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裴南歌你总是在不该聪明的时候聪明,该聪明的时候犯糊涂,”沈铭斐瘪了瘪嘴,“你那五哥还没同你说吧?他这一辞官,手里的几十件积案都由李子墟接手了,现在李子墟大概是大理寺上下最忙的人,没有之一。”
于是裴南歌天马行空的想象崩塌了,她终于明白李子墟神情之间的哀怨并不是源自于他对萧武宥深沉的爱,而是因为他走了,却把无数的烂摊子留给了一个初来乍到的他。
裴南歌觉得,如果她是李子墟,大概她也会用那种同样的眼神凝望着若无其事的萧武宥。
有些跳脱的小插曲在李子墟过来与裴南歌喝酒时被人们抛到了脑后,沈铭斐在看见李子墟有过来的势头时就找了个借口离开,而萧武宥还被另外一群人簇拥着灌酒,并没有机会抽出身来理会非要跟来的裴南歌。
李子墟举着杯子朝裴南歌碰了碰杯:“瞧你,非要跟来,很无聊吧?男人之间表达交情的方式不外乎就是喝酒,高兴喝,不高兴也喝,你看看他们,喝得兴高采烈,可谁知道他们是真高兴还是假高兴。”
裴南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诚然不知道那些人是真高兴还是假高兴,但她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李子墟是真的不高兴,那么多的案子需要接手,搁谁身上都不可能高兴。
“少喝点吧。”裴南歌出于良心,很关切地对李子墟表示了慰问。
也不知道李子墟是不是被小妮子难得的柔情似水吓得晕头转向了,裴南歌这话一出,他反而越来越有大醉的趋势:“南歌,你们真的要走吗?”
他说话时吐出的酒味熏得裴南歌认不准偏过头去:“是呀,等亲事忙完了我就跟五哥一道走,你也知道,五哥确实不适合留在天子脚下。”
裴南歌非常希望李子墟能够明白,是萧武宥不适合留在长安所以非走不可,并不是她拐走了他的上司。
李子墟这回蔫得彻底:“为什么一定要走呢……”
他说这句话时的声音很轻很细,稍不注意就会被听的人错过。
裴南歌多少有些不忍心,她眼前站的这个七尺男儿,似乎马上就要进入多愁善感的咏叹,她并不知道应当如何去安慰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男子汉。
但李子墟没有哭,他也并不完全是来寻找安慰的,或者说,他只是想寻找一个机会表达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感受,再冲着生死相交的朋友发发牢骚。
“我才刚来长安,我还什么都不懂,我还没有为你们两肋插刀,我还没有让你们骄傲,你们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
裴南歌深深地觉得,如果李子墟哭起来,一定不会比杨玉环逊色。她只有一个感觉,李子墟真的喝醉了,否则以他那别扭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同她这样一个小姑娘说这么多的知心话。
“我记得,记得你们义无反顾相信我,记得你们把我当做生死之交,可是……可是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为什么最后还是只留下我一个人去面对今后的风风雨雨,我们不是说好要出生入死的吗……”
李子墟的声音越来越小,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抽泣。裴南歌思考了半天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大着胆子伸出手拍了拍他的手臂,也不知道这样的安慰方式究竟管不管用。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很想说些什么,可正如李子墟说的,他们是曾经出生入死的朋友,但是在不久之后的某一天,却不得不分道扬镳,并不是因为道不同不相为谋,相反,他们坚持的都是一样的道义,但他们所采用的方式,注定不能完全相同。
“你们……怎么可以让我一个人……”李子墟满脸通红,很明显酒劲已经上头,他东倒西歪地就要往裴南歌身上靠过去,却被一双手稳住了身形。
“因为有的路,只有一个人走……”萧武宥将李子墟扶得端端正正站着,又伸出手牵过还在发愣的裴南歌,是的,这世上的路有很多条,但并不是每一条路都有相同的人一起走。
“记得……我家院子里……青梅……酒……”李子墟断断续续说完这些就醉倒过去,萧武宥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勉强把人抬走。
没过多久,裴高枢也走了出来。
“听说婚期定下了?”裴高枢仔细将南歌打量了一番,语气轻蔑,“怎么这样匆忙?你们有什么好着急的?”
