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终生相敬相爱,不得生相互残害之心。李煊,你虽是隐太子的嫡系传人,但登基为帝之事,一定要有群臣和禁军的拥戴,复位之事,甚为渺茫。”
李煊看着怀中又沉沉睡去的贺兰晶,黯然说道:“如今之事,都是因我而起,如果没有复位之举,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死去,我已决心重归西域,再不踏回中土一步。”
李旦赞道:“如此甚好,我们就此立下盟誓,让我的子孙与你们的亲属及后代,结好十世,不得相争相害。如有违犯,则生不得为李姓族人,死不得入族谱坟茔,不得见列祖列宗。”
地母夫人心下如镜子一般明彻,其实单以李旦要挟,也未必就能有大的转机。万一李隆基心黑手辣,借机牺牲了父亲性命,那皇位岂不提前落在他的手中?她素知李旦为人温厚谦和,比太平公主和李隆基要慈善得多,倒不如依从他的建议,让李煊、贺兰晶等远赴西域,躲开这弥天罗网。
青乌先生摆下了香烛香案,铺好了玉版松纹花笺。李煊突然想起初入黄泉地肺时,地母夫人要尔朱陀做媒写下婚书时的情景,屈指一算,还不到半年时间,就有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大变故,不禁唏嘘不已。
李旦连写数份盟书,又拟了一道手诏,晓谕各处关隘一律放行,馆驿一律竭力接待,他将手诏递到李煊手中说:“虽然初次相识,但看得出,贤侄亦是敦厚有为之人。他日希望蛮荒西域,也是我李家的另一处天下。我经常想,如果当年高祖皇帝,派太宗去西域或东北等地另立一国,重开一域,又将如何?”
地母夫人果断挥手道:“事不宜迟,迟则生变。我留下来和相王叙叙旧,你们这就起身,奔西域而去吧。这条路尔朱陀最为熟悉不过,我不必多虑。只是李煊你要记住,这一生要好好对待晶儿。”
李煊惊讶地问:“那您就不和我们去了吗?”
地母夫人惨然揭下了脸幕,大家都是大惊失色。只听她声音凄凉地说道:“一个女人的容貌毁成了这个样子,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只因我不放心晶儿,才苟活到今日。如此夙愿已了,这黄泉地肺,就是我最好的坟墓。”
大家听得地母夫人的意思竟是要在这里自尽,都劝道:“夫人,不可如此!”铁孟光更是诚恳地说:“夫人你看,我们四个姐妹生来就丑得没法见人,这不也活得好好的?”
地母夫人温言对铁孟光道:“多谢你们的心意,但我决心已下,劝也无用。我已服下了慢性毒药,三天之后发作,无药可救。《南华经》中说:‘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后来这几句引庄子的话,除了青乌先生,大家都听不甚明白,但也知道地母夫人主意已决,难以说动。只见她又厉声说道:“你们赶快动身!这其中的珍宝和药物,能带的就带走吧!听到没有,赶快启程,不得延误!”
接着,地母夫人起身转入那厚重的金黄色帘幕后,竟没有丝毫的犹豫和留恋。
李煊等人一齐跪倒,一时都不知说什么才好。倒是尔朱陀最后说了句:“夫人保重,我们这就离去了。”
帘幕后,地母夫人默然不语。
眼见众人相继离去,李旦小心翼翼地问道:“扇儿,当年我那两位爱妃,究竟是怎么样了?”
只听地母夫人感叹道:“扇儿,扇儿,她也死了好多年啦,这称号不可再用了。刘、窦两位皇妃的下落,我都尽数告诉了我女儿贺兰晶,十年之后,他们会告诉你的。”
李旦急道:“我现在已是半百之人,我们李氏皇族,一般都是这个寿数。可见我也难以久居世间了,你就将这个秘密告诉我吧。九泉之下,也好安心。”
地母夫人却笑道:“如果泉下有灵,你们自然会相见,那一切不完全明了,还用得我来陈述?如果泉下无知,那就算你寻得二位皇妃的尸骨合葬,又有何益?”
李旦一时语塞,黯然无对。
地母夫人又柔声说道:“我也是为了晶儿打算,虽然有盟誓为凭,但还是让她知道这世间唯一的秘密,更能保得平安。但愿你能如高祖皇帝一样长寿,那还足足有二十年可以享用呢!”
