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出息。不得不承认,尽管她已经好些天没与萧武宥说过话,但她心里,却从没有一刻不曾记挂他。
裴南歌拿起手掌大小的圆碗,咕噜噜倒上大半碗腾着气的热水端给他,萧武宥小声道了谢后就低着头默默喝水,这一溜的举止似若行云,虽不似诗画酒茶那般韵味十足,却反倒让裴南歌不知所措。
“南歌你好好照顾着萧兄,我先出去找人问问,看明天什么时辰上山合适。”李子墟搁下这句话后,就匆匆出了门。刹那间,屋里只剩下她和萧武宥两个人,她甚至还能听到自己心里打着的细密鼓点打着“急急如律令”,压根辨不清心里头存着的究竟是期待还是忐忑。
“你……”
“你……”
几乎同时开口的二人,在望见彼此面容的那一瞬笑出声来。面色苍白的萧武宥就连虚弱的时候都能笑得这般温和诚挚:“你先说罢。”
裴南歌怔怔看着他,她应该同他说什么呢?说她诚惶诚恐?说她胆战心惊?说她畏缩不前?说她相思成疾?
也许,是她终于按捺不住多年的委屈,也许,是她想纵容自己再多任性一次,她冲口而出的话语更像是嗔怪:“我说……五哥,你就不能,就不能,先低个头来哄我么?我是女孩子,我面皮薄……”
大着胆子说出这句话后,萧武宥却看着她笑出了声。
她心里再清楚不过,无论她怎么憋屈怎么不甘,一旦看见萧武宥,是无论如何也生不出任何怪罪的。她无心真的在这个话题上多作纠缠,接着就听见自己只道出些无关痛痒的话:“其实先前我一直想问,你那么大方让李子墟来帮我查案,难道是为了,有朝一日同他里应外合,打得我落花流水?”
萧武宥闻言,哭笑不得,戳了戳她额头:“那你现在是落花还是流水呢?”
裴南歌对着他没心没肺笑着,原来纵然真的有千言万语,到头来也抵不过寸寸柔肠。
“我说完了,五哥,你呢?”她敛起笑意,目不转睛望着萧武宥,生怕听漏了他任何一句话,漏看了他一个表情,“你方才想同我说什么?”
萧武宥含笑望着她:“我是想说你……你戴着这对耳珰很是好看。”
裴南歌浅浅一笑:“五哥你大可直接夸赞说,挑选这对耳珰的人眼光独到,我呢,定是会给足面子让你自己夸自己的。”
“可戴这赤玉珰的人……更是好看……”明明萧武宥是倚在离她半臂开外的地方,但她却觉得,他此时的话就像是在她耳边窃窃私语一般。那轻声细语,犹如极软的羽翎拂过她耳后,令她忍不住红了脸颊。
“严格说起来,这回我并不算是胜券在握,对关键证据的掌握只不过是我的猜测,”萧武宥叹了口气,面色中似乎漾起了几分无奈与歉疚,“这几天我时常在想,往日里你和子墟,与我一同分析因果,推断案情,这些似乎已在不知不觉间让我养成了一种隐隐的习惯。当猛然发现身边没有人时,就总是会觉得举步维艰。”
他这番心底话说得诚挚恳切,而裴南歌却不敢放任自己去妄自揣测他的意思,她似乎明白他想说什么,想做什么,可在这太过漫长的追逐中,她越来越无法理直气壮地相信自己的判断。
她眨了眨眼,莫名所以地望着他:“五哥,你知道的,我脑子太笨,总不太转得过弯来,你想说什么?不论是好听的还是难听的,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一定乖乖听着。”
“别瞎想,”萧武宥又伸手抚过她的发端,一如既往,温柔得令人眷恋。“我只是想说,或许你我之间的比赛,并没有结束。”
他声音尚未落停的那一刻,裴南歌头一回认真的否定了自己,不,萧武宥的声音举止,于他而言,并非是一般的眷恋,那已经积攒为她的痴她的狂,久久不散,终身难褪。是一种近乎于看不清一切的迷恋。
正因如此,在听完他言语的那一刻,她几乎忘记了,世间还有这样一种名叫峰回路转的感动。她眨巴着双眼,努力望进萧武宥波澜不惊的眼底,心中因狂喜而轻轻颤抖:“没有结束,是什么意思?”
“南歌,我们再比两次罢。”萧武宥沉稳的音色,涉万水跋千山之后,终于落到她未曾枯涸的心田,“三局两胜,你看如何?”