于是裴南歌窘迫了,为什么别的家里都是父母兄长生怕女儿年纪大了嫁不出去,而到她这里就完全相反了。
“匆忙吗?”裴南歌笑嘻嘻道,“可我觉得自己追着他跑的日子比我跟你成为兄妹的日子还长呢……”
裴高枢将眉头挑得老高,却怎么也看不出半点的英俊潇洒:“不过还真可惜,难得大理寺有萧武宥这么个像样的对手,居然就这样走了。”
裴南歌没忍住笑出了声,若说对手,萧武宥的确是裴高枢的对手,可是自家堂兄的各种实力都很显然不能称之为萧武宥的对手,他这话真心高估了他自己。
“偶尔也该把机会留给更有实力的人,”裴南歌忍着笑意安慰自己的堂兄,“你说是吧,堂兄?”
裴高枢拍了拍南歌的肩膀,昂着头走开了,像极了一只骄傲的孔雀,兄妹俩的道别就在这种异常奇异的气氛中落下了帷幕。
一旁偷瞄着情况的沈铭斐笑得跟一朵太阳花似的:“幸好我没有你这样的堂妹,胳膊肘净往外拐。”
“你要一直在大理寺做医工吗?不去考科举了吗?”虽然对自家堂兄的调侃暂时缓解了被李子墟勾起的离愁别绪,但看到儿时的伙伴沈铭斐,她多少还是有些情绪复杂。
沈铭斐也笑了:“你知道我讨厌这些达官贵胄。”
裴南歌心里明白他还是在为年幼时的那件事耿耿于怀,也就不再继续追问他不考科举的原因:“那你会回南谯吗?也许沈伯伯更愿意你留在他身边。”
“不了,”沈铭斐爽快地摇摇头,“我就留在大理寺,你哪天后悔跟了萧武宥,也好回来找我。”
裴南歌噗嗤一笑,故意瞪大了眼看他:“那我没后悔的话就不能回来看你?这么一来,我大概这辈子都不能回来看你了。”
沈铭斐挑眉笑道:“那可没准,未来长着呢。”
☆、第195章 良辰美景须年少
第195章 良辰美景须年少
日子就在裴南歌稀里糊涂的嫁娶观念中过去,办喜事的那天是入冬以来天气最好的一天,没有呼啸凛冽的寒风,也没有冰封千里的肃杀,一切就跟裴南歌所度过的十多年的青葱岁月一样静好,波澜不惊。
观礼的人只有大理寺或是刑部的熟人,不过让裴南歌出乎意料的是,她竟然收到了很多来自刑部的祝福,这种祝福有的是通过酒桌上直言不讳的交谈,有的则是通过送过来的礼单。裴南歌在听说那张礼单之后也略有些明白,刑部的这些宾客多半都是冲着裴高枢的面子来的,而那位趾高气昂的堂兄,或许此刻正在前厅觥筹交错之中抒发他的英雄感言。
有这样一位真正关心她的堂兄,即便他时常毫无根据地自大,但却并不是不可原谅的,不是吗?
裴南歌这场的喜事跟别人的有些不大一样,低调得不像是长安城的世家贵族在操办婚礼,但前来的宾客其实心里或多或少都明白,这一场喜事,很有可能将会是萧家和裴家在长安城中最后的狂欢。
气氛并没有因此变得凄楚哀怨,至少在裴南歌所处的屋子里,一切还是如同灯火通明般的赏心悦目。
一身酒气的萧武宥在回到新房的那一刻,就忍不住笑出了声来。隔着透光的盖头,裴南歌也心情大好地跟着笑了起来。伺候的下人八成以为新房的两位主人兴奋过了头,忙不迭将规矩飞快地重复了数遍,又生怕有所遗漏一般地盯着萧武宥和裴南歌完成了所有的礼数,从掀盖头到喝合卺酒,两个强忍着笑意的人终于等来了两个人的独处时间。
送走了一丝不苟的督促者,裴南歌仰着头继续笑:“虽然我早有心理准备,可是……五哥你穿这一身喜洋洋的衣裳真的好傻!方才我隔着盖头就看到你大红色的衣角,想一想就觉得你再拉一幅招财进宝的对联肯定合适……”
在新房里受到新婚妻子嘲笑的萧武宥依旧慈眉善目地盯着裴南歌头上已经歪歪斜斜的凤冠,很云淡风轻地说道:“你笑得这般酣畅淋漓,难道没感觉到头顶上有什么东西要掉下来了?”
