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尔朱陀就踏雪而去了。
白百灵点起高高的红烛,备下精致的点心和酒菜,让贺兰晶和李煊面对面小酌。李煊虽然和贺兰晶多次碰面,但从未仔细地看过她,如今灯下的贺兰晶眉如春山,面似芙蓉,肤若凝脂,风采绰约,看得李煊双眼发直,贺兰晶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一朵红云飞上脸颊,更增妩媚。
李煊突然想起尔朱陀嘱咐他,要他把从西域带来的一件紫羔毯送给贺兰晶,贺兰晶见了紫羔毯,很是欢喜,虽然她奇珍异宝应有尽有,但见李煊心意甚是诚挚,不禁心花怒放,低声吟唱道:
〖客从远方来,遗我一端绮。
相去万余里,故人心尚尔!〗
这诗出自《古诗十九首》,李煊要是机敏聪明,就应该立马接上:“文彩双鸳鸯,裁为合欢被。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岂知李煊成长于大漠,虽有通识汉家文化的亲人长辈教诲,但毕竟粗疏,根本不知道这首诗的内涵。
贺兰晶唱出这几句时,本来娇羞异常,岂料李煊竟然木然不知,完全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了,不禁大为恚怒。她突然起身,披起猩红的貉氅,就径自远去了。
白百灵见了,虽然她也不明白贺兰晶所唱诗句的意思,却猜得出几分此中的关窍,眼见贺兰晶愤然而去,她于是劝慰道:“天女就是这样的脾气,一会儿欢喜,一会儿生气,你也不必多在意,过一会儿就没事了。”
李煊欲言又止,二人一时默然。
李煊突然想起金嫫母和张文放二人来,便向白百灵问起他们的情形。白百灵笑道:“那日城中搜检,他们遵照青乌先生的嘱咐,张文放假扮成一个患麻风病的妓女,金嫫母扮作男仆模样,吓走了不少禁军。只有一个姓侯的校尉不信,非要上楼看,不想踏到楼梯上青乌先生设下的透骨钉,当下全身乌黑,化为脓水,其余的人都抱头鼠窜。那个地方,以后可能又要传为一处鬼宅了。”
白百灵抱来的那只猞猁,闻到那些酒食的香气,直想跳到几案上来,李煊扔给它一个大骨头,方才安静了。只听白百灵接着又说道:“这个消息你可能也感兴趣,四大丑女之一的铁孟光,现在被困在曲江池上的一条船中,她正发出火流星,向同门求助呢!”
李煊惊道:“是吗?她可有危险?是怎么回事呢?”白百灵答道:“具体的情形我也不知晓,但据报四周并无敌人,我已通知她师父许凤姑暗中救援,不必担心。”
原来,这铁孟光见金嫫母下山后一去多日,却并不担心,只是羡慕。她心中愤愤不平,心想为何师姐能违背师训下山去玩,自己就不能?于是悄悄打定了主意,编个理由说是寻找师姐,就溜出山来。
一开始,铁孟光不敢直接和人说话,只是藏在树梢或山石后偷窥这芸芸商客。她不知路径,也没找到长安城门,只是看了城外的几个乡野集市,就已暗暗惊叹世上的繁华热闹。
也是合该有事,这天下午,铁孟光又在一座半人高的土丘后躲藏,伏在草丛中,看商贩们人来人往,讨价还价,很是新奇。哪知有个卖姜的老汉,多喝了几碗粥饭,因要小解,就悄悄转到土丘后面来。
铁孟光正看得津津有味,突觉背后一热,有尿水淋下,她转身一看,只见一个男人正褪下袍子,露出一个奇奇怪怪的东西来。铁孟光又惊又怒,跳起来冲他大吼一声。可怜这个老汉,本就生来胆小,突然见草丛里冒出一个“妖怪”,对他怒目而视,声如霹雳,吓得尿都没撒完,就昏死过去了。
铁孟光这一惊也非同小可,她脚步不停,飞奔到山谷中僻静无人处,才稳下心来。心想此事万万不能让师姐们知道,不然自己可没脸活了。这样一闹,消息很快就由玉扇门中的线人密报给贺兰晶等人,贺兰晶生性顽皮,于是又想着戏耍铁孟光一番。
贺兰晶放出四大丑女联络时用的讯号——四颗火流星,铁孟光就巴巴地跑了过来,只见贺兰晶一身的夜行衣,脸也蒙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两只眼睛,就问道:“你是什么人?”
贺兰晶心中暗笑,说道:“你师姐被贼和尚们捉住了,也不知关在什么地方呢!”
