“皇兄可知道那人是谁?”我道。
皇兄再点头:“搜查姚府时发现了萍姨。”
我垂下眼皮,咬唇道:“那皇兄可知道,玉真她其实真的是……公主。”
令我惊讶的是,皇兄竟然又点点头,他道:“萍姨被抓后,说出了真相,以为这样就能救玉真。可惜父皇并不承认这个女儿,反而更加触怒了龙颜。”
“是吗……”父皇的女儿那么多,自然不在乎多一个或是少一个。
不知何时,皇兄已经走到我身边:“婉儿,父皇他还需要一些时间,他对你大概有太多愧疚,所以一时还不能面对你。”
“皇兄不必说了,”我笑笑道,“没关系的。”
皇兄叹口气,又想说什么,我赶紧道:“皇兄是何时知道玉真不是我的?”
被我打断,皇兄也不在意,只顺着我道:“她刚入宫时,我便有怀疑。虽然她有母后的火凤血玉,所述经历也无丝毫破绽,甚至很多行事也像是长大后的你该有的,父皇几乎是即刻就接受了她。但是我总觉得她并不是你,于是我设计取了她和父皇的血来滴血认亲,结果竟是融合。我虽打消了一些疑虑,却还是着人暗中观察她,果然发现她和姚家过从慎密,咱们武家与姚家素有不合,近年来更有水火不容之势,我便确定她并不是你。可我并没有急于揭穿她,只暗中收集证据,待日后一网打尽。另一方面我派人秘密打探你的消息,却始终无果。直到前段时间,我在将军府的后山上找到你,”
说到这,他顿了顿,仿佛压抑着极大的痛苦般再次开口,“那时,你全身是伤,意识早已不清,口中喃喃唤着,‘皇兄,皇兄’,我才知道原来你早就在我的视线之内,我只觉得你亲切,却没去确认,还眼睁睁看着你受苦。”
我努力轻松地道:“所以皇兄为了给我报仇,就把那些坏人都抓起来了?”
“时机到了而已。只没想到会在丞相府见到萍姨,这才解释通了很多疑点。”皇兄苦笑一声道,“这世上最彻底的背叛都来自于最亲近的人。”
我亦黯然,母后去后,我们三人遵从母后的遗愿一同回宫,那时的我对她们丝毫没有防备,所以她们轻易地将我骗到了悬崖边,直到坠落的那一瞬间,我仍然不敢相信这一切竟不是一场梦。
皇兄又道:“婉儿怪不怪皇兄这么晚才认出你,让你吃了这么多苦?”
我赶紧摇头:“不,皇兄出现的正是时候,在我最痛苦最危险,连自己都快放弃的时候,是皇兄救了我!我还以为已经被全世界都抛弃了,还好皇兄来了。”
“这是最后一次。”皇兄坚定道:“皇兄跟你保证,以后你在皇兄身边,皇兄再不会让你承受哪怕一丝伤痛。”
我含泪笑道:“皇兄说的,我相信。”
皇兄也笑,突然像想起什么一样,有些小心翼翼地:“你可知这次领兵出征的是齐修。”
我垂眸,轻点了下头。
“现在军中都在传说,齐修小将军今次出征,有如罗刹俯身一般,锐不可当,多次亲赴险境,杀敌死穴,神话般的两月内击退了敌军。”顿了顿又说,“现在他正日夜兼程赶回来。”
听着皇兄像念戏文一般的一番话,我也真的想把这当成一段精彩的戏文,可还是觉得心惊肉跳。
他要回来了,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他也回来了。
见我不说话,皇兄接着道:“其实这次事情能这么顺利,齐修帮了很大的忙,他……”
“皇兄!”我打断他,“今天说了很多话,我累了。”
皇兄看着我,叹口气道:“你若不喜欢,皇兄以后便不再提他。休息吧。”
☆、第 16 章
夜里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心中烦闷至极,索性起身。
不想惊动别人,我披了件披风,独自走到诺儿房间。因为我一直病着,皇兄就请了奶娘照顾诺儿,安置在我房间的隔壁。
奶娘是位看起来脾气很好的妇人,想是白日里累了一天,此刻睡得正沉。
如今正是盛夏,诺儿只在肚子上搭了条小毯子,额头上还是浸出汗来。我拿出手帕来细细地帮他擦拭。
很早人们就都说,诺儿像极了齐修,眉毛,眼睛,鼻子包括嘴巴都像。那时我还不服,觉得明明是我怀胎十月生的儿子,凭什么样样都像他啊?我看着更像我才对!
现在细细看来,这床上睡着的俨然就是一个缩小版的齐修。
眉毛像他,
眼睛像他,
鼻子像他,
嘴巴也像他……
可是像他有什么用?他们齐家的人还不是为了权势,为了身份地位,眼睁睁看着玉真虐待诺儿。
他们还不是……为了攀附所谓的公主,眼睁睁看着什么都不是的我被推入深渊。
他,就算他有一千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一万分的无可奈何;就算他说是为了救我,为了整个南泽的安危;就算他用些只身犯险,日夜兼程的苦肉计,也改变不了他抛弃我的事实,也抹不去那些心疼绝望的记忆。
我们都须明白,有些人放弃了,就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桂花都开了,满园飘香,想到以前母后最爱吃桂花糕,就想着要摘些桂花来。而且我身上的伤口正在结痂,浑身刺痒的难受,真好找点事来转移注意力。
绿影,小翠又找了几个小丫头,一行人拿了工具才出了院门,就听远处一片嘈杂,丫鬟小厮们惊慌闪躲。
我示意小翠去找了个小丫头问问何事。
小丫头显然吓得不轻,哆哆嗦嗦地道:“禀,禀公主,有一帮人,突,突然闯进内院。”
“啊”小翠惊呼一声,“公主,我们快躲起来吧!”
其他几个人也慌起来,我直觉不会是坏人,于是出声止住她们道:“都别慌!这青天白日的,堂堂太子府岂是任人能硬闯进来的?”
我不顾小翠她们的阻止,走向引起骚乱的方向。果然,皇兄也不疾不徐的走了过来。皇兄的出现让骚乱的人群立刻镇静下来。
我才看清那些闯入者,大概有七八个人吧,个个身着铠甲,气势汹汹,细看下却难掩疲惫凌乱,好似刚经过一场恶战。
冲在最前面的那人像在寻找着什么,面容焦急。看清他的面容那一刻,我登时愣在原地,那人也在对上我的目光时,一切动作嘎然而止。
此时,我们之间的距离不过几丈远,却不比隔了万水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