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笑却浮在嘴角,手拂过藏枭的眼角,将墨色中那一抹湿润擦去。
“我们的孩子……陪了姐姐去……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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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落地空留一片苍白,天边泛起鱼肚白色的时候,京城的新一天又焕然一新,早早起来准备出摊的早市人家,已经在准备要用的东西。一片雪白之中,偶尔有早起的孩子欢闹的声音。
针落地有声,一片寂静的场院内静的仿若空无一人。
谁说泪哭干最痛,想哭却无一滴流下,只是干瘪的在嗓子里咆哮的时候,各宗心情交织在胸口,如同一种无形的力量欲找到宣泄却无力施展。
那一年杏花正好,温润如玉的女子衣着素雅的出现在一众华冠丽服之中,两眸淡然如水波澜不惊,涓涓溪水流过她的眼底,微微抬头的那一刻,宝座上森冷的男子,一天之内阅人无数早已疲累不堪,却被这样的美过分的惊扰。
老天还是眷顾他的,愿意将她送进宫来,愿意将她送到自己身边,不至于宫中漫漫路上,他一个人。
可那一年,烨煜不曾能想到,不过短短的光景,两人之间的波折恩怨那样起伏不堪,他也不会想到,现在在他怀里已经去了的那个人,就这样丢下他了。
宫中几年时光,恩爱有加,可即使再过甜腻,那女子总不会越了规矩,即便烨煜一次次的告诉她没有关系,却总没有从她的口中听到她唤他的名字。
夫妻之间,相互唤名,本最是平常,只是他是天之龙子,名字岂是随意叫出口的。
那女子一生终是将他看做了自己的夫君,却是在最后一刻。
烨煜,我此生遇见你,真的很好。
雪花落尽最后一片,飘飘洒洒,带走那个一生温婉的女子。
步府上下挂上了挽联白布,因为婉妃娘娘早已昭告天下病逝去了,所以现在不能大张旗鼓的置办丧葬,烨煜回宫之前交代,要步婉清葬入皇家陵园。
几日混混沌沌的过去,整个步府陷入一种极深的沉痛之中,文氏已经不晓得昏过去几次,几乎不吃不睡的坐在灵堂前,不过两三天的时间,整个人看上去已然消瘦了一圈。
今天是宫里人接步婉清回宫的日子,因为之前是秘密放出宫来,所以移排位回宫的时候不会宣扬出去,万德全一大早上就换好了衣物亲自来接。
“步老爷节哀,皇上让奴才接贵妃娘娘回宫了。”
三拜过后,步非烟手捧步婉清的牌位慢慢走出宫去,烨煜有了交代,准家里人进宫一起送行,只是文氏的身子再也无力站起身来,眼睛都快要哭瞎了,步文锡实在放心不下,便只叫了步非烟和藏枭跟着进了宫去,去送步婉清最后一程。
一路到了侧宫门口,烨煜早就站在那里等着,看得出这些天他的精神状态也不好,眼睛里也布满了血丝,神情中也倍加伤痛。
步非烟施了施礼,将手中的牌位刚要交给万德全,烨煜却大手一挥,接了过去。
可自古哪里有皇帝亲自捧着嫔妃牌位的道理!
万德全连忙跪下身去,急匆匆的说道:
“万岁爷……这……不合规矩,还是……”
眉头紧皱,冷声打断:
“朕是天子!哪里规矩约束!”
万德全不再说话,起了身跟在三个人后面一路向着宗庙走去。
宫中本该有早起的太监宫女打扫着路上的积雪,可这一次皇上下旨不许各宫扫雪,由着这厚厚的雪花堆积在路上。
清晨的皇宫稍显冷清,本就威严肃穆的墙内更是空寂无声,烨煜手捧着步婉清的牌位一路走在前面,一语不发,他走的缓慢,甚至每一步都要把脚下的积雪踩得声响。
眼见着宗庙就在前头了,这时候却从侧边传来凄惨又尖锐的叫声,划破整座宫墙内的幽静,声音惨烈的晴天劈来,着实吓人一跳。
步非烟浑身抖了抖,叫这突来的声音惊得颤了一下,下意识的拉紧了藏枭的手。
万德全紧皱了皱眉头,抬头看了烨煜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只还是不停的向前走着,心下不耐烦的朝身后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便有几个人得了令赶忙朝着声音的方向走了过去。
宗庙之中是不能有女眷入内的,步非烟在门口停了脚步,见烨煜对着藏枭开口道:
“既然来了,六哥不进来……看一眼皇阿玛和皇额娘吗?”