铁孟光一听,也不辨消息真伪便焦急万分,说道:“那怎么办?我怎么去救她?”贺兰晶说道:“我来教你,你可以捉住其中一个坏和尚,用这人来换你师姐。”
铁孟光粗声粗气道:“真的?”
贺兰晶笑着说:“我怎么会骗你,男人才会骗人,我是女的啊。”说罢,拉起铁孟光的手向曲江池边走去。
不一会儿,她俩到了池边。贺兰晶指着不远处泊着的一艘画船,煞有介事地附在铁孟光的耳边说道:“这船上有个女子,坏和尚一会要来找她干一些下流龌龊的事情。你换上这名女子的衣服,坐在船舱帐子里等。你别动手杀人,要活捉了他。这人是坏人的首脑,比那个慧范权势还大。”
铁孟光心下暗喜:“我入门最晚,师姐们总说我蠢,瞧不起我。如今我立此大功,必然让她们嫉妒死。”想到此处,铁孟光不禁咧开大嘴,乐得合不拢了。
这湖上的画船,原来是长安贫家船妓的行当,深夜之中,便在这船上揽客。天气温暖的春夏天气,池上多有船妓招揽生意。如今寒冷,就几乎没多少人光顾了。但铁孟光如何能知晓。
铁孟光悄悄前行,待得此船靠近,她腾的一声跳上船头,只听“咯啦”一声,船板被她踏碎了好几块。
船上那名女子吃了一惊,开始以为来了强盗,借着烛火定睛一看,见到母猪精一样的铁孟光,又疑心是遇上了妖怪,直吓得浑身颤抖。
但见铁孟光的胖脸上却堆出笑容,说道:“你莫要害怕,俺是好人,尤其不杀女子,先脱下衣服。”
那女子心中狐疑,她见铁孟光虽然丑如母猪,但看起来似乎还是个女人,现在铁孟光竟然命她脱衣服,不免又迷惑起来,心想无论她是男是女,反正也不能不依,再说自己本也不是良家女人,有什么好怕的。当下就脱得精光,并摆出一副妖媚的姿态来讨好铁孟光。
铁孟光见这女子显然是误会了她的意思,倒有些害羞,忙道:“只脱外衣就是啦。”说着她便将这名女子的衣服胡乱套在身上,只听“哧”的一声,原来铁孟光身体太胖,将人家的粉红丝裙撑开了一道口子。
那名女子倒也机灵,夸道:“姐姐你穿上这件衣服,当真漂亮极了,我再给你敷上点胭脂香粉吧。”说罢,将梳妆台上的胭脂香粉擦在铁孟光脸上。
铁孟光自幼在山中长大,从来没有用过这些东西,她虽是丑女,又遵照师父的严命不得梳理打扮,但普天下无论美女丑女都有与生俱来的爱美情结,铁孟光往脸上涂了香粉胭脂,向镜子里照了照,暗自得意。
那名女子又道:“后舱我还有几件首饰,也拿来给姐姐用。”说罢转身走开。
铁孟光等了半天,竟不见这女子回来,走入后舱寻时,连一个人影也没有。原来那名女子毕竟害怕铁孟光,于是找个借口,偷偷来到后舱,也不顾天寒水冷,当下泅水逃走。她本来是穷苦的船家女儿,水性极熟。
铁孟光到了后舱寻不见人,却找到一大坛酒,还有不少熟牛肉,原来都是船妓用来招待客人的。铁孟光随身带的干粮早已吃完,饿得肚中已是咕咕作响,加上她一向贪吃,忙抓起牛肉大嚼,又打开那坛酒,只觉芳香扑鼻。
俗话说“酒能乱性”,所以许凤姑从来不许铁孟光她们师姐妹喝酒,但铁孟光越闻越是嘴馋,自己宽解道:今天我穿花衣服,涂脂抹粉,都是为了擒拿坏人,并不是我有何邪心。我若不喝酒,不免装得不像,要是让敌人看出了破绽,不免功亏一篑,所以还是喝点吧。
想到此节,铁孟光茅塞顿开,当场捧起酒坛,咕咚咕咚地大喝起来。她开始只说尝一尝就作罢,哪知越喝越多,不一会便头脑昏昏沉沉的,她倒还想着,应该在船舱帐子里等,当下摸到床上,一倒头便昏睡过去。
这只花船无人掌舵,在湖面上飘来荡去。不想一阵风将船吹到了岸边,就此搁浅。铁孟光睡得死猪一般,丝毫不知。
也是碰巧,一名从江南贩木材起家的商贩,已是年过半百,和这只花船上的船妓乃是老相识。这夜也喝了一番酒,睡了一小会儿,就想来此取乐。原来此人十分惧内,常常等到下半夜老妻也熟睡后,才出来偷欢寻乐。
他轻手轻脚地摸上船,此时舱中灯烛全灭,黑暗中也看不清东南西北,好在此人是常客,轻车熟路,老马识途,很快就摸到了床帐之内,搂起铁孟光就亲了起来。
