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大唐的人?”萧武宥打量起说话的男子,男子的衣着是唐锦,说的话也没带上东瀛的口音,“你们这是去哪儿?”
男子点了点头:“我们在长安相识,这是准备回我老家江南道见我爹娘。”
“原来还是一桩美谈,那可当真是恭喜二位。”萧武宥笑着点了点头,犀利的目光掠过二人。
东瀛女子垂下头,煞白的粉面看不出害羞还是疑惑。绕过她身边走了一圈的萧武宥将目光停在她脚上的木屐上,忽然大力扣住了女子的手臂:“茅溉,你忍着不说话,倒真是苦了你了。”
身旁的男子立马从腰间拔出了短刀,抬手就朝萧武宥攻来。
萧武宥一手反拧着东瀛女子,腾出另外一只手抬臂档下男子迅猛过来的手腕,又以手肘上的力度撞向他手腕,那男子一阵吃痛往后退了两步,萧武宥反手拽着茅溉,身子往前迈出一大步径直袭向男子下盘。男子似是未曾料到萧武宥有此变幻,还未来得及扎稳马步,手中的匕首就被萧武宥的手劲大力打翻在地。
男子忽然动也不动,眉梢紧紧蹙起,唇角溢出了点点血丝。萧武宥明白这男子是要咬舌自尽,大呼一声“不好”,迅速上前封住了男子的大穴,男子眼眸一闭昏死过去。
刚刚应对完这次突然的袭击,萧武宥又担心地望向身后的茅溉,生怕他也如同那男子一般咬舌自尽,当即也就封了他的几处穴道。
萧武宥派人倒了水将东瀛女子面上的妆容擦拭干净,果不其然出现在众人眼前的脸就是茅溉。
茅溉虽然周身穴位被封住,舌头不能动弹,但眼眸却仍能转来转去,和着他嘴皮翻动的节奏,尽管发不出完整的声音,但萧武宥还是看明白,他是在问“怎么识破了他”。
萧武宥将手巾丢到一旁,拍了拍手掌笑起来:“百密一疏,你对东瀛的衣着了解得还不够。你穿的衣裳系的缎带都是东瀛的风格不假,但你却忘了鞋上的讲究。你穿的衣服是最普通的便服,可是你脚上蹬着的木屐却是前低后高,那是女人们参与婚宴寿宴或是成人礼时才会穿的木屐。”
茅溉弯了弯唇角自嘲道:“也许我只是穿错了鞋子。”
萧武宥温和地笑着:“我猜你之所以选择这双前低后高的木屐,是为了掩饰你比别的女子高。而且你身上的这件衣服太过松垮,明显是为了遮住你刻意躬着的背脊。至于所谓的你不会说我们的话,其实只是因为你的嗓音粗哑,一说话就会露馅。”
茅溉认了输:“之前栽在你那小娘子手里,这次终于栽在了你手里,你们倒真是天生一对。”
萧武宥并不回答他的话,将他双手绑好交给了随行的狱丞。刑部跟来的训犬人松了口气,萧武宥顾不上等雨停,就带着众人马不停蹄地赶回了长安。
☆、第136章 裴寺卿用心良苦(1)
第136章 裴寺卿用心良苦(1)
自从那日裴家老爷子回来之时发了怒,裴南歌就一直被关在家里闷闷不乐。
她从不曾料到,反对她与萧武宥的,竟然是那位想来疼爱自己并任由她撒娇、使小性子的祖父。她更不曾想到的是,自那以后,她几乎对老爷子都使出了各种惯用招数,可老爷子就是不买账,反对的心思似乎就是要坚持到底。
裴南歌骨子里的那点小性子又给激了出去,这日老爷子刚从大理寺回来,眼见着眉头没往常那么紧锁,她也就打定主意要去问个清楚。
她殷勤地备好茶水,在老爷子进屋的时候恭恭敬敬端上去,正准备好好说服他,就听见老爷子一边喝茶一边斩钉截铁地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想也不要想,我说了让你不要和他往来,你只要听我的话就对了!”
“为什么?阿翁您明明就对五哥赞不绝口,为什么现在突然就不许我与他往来?”裴南歌仰着脸,准备软磨硬泡的同时采取眼泪战术,“五哥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您前后转变这样奇怪?”