李旦苦笑道:“我哪里敢指望这许多,只愿不现在就毙命这地窟里,就是万幸了。”
地母夫人说道:“我也是言出必践之人,本来想留你三天,但如今我知你也是守信之人,那我现在就亲自将你送出黄泉地肺,也省得你担惊受怕。”
走在狭长的甬道中,地母夫人忽然想起一件事,问李旦道:“你对那明崇俨有何恩德,为什么他如此帮你?”
李旦愕然道:“没有啊!不过,我好像听三郎隆基说过,当年太平公主曾帮他藏身逃命,怎么了?”
地母夫人惨然一笑道:“不必多说了,多谢你解开我心中的一个谜团。我也告诉你一件事情,当年揭破团儿谗言的,不是我。”
李旦惊问道:“那是谁?”
地母夫人说:“我也不能肯定,但据猜测,可能是上官婉儿。”
这条密道直通一个小道观的阁楼,挪开封口的青石盖板,出得洞来,眼见正是薄雾冥冥的黄昏时分。地母夫人说道:“此处是永昌坊,离东宫不过三百步之遥。你快去吧,众人正等着你坐上龙位,登基为帝呢。”
李旦苦笑道:“身为帝王,也不见得就极乐无忧。这个皇帝我也当不了多久,只盼以后能天下太平,不再生刀兵血灾。”
地母夫人望了一眼阁下的风景,只见蝉噪四方,青草萋萋,凄然说道:“这蝉儿埋入地下数年,方得出来一睹天日,我又何尝不是如此。而今复归黄泉,更是永别天光。”
李旦劝道:“扇儿,不如我下旨修一座道观,让官府拨钱供奉,足可让你清修养生。可好?”
地母夫人毅然说道:“事已至此,我意已决,夫复何言?”转身就返回了密道之中。
长安城经历了一次天翻地覆的大变化,满街的鲜血洗去后,换上了姹紫嫣红的鲜花。原来那一批纡朱曳紫的缙绅们做了刀下之鬼,换了一批更加生气勃勃、踌躇满志的新人。
那城下的黄泉地肺,已被地母夫人启动机关,引渭河之水沙彻底淹没溺毁,所以,那几日,城中有多处出现塌陷和地面摇动,可善于言辞的太史令奏曰:“如今天降祥云,地摇厚土,正兆除旧布新,大位更易。”
年方十六的少帝李重茂还呆呆地坐在宝座上,太平公主一把就将他扯了下来,喝道:“这不是你坐的地方!”这个少年随即被贬到其父中宗曾经待过的囚所——房州,一年后就莫明其妙地死去了。
神龙逝去,景云飘来,炽烈的阳光下,大明宫的金阙丹墀显得格外鲜明,臣民如蚁,匍匐在承天门下。高高的承天门上,是新天子李旦。一年后,李旦下旨追复上官婉儿的昭容之位,以礼改葬,谥为惠文。
两年后,李旦传位于李隆基,不久太平公主一党被诛,改年号为开元。大唐最为绚烂的一页就此翻开。
那一日,青乌先生和李煊等人在玉门关作别。出得此处,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漠戈壁,李煊诚恳地说:“青乌先生,就到西域住上一年半载,再回中土如何?”
青乌先生叹道:“我还有许多自己的私事要料理,就不陪你去了。这几本兵书和剑谱送给你,闲来仔细读读。草原蛮族历来重武轻文,要统御他们,不受侵凌,也要既勇武又机智。”
李煊见青乌先生执意要回中原,不由得想起他密室中那个神秘的女子蜡像,但他生性谨慎,欲言又止。这一路上,骑在雪山白驼上的贺兰晶已经完全康复,只是李煊怕她过于伤心,瞒住了地母夫人已死的讯息,只说地母夫人毁了黄泉地肺,在白百灵的陪伴下去南诏的佛寺隐居。
此时,贺兰晶冲口说道:“青乌先生,那位女子是您的什么人?你这是要寻找她吗?”
青乌先生脸上苦涩地一笑,却不直言而答,他叹道:“有恨头如白雪,无缘谁系红绳。”又郑重地对李煊、贺兰晶说道,“你们这一对鸳侣,可要好好珍惜彼此才是。”
说罢,青乌先生就策马而去,消失在茫茫的夜幕之中了。
李煊和贺兰晶相对怅然,他们登上玉门关的城楼,只觉得疾风烈烈,触目全是黄沙漫漫,顿感天地苍茫,广袤无限。想到天一明就要出关西行,从此远离中原,更不知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入此关,两人都是万千思绪一齐翻涌在心头。
贺兰晶见李煊郁闷不乐,似乎是愁肠百转,无比惆怅。她忽然问道:“你还记得当初我假扮仙女,初次见到你时,你向我祈求的心愿吗?”