裴南歌这才手忙脚乱地把凤冠摘下来,单就这样的动作就足足让她累得不断喘气:“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女子通常只嫁一次人了,单是戴这个冠也就够折磨人的了,还不要说这中间这么长时间的不吃不喝,再来一次肯定吃不消。”
萧武宥的嘴角抽搐,在意识到小妮子有些时候的确挺让人无可奈何之后,也就放弃与这种小丫头较量,他温柔地顺着小妮子的头发,连连点头:“嗯,我也觉得你嫁给我一次也就够了,不用再来第二次。”
裴南歌跟着点了点头,瞧见闪动的烛火,她忍不住开口道:“五哥,咱们这样就是洞房了吗?就是真正的夫妻了吧?真好,以后我跟着你一起走,就不算是私奔了,唐律不会处罚我的吧?”
萧武宥的嘴角又抽了抽:“敢情你觉得嫁给我的好处就是这些?”
“不然呢?”裴南歌似笑非笑地眨眨眼,“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己出嫁之时十里红妆千呼万唤?若说我不喜欢风风光光呢,那肯定是假话,但是与风风光光比起来,我更希望可以早点与你名正言顺地浪迹天涯。”
向来以破坏气氛见长的裴南歌此番终于让恋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温暖,夜色之中,萧武宥的眼眸更显明亮,甚至可以借着闪动的烛火,隐约看出他的感动。
“聘为妻,奔为妾,真不知道这是哪位圣人想出来的规矩,”裴南歌一边说着一边将冻得有些发红的鼻尖蹭到萧武宥的脸颊,“将来可别让我来编书,我一定要把这一条规矩废除,呼,我老早就想跟五哥一起走了。”
“老早就想跟我一起走?”萧武宥笑着拍了拍她的后背,“什么时候?走去哪里?”
裴南歌仰着头,想了想道:“大抵就是在光州的时候我就这么想过了,在看到四姐他们以后,那时我就觉得,如果我跟你过着四姐和四姐夫那样的生活,似乎也挺不错的,当然,你不像四哥那样沉迷画画,所以我们会比他们过得更好,因为我不用担心会有一个像岑醉那样的人对你心怀不轨……”
萧武宥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看吧,连你也觉得我这样的想法很可笑,其实我也知道,我一个姑娘家是不应该想这些,”裴南歌难得认真地望着萧武宥,“但是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更不顾姑娘家名誉的事儿我都做了,还有什么好怕呢。”
这下,萧武宥就笑不出来了,或者说其实他是想笑却又不敢笑,不敢笑的原因当然是因为小妮子的奋不顾身确实令她感动,而且,从小妮子当晚出现在他门口的那一瞬起,他就注定了必须要对她的未来负责。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未来负责,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所以,他不能笑。
“你做得很好,南歌,”萧武宥顺着她的背,轻声道,“你一直都比我勇敢,如果不是你,也许就不会有现在的我。”
裴南歌对于这样的一个结论并不赞同,所以她很诚恳很真心地摇了摇头表示对他这种观点的反对。
“你就是你,不管有没有我,就是你,”裴南歌趴在他的肩头,“唯一的区别是,没有我的时候,你是大理寺的萧武宥,你是萧家的萧武宥,而有了我之后呢,你是裴南歌的萧武宥。”
从来不知道腼腆为何物的裴南歌飞快地在萧武宥的脸颊上印上属于她的温度,虽然稚嫩却格外真诚,她从来不缺对萧武宥的表白,从小到大,但凡只要能让他明白她的心意,她就都愿意去做,而最后她也真的都做了,所以最后的结果是她成功了。
萧武宥爱怜地捏了捏她的脸蛋,心满意足地握着她的手:“是的,裴南歌的萧武宥,听上去比大理寺的萧武宥威风多了。南歌你瞧,良辰美景、洞房花烛,我们还是莫要辜负了韶光……”
很快就明白此话含义的裴南歌瞬间羞红了脸,但萧武宥却并没有给她任何害羞的机会,只有新房里的红罗帐和大红烛,默默见证着一对新人的良辰美景。
直到天蒙蒙亮时,晕乎乎的裴南歌才隐隐约约觉得,这一回,萧武宥似乎跟那天在他家时的反应不大一样,他就像是放开了枷锁的武士一般,勇往直前、无所顾忌,而她,毫无疑问就是一个气节全失的俘虏……
这个势头可不妙,下一次,她一定要扭转局势,让自己成为攻城掠地的勇士。
☆、第196章 长安回望绣成堆
第196章 长安回望绣成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