裴老爷子叹了口气将茶杯搁下,依然冷着脸不愿多作解释:“我说让你不许与他往来,你只管照着我的话做就是了!是不是现在连我的话你也听不进去了?那也罢,我直接命人看着你,不许你再出去,这样倒也省事。”
“不是,不是,”打算采取眼泪战术的裴南歌听到这话之后登时也就慌了神,不知不觉已是泪眼朦胧,她可怜兮兮地抓着老爷子的衣袖,“阿翁,大理寺给人定罪尚且要有罪名,您不许我和五哥往来,总该告诉我们究竟是怎么惹了您生气。”
老爷子看了眼南歌,面露不忍,可仍是冷着脸道:“别再说了,我就是平素太惯着你了,才让你养成这样的性子,以后哪户人家敢来提亲?”
裴老爷子拂了袖就要离开,却听得身后裴南歌叮叮咚咚一阵声响,回过头来再看的时候,裴南歌已经拿着一个铜炉挨着自己前额,而她的前额已经渗出了血丝。
“阿翁,您若是不希望我再与五哥往来,不必那么劳师动众还让人跟着我,”裴南歌微微抽泣,也顾不得额头上的疼痛,“我直接将自己脑子敲坏,从此以后再也不记得五哥,这样既如了您的意,也省得孙女痛苦。”
“胡闹!你可知道你眼下这是要做什么!”裴老爷子怒不可遏,“看看我都把你带成了什么样子!你从哪里学得这些刁蛮任性的路子!”
“我不是任性,”裴南歌依旧举着香炉抵在额头上,似乎再动一动就会划破她白嫩的肌肤,“这就跟大理寺断案一样,您要给我和五哥判罪,总得有个罪名。南歌长在大理寺,是您和爹爹教导我,天下间有公平和正义,难道您要自己打破这样的道理吗?”
裴老爷子的表情微微松动,几乎就要忍不住上前来答应她的要求。
裴南歌见状趁热打铁酝酿出了满眶的眼泪,楚楚可怜抬着头看向老爷子:“阿翁,我对五哥的心意您看得再清楚不过,这么多年过去,孙女靠着自己的努力终于克服种种困难让他接受我,如果我惹得阿翁您不高兴,您可以打我骂我或者不让我吃饭,可是求求您不要让我跟五哥分开。”
原本她只是想楚楚可怜地博取老爷子的怜惜,但说着说着竟就真的触动了心底那份酸楚的情绪,晶莹的泪珠也就止不住往下淌,仿佛哭完了就能拔云见日。
比起祖父的阻挠,裴南歌真正害怕的却是祖父那没有言明的原因。她心里再清楚不过,祖父从来就不是不讲理的长辈,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智叟忽然就要棒打鸳鸯,绝对不是无缘无故。
裴南歌只是在赌,赌一个能逼得老爷子说实话的机会。她的眼泪和她的任性都是她的武器,而祖父长久以来对她的疼爱,是她无形之中最坚固的堡垒。这一场战斗,她注定会是赢家。
老爷子慢慢走近裴南歌身旁,苍老的手掌抚过裴南歌的鬓角,幽幽的叹息声却比惊雷更响亮。
“南歌,阿翁是为你好。”生着老茧的手掌停在她的发际,“很多事情,这一刻你看到的也许并不是真相,在这样的时候,你投入的真心越多,到最后受的伤也会越重。”
老爷子慈爱的语气让裴南歌心中越发的不安,她仓皇抬起头迎上祖父有神的双眼:“阿翁,是不是此去泉州出了什么变故?”
☆、第136章 裴寺卿用心良苦(2)
第136章 裴寺卿用心良苦(2)
老爷子只是摇了摇头什么也不愿说,裴南歌却忽然明白过来,惊恐地睁大了双眼:“是不是……与五哥的家世有关?以前外面的人就说他们家是冒充的皇亲国戚,阿翁你……可是真的发现了什么?”