他心中一直回避着的事情和人,如今这样近距离的面对面,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像是被点燃一般在心底升起来。
小手自他的衣领开始简单的为他整理一番,仰起头来点头道:
“去吧……”
烨煜吩咐了万德全和剩下的几个贴身侍卫留在门外,跟步非烟一起在外面等着,便跟藏枭走进宗庙里去。
天有点冷,偶尔吹过的北风刺得人脸上生疼,步非烟怀里揣着一个小暖炉,暖烘烘的。
自姐姐离开,她心中像是有什么被挖空了一样,却总也哭不出来泪来,更多的却是一种空白,甚至只觉得这是一梦,吃饭的时候还习惯着拿着姐姐的碗筷,直到发现二娘在姐姐的灵堂前哭昏了过去,才想起,姐姐已经走了。
眼见着烨煜亲自将她的牌位归入皇家宗庙,步非烟心中一紧,想起姐姐生前对自己说的那些话,终是替步婉清高兴。
终于,姐姐能与她最爱的人一生相守了吧。
终于有泪自眼眶里流下,步非烟却轻轻的笑着,她知道,若姐姐地下有知,会开心的,她一生最爱的那个人永远都在她身边。
远处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惊扰了步非烟的思索,倒是不知道是谁会在这样的清晨来这宗庙做什么。
万德全也应声看了过去,下意识里挡在步非烟面前,刚抬头却见着皇后……现在的静答应。
皇后一脸怒气的大步走来,衣着虽没有以前那般华丽却还算得体干净,脸上的脂粉也不是最好的,可还是看得出每日都精心梳洗过。不知是不是身上还有伤的原因,她的脸色并不好看,只走了这几步路,就已经喘不过气来。
虽然不知道这个时候她为什么会来,虽然是因为她告诉了姐姐那些过往的事情,才导致姐姐离去!步非烟虽然心中愤恨不已,可她毕竟是皇后,于礼数之间是怠慢不得的,便躬下身去请安。
“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
万德全先一步打断步非烟的话,说道:
“步姑娘这话可说不得。这位是坤宁宫的……静答应。”
步非烟叫这话吓得不轻,猛地抬起头来,看一眼万德全又看了看眼前气势不减的皇后,一时间竟不知该接着说下去还是起了身。
静答应?!
冷声嗤之以鼻,皇后拿了手帕遮了遮口鼻,冷眼瞧了步非烟一眼,犀利道:
“你倒真是没脸没皮啊……我可杀了你姐姐啊,你这会儿还有心思给我请安?”
猛地攥起拳头来,甚至快要让指甲插进皮肉之间,步非烟只得欠了欠身,一语不发的起身来站在原地。
万德全眉头紧锁对着皇后身后的太监使了使眼色,就见几个人作势就要过来强行拖走那得意洋洋的女子,可她毕竟是皇后,即使名分不在,威严也总是有的。
凤目冷冷回击,竟吓得那几个人一时愣在原地不敢再上前。
皇后甚为满意的转过头来对着步非烟冷声道:
“今天我知道婉妃……哦不不不,是贵妃娘娘……回宫来,特意来看看。以前在宫里的时候,我们可是……你死我活啊,可如今她人都没了,我倒觉得没什么乐子了……”
步非烟低着头,双目紧闭,她不知道是什么力气支撑她还能牢固的站在原地,浑身已然在发着抖,怀里的小暖炉还阵阵的发着温热,却丝毫也感受不到。
皇后显然满意这样的步非烟,就是这样的神情这样的不堪一击,步婉清临死之前也是这样被自己一点点击垮的。
冷笑一声,凤眼轻蔑的看了一眼,附身下来凑近步非烟的耳边:
“你可知道……本宫是用了什么法子弄死了让你姐姐已经成型的孩子?你可知道那年皇上责怪婉妃没有照看好瑨妃的格格差点要了你姐姐的命,那是本宫栽赃陷害啊?你可知道,你姐姐再也生不出孩子,本宫有多么高兴!”
