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傲慢?那火一般狂热的眼神紧锁在她身上,毫不顾忌她已为人妇的身分。
这简直就是无礼了!
他究竟有没有一点作客的自觉?有没有将她的夫婿放在眼里?她不是青楼歌妓,不是他能狎玩轻慢的对象!
虽然,他从头至尾,都没有丝毫轻佻逾矩的行为,但那双眼神——太过炙热的眼神,就是教她打心底感到被冒犯。
刻意避开他的目光,视线移向他处,满桌的杯盘狼藉、绝色歌妓随侍在侧,她的心更冷了。除了寻花问柳,饮酒作乐外,这些高官还会什么?
“相公,妾身有些不舒服,可否容我先行退下?”梅映宛先行告罪,这奢靡之处她再无法多待片刻。
“去去去!”杜天麟挥了挥手。再任卫少央热烈凝视他的妻子下去,他可也难保自己火爆的脾性压不压得住了。
她吁了口气,连忙起身退席。
“小姐!”乍然瞥见她单薄的身躯,卫少央满心满眼再容不下其他,探手扯落身上的狐裘,往她身上揽。“天冷,别受寒了。”
“将军好意,心领便是,我不能接受。”说着便要扯下——
“别!”他伸手按住,制止她,眼神竟流露出些许卑微。“算我求你,可以吗?”她身子已然不适,不能再受寒加重病情了。
这狐裘很暖,某年隆冬他镇守边关,那场仗打得很苦,加上严寒恶劣的天候,僵持不下的战事已教将士个个吃不消,而后,京城派人送来久、衣,皇帝恩泽鼓舞了士气,他们打了场漂亮的胜仗,狐裘就是那时随冬衣送到他手中的,还带上了皇帝御笔信函,因此,这赏赐对他而言意义重大,是皇上怜恤他保卫家国的辛劳。
它代表的,是一分温暖,一分情义,她懂吗?
两人僵持不下,相顾无言了半晌——
有一刻,她几乎以为自己在他眼里看到了一丝无措、脆弱的乞求……
乞求?这字眼才刚浮现脑海,立刻教她给拂去。
不过是个不懂礼教的武夫,大剌剌地瞅着主人的妻室瞧,野蛮又粗鄙的俗人,怎可能有如此软弱的情绪,是她多心了。
“请放开我。”她声音沉了,眼神更冷。
卫少央连忙松手。“我没恶意。你——好好休息。”
“不劳卫将军费神。”
她,应是厌恶极了他吧!
由她的眼神中,他看出来了。
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他目光仍然无法收回,回席后,波澜狂涌的心思依然无法压抑、平息。
太明显了,瞎子都瞧得分明。
杜尚书暗暗思忖,小心开了口:“卫将军,关于您刚刚说的长江工程之事……”
“嗯……”一字半句也塞不进脑子,盯视着酒杯,双手隐隐发颤。
出人意表地,执壶斟了满杯,一饮而尽。
辣,热辣辣的呛意,占据了喉间,狠狠灌入胸腔、心肺——但是,抑不住,抑不住那狂撼震颤、心悸疼痛……
他醉了。
杜尚书打蛇随棍上,留了他一宿。
此刻,书房之内——
“什么?!爹,你在开我玩笑吧!”杜天麟跳起来,朝着父亲咆哮。
这太可笑了,居然要他将妻子送上门去陪寝,那他成了什么?龟公吗?讨好权贵也不是这么个讨好法!
“爹不是开玩笑,方才那情形,你也看见了,连翎儿他都看不上眼,却对映宛那样殷勤,他意思已经表示得很明白了,要讨好他,得拿映宛来换。反正你也没怎么喜爱她,不是老抱怨这个千金闺秀不懂婉媚风情,无趣得紧吗?”
“我再不喜欢她,还是明媒正娶来的!”要真这样做,他脸往哪儿搁?心高气傲的杜天麟咽不下那口气。
“儿子,见识要放远一点,大丈夫何患无妻,这事关乎你未来的前程,还有爹这顶官帽,要能侍候得他高兴,将来有他提拔,还担保不了咱们父子俩前程似锦吗?”长江工程都说出口,这可不是下马威吗?若不顺着他,难保这一严办起来,连官帽都保不住!否则杜尚书又岂愿出此下策?