铁孟光虽然酒后酣睡,但毕竟是习武之人,旁人一碰她身体,立刻警醒。此时她只觉有个干瘦的男人正伏在自己身上,一番亲热。铁孟光大叫一声,振臂猛击,将这老头儿打得骨断筋折,穿破船篷落到了曲江池中,当即一命呜呼。
打翻这老嫖客后,铁孟光酒醒了有一多半,她暗暗后悔,心想人家让我捉住坏和尚,怎么我将他打落了水中?又埋怨这坏和尚也太不禁打。走到船头,只见船儿又飘离了岸边,直往曲江池中去了。铁孟光平生没有下过山,哪里懂得掌船,她又不通水性,急得团团转。
如果多等一会儿,曲江池本不大,船儿很有可能就又飘到岸边,但铁孟光天生性急,又是初次“出山”,惶恐之下,也不考虑别的事情,当即从怀里掏出火流星,点起一个,想让师姐们知晓。
然而,这里离南山距离遥远,根本看不到讯号,反而引来了一队搜城的卫士。当时太平公主因担心机密失泄,派禁军全城大索,捉拿张文放。她知道有韦后势力参与其中,不但帮不了忙,而且更添麻烦。所以自己又加派亲信,统领兵卒细细搜索,这一队的首领,正是她的亲信随从——苗女阿榕。
阿榕命人点起火把,张弓搭箭,向船上喝道:“那只花船,快点靠岸,我们奉旨搜检!”
铁孟光本来胆子很大,天不怕地不怕,但在五兵神窟之中,莫名其妙地被捉住,才觉得世间上的事神秘莫测,不可妄自尊大。她悄悄地伏在船中,不敢出声。
只听四下无声,阿榕揣测其中必有古怪,便高声喝道:“船上的人,快出来,不然我们放火箭烧船了!”其实,阿榕只是虚张声势,太平公主务必要活捉张文放,好审清楚他此后的行踪和去向,追回所谓的密件,哪能冒冒失失地一把火烧得全无对证了?
但铁孟光哪里知道,她惊慌之下,赶紧冲到船头,挥手道:“莫烧船,莫烧船,我出来就是!”众人只见铁孟光丑如母猪,穿了一件极不合身的花衣,歪插银钗,乱涂胭脂,怪模怪样,当下无不哄笑。有个军卒故意调谑道:“哦哟,兄弟走南闯北,还真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大美人!”
铁孟光不知他说的是反话,又是欢喜,又是害羞。众人见了她的“娇羞”之态,又是一阵哄笑。
阿榕忍住了笑,问道:“你这船上,可有别人?有没有男人藏着或来过?”铁孟光倒是一惊,心想她怎么知道来过一个男人?她天生不会作伪说谎,当下说道:“确实来过一个男人,应该是个坏和尚,但我也没有看清。”
阿榕急忙追问:“那这人什么模样?现在到哪里去了?”铁孟光答道:“根本没看清,这人上来就要、就要……”说着脸色绯红,似是极为害羞。阿榕察言观色,说道:“要非礼你?”铁孟光点了点头,接着说:“我就这么一推,他就落到湖里去了。”
这些本来都是实情,但阿榕听了,觉得极不可信,就铁孟光这母猪样,还有男人上来就“非礼”她?什么没看清就掉水里了,多半是跳水跑了吧!她下令几个会水的健卒跳下水去,将花船推到岸边。并命人细细搜捞湖中,果然不多久,捞上一具男尸来。
阿榕细验这具男尸,发觉并未死多久,但这人清瘦干瘪,长着山羊胡子,是个五十来岁的老者,和张文放并无半分相似之处,不禁大为失望。阿榕觉得铁孟光这人极为可疑,当下命人将她锁拿,要带回山庄刑讯。
铁孟光见两个兵卒手执锁链冲着她过来,不禁恼怒发作起来,她大吼一声,扯住两人手中的铁链猛力一挥,就将两人拽倒在地,随即舞动铁链,飕飕作响,和兵卒们打斗起来。
阿榕看了一会儿,微笑着举起铜弩,瞄准铁孟光的大腿,顿时一支三寸短箭飞了过去,只听“啊”的一声,铁孟光中箭倒地,顷刻就昏晕过去。原来,这是阿榕在南方采集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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