☆、第079章 有生之年狭路逢
第079章 有生之年狭路逢
裴南歌当然不会拒绝,她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这一场以查案速度的快慢来决定感情归属的游戏,最初本就是由她提议的。
那时她信誓旦旦扬言,若是她比在他之先,他就要许她一个站在他身旁与他相爱的机会,若是她比他慢,她就当心甘情愿放开手,再不纠缠。几天前,她输掉了这场至关重要的关乎爱情的角逐,冥思苦想百思郁结之下的既是不舍又是不甘,只独独琢磨不透他的真意。
她明白,前一次她输在急于求成,也输在自以为是,正因为对比赛结果的过于看重,才牵扯着她堕渊而无力翻身。可当她终于说服自己努力换上另一种心情来看待萧武宥时,他终于肯摊开怀抱予取予求。她等着这一刻太久,久到她甚至不知道,此刻究竟应不应当在心底感激涕零。
“好!”她终于顺从自己的心意应声点头。她歪着脑袋朝萧武宥傻呵呵笑着,萧武宥清澈眼眸里的默许和纵容映进她的心里,像是潺潺的涓流,汇聚成一首最温柔缠绵的绝句,“三局两胜,五哥你已先行拿下一城,我一定奋起直追,不辜负您的厚望。”
“一言为定!”萧武宥伸出手,抚平裴南歌被微风撩动的发丝,借着裴南歌的力度缓缓站起身来,“南蒲的酒太烈,竟然喝得我头疼。我先去小睡片刻,待子墟回来记得叫醒我。”他谢绝了裴南歌的扶助,独自抻着墙壁步履虚浮地走进他的厢房。
他说的小睡片刻最终变成一夜好眠,谁都没有再去唤醒他。
而裴南歌却是在担心中辗转反侧了一夜。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就像做了一场梦。
她不敢轻易相信自己的记忆,她更担心他一早起来就已将昨夜的许诺忘记,所以大清早就守在了房门口等他。柔和的晨光中,沐浴着晨辉的萧武宥推门而出,依旧还是往日那副机敏睿智的大理寺司直形象。
“五哥!”裴南歌撑着门站起身,弓着身,一边揉了揉坐得太久微微发麻的双腿,一边匆匆问他,“你酒醒了?还记得昨晚上你做了什么吗?”
她一个劲眨着眼,羞赧的笑意下潜藏着她狡黠的不怀好意。这时她才发觉,原来这种往日里早已稀松平常的撒娇,在过尽千帆之后竟显得如此珍贵。
萧武宥拿眼角斜她一眼后若无其事地理起自己的衣袖,已提步前行:“很遗憾,我只是头痛,不是喝醉了神志不清,所以你若是希望借此伪装成生米已经煮熟的样子,下次记得再多灌我几杯。还有就是,你放心,三局两胜,我记得。”
“五哥!”裴南歌在他身后轻声唤道,“那,若是往后再也没有案子……又该如何?”
能问出这样的问题,她无疑想要咬掉自己的舌头,她知道这样的提问太直截,以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注定只会是两种--要么她黯然神伤,要么他于心不忍。此刻她无比后悔自己提议了这样一场比试,赌注是她的真心,却不见得是他的。
萧武宥抬起手臂覆上她的额头,他掌心里轻颤的温暖一如既往带着抚平人心的力量:“若是世间正义得到伸张,百姓再无冤屈,那当中定有小南歌出的一份力。”
“你知道,我不是问这个。”裴南歌撅着嘴,所有想要反驳他的话语都堵在喉间,她发现由来就是如此,在这一场关乎爱情的博弈中,她一直都是追在他身后的那一枚卒子,她追着他,从懵懵懂懂到历经沧桑,可他却未必真的需要她。
萧武宥温暖的手掌抚过她的双鬓,他离她很近,近到他只要伸出手仿佛就是天长地久。
“若是真有一日再也没有悬案可破,你可还愿意同我倚马天下?”一定是南蒲的美酒太醇,所以他醉了,醉到绵绵纠缠又依依不舍,时至此刻,就连萧武宥自己也不相信,方才这些是从他口中说出的呢喃。
裴南歌又惊又喜地点着头,在他平和的语句里,她分明感受到他的动摇,这一刻她心中窃喜不已,她几乎就要以为自己成功叩开了萧武宥的心门。
萧武宥笑着拍拍她的肩膀,迈步往屋外走,守在门口的李子墟早早备好了香烛纸钱等着他们出来。他说他姥姥已经安葬南蒲镇外的小山坡上,若是姥姥在天有灵,就还能看得见南蒲的山清水秀。
裴南歌不知道应该怀着怎样的心情去拜祭李子墟的姥姥,一路上,她甚至不知道应当若无其事谈笑风生,还是该说些不痛不痒节哀顺变的宽慰话。就在这样的挣扎中,三个人已经走到了山脚下,蓊蓊郁郁的树林遮挡住冉冉的红日,前树林里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迎面走来一位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
男子在他们面前停下脚步,目光瞥过李子墟时黑下了脸:“李子墟?什么时候回来的?来祭拜你姥姥?”