“爹说得倒轻松,这样失贞污秽的妻子,我还能要吗?”打小便是天之骄子,吃最好的、用最好的,他已经被宠坏了,别人睡过的女人,再要只会辱没了自己。
“好了,我知道你的委屈,这事儿过后,爹答应让你纳妾,你想要谁过门都成,这总行了吧?”
“爹,这可是你R说的!”杜天麟捺下不悦,算是接受了父亲的补偿。
哼,卫少央,你等着瞧!
今日的羞辱他记下了,早晚要加倍讨回来!
达成协议的父子俩,却没留意到门外静伫艮久的纤影。她面无表情,冰冷的、寒漠的身影,与沁凉夜色融合。
她没惊动任何人,悄悄地来,又无声地离去。
***
头好昏。
酒气在胸腹间翻腾,他今晚喝了不少,但还不至于烂醉如泥,他有多少酒量自己明白,至少这一刻,他脑子还是清楚的。
太清楚了,清楚到狂天撼地的心绪,依然主宰着他每一分思维。
他呼吸急促,闭上眼。
多少年戎马生涯,生死关前,他不曾惧怕,冲锋陷阵,浴血杀敌时,他不曾慌乱,千军万马,大敌压境,他镇定沉着,指挥若定……然而,此刻,他竟因为那张不曾预期再度见着的容颜,身躯不争气地微微颤抖。
她不记得他了,从她淡漠无绪的冰冷眼神里,他便知晓。他不知,他该怎么将那句等了十年的话,对她说出口——
一阵细微声响由门外传来,多年兵戎生涯下,已习于高度警觉的卫少央抬眸望去。“谁?”
回应他的,是轻浅细微的喘息声。
他撑起身子,踩着略略不稳的步调上前查看,门外之人,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小姐!”他讶喊,连忙张手接住她虚软的身躯,无法思考太多,一个使劲便将她抱进房。
“别——碰我。”她咬牙,想反抗,然而吐出这句话,已是费尽她所有的力气。
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对她下药,多可悲,这就是她的夫婿,为了富贵荣华,可以将妻子送上门任人玷辱。
她觉得好悲哀。
如果不是回房后,惊觉还披在身上的狐裘,不欲与那男人有丝毫牵扯,上了书房想请夫婿代为归还,她也不会听到那些教人心寒的对话吧?
“你最好给我乖乖听话!从也罢,不从也罢,总之今晚你得好好侍候卫将军,别节外生枝。咱们杜家垮了,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
想起丈夫软硬兼施的胁迫,与眼前俯身凝视她的男子重叠。
这就是男人,这就是达官显贵的嘴脸,多么地丑陋,多么地教人作呕!
“滚——”她费尽了力,挣不开他的臂膀,使劲咬上他的手臂。
“小姐?”将她安置在床上,卫少央眉心连蹙也没蹙一下,任由她去咬,静默而忧虑地凝视着她。
她看起来好严重,究竟是什么病?看起来一点也不像风寒。
嘴里尝到了血腥味,点点殷红由雪白袖袍中渗出,她松了口,几近绝望的泪水自眼角滑落。“走……开……求你……”
他怎么能走?她看起来好痛苦,要他在此时弃下她,杀了他都做不到!
他伸手,碰触她苍白的面容,拭去泪痕,小心翼翼恍若对待价值连城的珍品,稍一使劲便会碰碎,温柔而痛惜。
“别……碰我……”她屈辱地别开脸,想抗拒,却惊恐地发现,体力正一点一滴流失,再这样下去,她知道今晚她绝对逃不了——
“别动!”轻易压制她妄动的双手,掌心探上她额温,冰冷失温,浑身止不住的轻颤。
想起稍早前,仍是灼热发烫的,是什么样的病况,会致体温如此冷热不定?
他焦灼不已,掌心贴上她胸口,暗运内力渡予她,已无暇细想男女之防。
“你!住手!”满心已教恐惧占领的梅映宛,根本无从察觉,那碰触始终不含丝毫情欲淫念,有的只是珍视与庄重。
好厌恶!她真的好厌恶这种人!仗着权势为所欲为,将他人的尊严踩在脚底下任意凌辱。
她凭什么要牺牲自己的贞洁,成为男人争权夺利的筹码?她不是妓女!