李煊想了一想,不好意思地说道:“记得我当时说的是‘让老仆尔朱陀活过来,和我一起回西域’。”贺兰晶说道:“是啊,如今你不是得偿所愿吗?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呢?”
李煊叹了口气,心中暗道:可惜的是,计婆婆、白百灵、地母夫人等都在这一年中相继死去,再也无法复生了。只是他不愿让贺兰晶伤心,所以就忍住不提。
此夜,两人均无倦意,就这样偎依着过了一夜。只见天色渐白,东方的云霞泛出迷人的光彩。贺兰晶见此处风光奇异,关河壮美,不禁诗情澎湃。她逗李煊说:“如此美景,岂能无诗?快写一首给我。”
李煊附在她耳边,悄声说:“我这辈子算是学不会写诗了,将来我们生个儿子,你教他写吧。”
贺兰晶装作气恼的样子,挥拳捶打了李煊几下,见李煊只是坏坏地笑,不觉又害羞起来。她贴在李煊胸前,娇声说道:“你说,我们的儿子如果出生了,取个什么名字?”
李煊抬眼看见天边的太白星依旧明亮,于是冲口说道:“就叫李白,字太白。”
后记
这本小说从构想到结尾,花了一年。和书中故事的时间线一样,是从夏末开始到第二年的初秋结束。以前总以为当作家就是写小说,但我出了十五本书之后,这是第一次动笔写小说。
基于对唐代的熟悉和偏爱,所以这部小说还是以唐代的历史为背景来演绎。小说中,当然要加一些比较离奇怪诞的想象。以前总喜欢对着史书挑别人的破绽,如今正如钱锺书先生所说:“批评家一动手创作,人家就要把他的拳头塞他的嘴。”所以,我自己写起小说来,也不是所有细节都经得起推敲。
不过,书中大的史实还是严谨的。之所以有这样一个创意,是由玄武门之变中的一些谜案而来,如果加以细致地考证,我们会发现,李世民在杀兄屠弟的同时,对父亲李渊一样是使用了武力的,然后,按他的旨意,史官修改掩饰了这些事实,并把李建成丑化成一个十足的小人。
我们现在所知道的历史,并不一定就是当年的真实情况。别说是历史,就是现在发生的一些事情,真相往往也隐藏在迷雾中,根本无法触及。
所以英国历史学家卡莱尔曾说:“历史都是假的,除了名字,小说都是真的,除了名字。”我这本小说中的一些故事,也许并非是发生在太平公主、韦后、中宗、上官婉儿的身上(诸如韦后杀死与之私通的美男一事,史无明载,是从晋朝皇后贾南风那里借过来的),但却很可能,在历史的长河中,都曾经真真切切地上演过。比如像书中的“黄泉地肺”,写的时候纯粹是出于天马行空般的虚构,但接近完稿时却看到了这样一则消息:2001年,考古专家们曾在汉长安城的长乐宫下,发现了纵横交错的地下通道和地下建筑。
太阳底下,并无新鲜之事,几千年的历史中沉埋着很多不被人知的故事,可能极尽我们的想象之力,也无法完全涵盖。也许凡是我们能想出来的事情,世界上都曾发生过。
因为看得最多的就是唐诗、唐史和唐传奇。我的这本小说,用现在的话来说,可以称之为是一本向唐传奇致敬的作品。当然,像其中的探疑盗墓等情节,似乎有现下一些悬疑小说的影子,但归根结底还是继承着唐传奇中的元素而来。主人公李煊和贺兰晶的爱情,也是典型的唐传奇模式,没有过多的恋爱经历和感情发展,就直接订了婚,似乎显得很是突兀,但这正是遵循了当时唐人们往往先成婚后恋爱的习俗。
书中拾掇了很多唐代笔记中的“碎片”,诸如:“肉屏风”、“风流箭”、“重明枕”、“长安鬼宅”、“湖中水猴”等,这里不一一列举,都可以从唐传奇中找到痕迹。而计婆婆让李煊大开眼界的那个食单,也是来源于笔记里的记载,是当年韦巨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