步非烟能听见自己手掌心里皮肉裂开的声音,与此同时这些天刚刚缓解一些的绞痛感再一次席卷了全身,可这些都不重要。
大氅里的小火炉,她一面听着皇后鬼魅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回荡,一面将那火炉的盘锁打开,全然快要失去理智的步非烟毫无犹豫,将那火炉狠狠的扔向皇后。
事情突如其来,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皇后的脸上已经被烫伤,惊恐之余的皇后一面惊声尖叫,一面自怀中掏出匕首刺向距离自己不远的步非烟。
万德全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赶紧招呼前后侍卫按住皇后,步非烟却上前一步,紧紧的锁住了皇后的脖子,她心中的恨再不能按捺!
她要皇后死!
给姐姐陪葬!
手中用足了力气,紧紧锁住皇后的喉咙,不管皇后手中的匕首还抵在自己手臂上,步非烟脑中空白一片,将全身的力气都用在手腕上。
“你害死了我姐姐!是你!你害死我姐姐!……你该死!你才该死的!……”
几日以来的愤恨与悲伤再不能压抑,步非烟只觉得浑身已经颤抖的快要站不住,可她不能松手,想着刚才皇后口中说的种种,她心中的恨被点燃,那魔鬼一样的冲动支撑着她必须坚持。
这些年,姐姐一个人在宫里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她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女子,不争抢不夺宠!只是想有自己安安静静的生活,为什么要落到这般下场!
几天以来心中压抑着的全部感情已经快要压的步非烟崩溃,而这个家容不得再有人倒下,她没有哭,也哭不出来,可现在全部的情感一股脑的宣泄着!
几个侍卫夺下了皇后手中的匕首,先是按着她,却被皇后猛地挣开,讥笑在皇后的嘴角划开,她也伸过手来想要握住步非烟的喉咙。
万德全见状赶忙上前拉着,却不见步非烟松手,指骨已然白皙,已经看得见皇后憋红了的脸。
“步姑娘……步姑娘……使不得……使不得啊。”
万德全只觉得大事不好,赶忙上前劝着,一面又让侍卫先拉开皇后,可步非烟的手却死死的就是不放。
“本宫……是皇上的人!你敢……杀本宫!……”
泪水磅礴而下,猛地甩开万德全劝解的手,前进逼近几步,那女子眼中的恨快要化成火将眼前的皇后燃烧殆尽!
“我杀你!任凭皇上处置我!只今日……我要你死!给我姐姐陪葬!你该死!……为什么要我姐姐死!你才该死……”
手指上猛地用力,皇后已经再不能说话,只咿咿呀呀的在口中还有些声音,她双手握着步非烟紧锁自己喉咙的手,想要分开,却完全用不上力气。
突然,一阵猛烈的绞痛自腹下传来,这一次步非烟明显的感觉到疼痛的位置,脸色一下子就暗了下来,手上的力气也小了许多。
皇后见机一下子剥开步非烟的手,一记耳光过来,虽然被侍卫拦了下来,却还是带着强劲的风刮过步非烟的耳边。
绞痛一阵阵加强,已经有豆大的汗水自步非烟的脸上滑落,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只得扶着宫墙才勉强站起来。
万德全被吓坏了,刚要过去搀扶,却又见步非烟冷眼横扫大步朝着皇后走了过去,她眼中的冰霜从未有过,如同着了魔咒,带了嗜血的欲望。
步非烟大步走过去,不管腹下已经绞痛一片,明澈的眼眸里如兽,幻化成一道道寒光。
侍卫将皇后按倒跪在地上,步非烟也跪下身去,双手摇晃着皇后的肩膀吼道:
“你为什么杀我姐姐!为什么!……为什么杀我姐姐!……你竟然还敢来此……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放肆!本宫……是皇后!是皇后!你姐姐!不过是个卑微的贱人!迷惑皇上,妖言惑众!本宫是皇后……是……”
皇后的话还没有说完,却见万德全几乎吓傻了一般惊得尖叫一声,然后赶忙上前来扶着快要倒下去的步非烟。
纯白的雪地上,一大片刺眼猩红的血,染尽了宁静。
几乎是同时,藏枭跟烨煜听到声音大步走了出来,眼前的景象几乎不能让人相信。
那片刺眼的红,映入眼睛里,藏枭一步迈了下来,将步非烟揽进怀中。
墨色翻滚,一片冰霜被唤醒。
“烟儿!烟儿!……万德全,快去请太医!”
万德全应声,便赶紧带着几个人去了太医院。
烨煜的心情本就异常难过愤恨,回宫之后几乎这几日就没有合过眼睛,现在眼前却是这样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