悲辱的泪水一颗颗逼落,被压制的双腕奋力挣扎,右腕一挣脱,她不敢思索、不敢迟疑,抽出袖内暗藏的匕首狠狠刺去——
卫少央张大了眼,缓慢地,移向胸口那把匕首。
她咬紧牙关,不让自己深想、后悔,紧握着匕首,加深力道,推进。
她没得选择,这是唯一的机会,否则,她会失去贞洁。
“我不懂。”对于一名被刺杀的对象,他反应出奇平和,既没愤恨狂怒,更无任何暴怒反击,只是沉静地凝视她泪花坠跌的眸子。
他可以避开的,他的身手比她俐落太多,怎会避不开一名弱质女流的攻击?但只因为是她,只要是她做的,任何一切,他都会受下,绝不规避,他只是不懂,为什么?小姐为什么要对他下手?
深瞳掠过一抹痛。“你,要我死?”
若真是如此,只需一句话,他卫少央,夫复何言?
她凝着泪,不言不语,贝齿陷入苍白唇办,渗出点点血丝。一个使劲,她抽出匕首,转了方向,紧闭着双眼往心坎压下——
有什么会比被自个儿的夫婿贱卖更可悲?在被强带来这儿——不,更早,早在书房外,她就已有豁出一切的决心,若真走到这一步,她的尊严绝不容他人践踏。
她的动作太快,卫少央惊骇,来不及阻止,情急下——
刀势受阻,她困惑张眸,惊见他徒手握住刀口,牢牢地,无法移动分毫。
血,一滴,一滴,顺着刀缘,滴落她胸口。
“你……”她愕然失声。
“为什么要这样做!”失了镇静,声音不再平稳、情绪不再温和,卫少央怒吼,微颤的音量质问道:“为什么要伤害自己!”
伤他,他无怨,但,为何要自戕?
“我拿命……抵你。”她这一生,不曾负过谁。
“傻瓜!不需要。”夺过匕首丢向一旁,同时也撑不住剧痛,跌落床下,他喘上一口气,将话完成——
“我这条命,只要你一句话,随时都愿双手奉上。”
“你……”或许是少了威迫戚,较能定下心来,迎上清朗如月的眸子。有这样清澈坦荡的眼神,岂会是卑劣小人?
她似乎!做错了什么。
“我以为……你与公公达成协议,以我的身子,交换他们父子的仕途前程。”
所以——所以——她今晚是被迫送到他房门口?
“荒唐!”这对父子简直是——
梅映宛是杜家媳妇,他们怎能这般羞辱她!
他一时怒上心头,气血翻涌,眼前一片昏暗,痛楚更是钻心刺骨。
“你……还好吗?”那一刀,她没留情。梅映宛深自谴责,撑起身子下床,想为他察看伤势。
“别过来!”按住涌血的胸口,连连退开数步,拉出距离。
梅映宛垂眸,呆立原地。
她将他伤成这般,他防她,应该的。
“我对你……没有任何的不良意图,请你……务必相信。”用那样的眼光看待他们,不只是羞辱他,更辱没了小姐。
“我信、我信。”她慌道,泪水进落。“对不起,我太冲动了,他们对我下药,强迫我,我以为、以为你……”
只是……被下了药吗?
他松了一口气。“你没事……就好……”
药效会退,退了就没事了。
放下高悬的心,他扶着墙,滑坐地面。
体力随着鲜血一点一滴自体内流失,他知道自己再撑不了多久。
“回……房去!”他喘息着,用最后的力气催促道:“回房……告诉你的夫婿,我们……没什么。女人家……名节……很重要。”
再多耽搁些时候,就真的没人肯相信她的清白了。
他不知道杜尚书打的是那样的主意,否则一开始就不会抱她进房。
“可是你的伤!”他伤得好重,她起码也得为他处理好伤口。
“不碍事!刀口舔血的日子我过惯了……这点伤,不算什么。”
“不。”她不可能为了自己的名节,弃他于不顾,这种事她做不来,她不会原谅自己。
“小姐!”他低喝,硬是撑起重伤的身子避开她,扯动的伤口,令他痛得冷汗直冒,脸上一片死白。“你不懂事情的严重吗?刺杀朝廷重臣,不是一个死罪就能了事的,还会牵连到你娘家、杜家上下,这是你希望看到的吗?”
梅映宛怔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