堂堂从三品的裴寺卿此刻终于被孙女看透了心思,憋在肚子里还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孙女的真相,就这样被她自己说了出来。老爷子重重拍了拍裴南歌的脑门,无可奈何道:“萧武宥他们根本不是萧娘娘的至亲。”
裴南歌张了张嘴,忍着好奇的心思,等着阿翁接着往下说。
“我去泉州打听过,没有人记得当年的萧娘娘,年纪大一点的老人家稍微能说出泉州当地的几乎姓萧的人家,可那些人家死的死,散的散,这么多年来没有留在泉州本地的。”
“那萧伯伯他们难道不是泉州人吗?”裴南歌惊异,“我记得人们都说当初是在泉州找到他们的呀……”
“萧武宥他们家确实是泉州人不假,可是萧娘娘祖籍的那个萧家跟他们并不是同宗。”
“不是同宗?可是他们不是都姓萧吗?又都住在泉州城,多少会是亲戚罢。”裴南歌极为抗拒这样的消息,已经不由自主地试图用各种各样的办法替萧家圆回来。
“泉州城东有一个年事很高的大夫,据他说你萧伯伯一家当年的确是有一个与萧娘娘一般年纪的妹子,可是他家的那位妹子当年得了肺痨死了,萧爹怕孩子他娘伤心,就撒谎说女儿走丢了……”
“那也就是说,萧伯伯不是娘娘的亲兄弟,五哥也并不是人人羡慕的……”后面的话裴南歌说不下去也知道不能再说下去。
就在这样的时候她才恍然明白阿翁先前所说辞官之事遇到的意外究竟是什么意外。
“所以阿翁您才放弃了辞官的打算?”她惊慌地拉着祖父的手臂,心里是说不出的担忧,“你此番回报皇上的结果必然是您未查到疑点,可圣上却未必会相信您,您若是辞了官,还会有张寺卿、李寺卿、王寺卿,只要圣上他想查,总有一天会找人查出真相。”
老爷子神情复杂地看着孙女,既欣慰又怜惜:“萧家的身份就像是随时会炸开的惊雷,我固然可以保证我在朝廷一天就能保他一天,但我年岁已高,我能在朝中的日子难道还会多过那些前赴后继巴望着拉萧家下马的人?”
裴南歌垂着头,迎接她的只有无可奈何的沉默。
“不会的,阿翁,”裴南歌蓦然仰起头,眼眸中跳动着煜煜夺目的光辉,“您说的这位年事已高的大夫,年岁究竟有多高?”
老爷子想也不用想就明白孙女的意图,连连叹息道:“知道这些又有何用呢,南歌?你是聪明的孩子,你应当明白,在这时候,你万万不该与萧家的人牵扯出关联……”
裴南歌一个劲摇着头:“您若是觉得我和五哥在一起会有危险,那我可以不必立刻就跟他成亲。说到底知道事情真相的也就只有这位年事已高的大夫,我年岁还小,可以跟他耗着,耗到他记不住事、说不出话,我是不是就能跟五哥相伴?”
“你就是等到那一天又能如何呢?”老爷子的叹息淹没在安静中,“今天没有嫉妒萧娘娘的人不代表明天不会有,更可怕的是,即便有朝一日没有人知道真相,也会有奸邪之人捏造真相。最可怕的是,我们永远不会知道,那位掌管生杀大权的天子,他的心思。”
“南歌,我们家世代都跟在大理寺做事,可如今时局不稳,再不是你从那些诗文中读到的盛世大唐,我真庆幸你是女儿身,不用活在今日不知明日事的官场之中。我这个阿翁只盼望你能安安稳稳生活下去,再也不要跟这个大唐朝扯上半点的关联。”
裴南歌抬起红红的眼眶,滚烫的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她咬着牙齿不让它们跌落,她明白祖父的良苦用心,却无法阻挡那颗灼热的心一寸一寸沉进深渊。
☆、第137章 一个艰难的决定
第137章 一个艰难的决定
屋外大雨倾盆,房檐上滴落的雨珠连绵不绝落到水洼里,惊起阵阵清响。
裴老爷子给了裴南歌足够的时候让她仔细想明白其中的道理。
裴南歌的心思,比漫天的风雨还要乱。
裴府的大门已经被老爷子锁好,裴南歌在屋子里踱来踱去犹豫不决。
在今天以前,她一直认为,是要她对萧武宥的心意不曾改变,就没有人可以让她和他分开。
可就在今天,从刚刚回来的祖父口中,她意外得知萧家并不是什么萧妃娘娘的亲戚,一顶叫做欺君罔上的帽子无形中覆到了萧武宥一家头上。
她知道祖父因为对萧武宥的器重,才在风口浪尖的时候没有撒手不管。只要他老人家还在大理寺一天,他说查不出真相,就没有人敢去质疑他。
裴南歌也曾想过,要与那位泉州城知道真相的老者比一比谁活得更长,可是祖父说得对,即便知道真相的人死了,但还有无数根本不知道真相的人去捏造莫须有的罪名。
她并不认为因为这件事就一定要让她和萧武宥分开,可是当她望向祖父花白的双鬓时,心却忽然动摇了。
在这么多年的梦魇中,她梦到过无数次爹和娘,可是当她醒来,可以依靠的亲人却只有祖父一人。这些年来,祖父含辛茹苦将她带来,包容她的任性并教导她是非分明。
大理寺的公务很多,可祖父从来没有哪一天将南歌撇开不顾。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