李子墟先是一愣神,表情突然就冷了下来:“原来您就是我十八年来难得一见的亲爹。真没想到,我这十八年里都寻不到机会跨进李家大门,今日竟会在这种时候以这样的方式见到您,我是不是应当同您讲一声‘幸会’,借此来表达我此刻的兴奋之情?”
饶是自认见过各种大世面的裴南歌此刻也不可避免的愣住了。李子墟的身世她是知道的,但她委实没想到来上山扫个墓也就能狭路相逢。面前这位面露凶光的中年男子就是李子墟那位迷信命数抛弃骨肉的狠心爹爹,这样的认知让她难以抹去心中的鄙夷。
李老爹锁着眉头,目光轻蔑地扫过裴南歌和萧武宥:“你在长安的事我多少听说一些,不过看起来你做了官也没见有多大长进,结识的都是些不入流的!”
这话显然是冲着萧武宥而来,但萧武宥却云淡风轻抬头望着风景,仿佛耳畔一言未进。
李子墟亦报以轻蔑一笑,身侧攥紧的拳头昭示着他的愤怒:“您觉得一个从没尽过父亲责任的人有资格说出这些话吗?爹,哦,不,我觉得该当称呼您一声‘李里正’才更顺口些。”
“逆子!你真当老夫愿意管你?你也不扪心想想,若不是李家帮持你跟你姥姥,你能好好活到现在?”李老爹许是被他这副态度撞到气头上,指着他口不择言起来,“你跟着谁不好,偏要跟着他这个倚仗家世不思进取的纨绔子弟,难道还能指着自己将来多有出息不成?”
李老爹说着,不忘丢给一旁的萧武宥一个鄙夷的眼色,话却是冲着自己儿子说的。
“倒是多亏了您这十八年来的帮持,让我和姥姥险些风餐露宿,”李子墟说起自己姥姥时,像是陷入了某种痛苦的回忆,裴南歌像是能够听得清他藏在话语后那清晰的咬牙切齿之音,“多亏您这十八年来的帮持,多亏了您!姥姥她甚至连抓药的钱都省下来,为的就是送我去长安赶考!”
☆、第080章 迷信半仙骨肉离
第080章 迷信半仙骨肉离
“逆子!逆子!你一出生就煞我李家,若不是你娘舍不得伤你舍不得把你送远,你能留在南蒲安安稳稳长大?”李老爹的口中仍然不住念叨自己对李子墟的网开一面,但说来说去却只是那几句。
“既然您这十八年来从不肯让我踏进李家的大门,我也自知自己不是李家的一份子,这些年来没有您我也过得很好,您又何必强迫我对您心怀感恩?。”
“也罢,老夫本就不该多管闲事,你在朝中与什么人为伍,又与我何干?”看得出这位残忍的李家老爹已经被自己儿子惹怒,似是恨不得一巴掌拍上来一般。“只是我得提醒你,你去什么地方不好,非要去大理寺,大理寺由他们萧家和裴家只手遮天,你区区一个毛头小子闯进去,他们怎肯给你机会让你大有作为!”
李子墟黑着脸望向他爹:“我很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于你而言我是给李家带来灾难的孽子,我从未指望您能认我。但所幸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想,至少姥姥她没有放弃我,萧司直作为大理寺的前辈也没有看不起我。”
李老爹“哼”声道:“你看不清楚他们,难道还看不清楚自己?他萧家是世家大族,有萧娘娘撑腰,你不过是个穷乡僻壤出去的穷小子,你拿什么与人称兄道弟?到头来不过是给了他机会踩着你的头往上爬!”
“李里正,看来您的消息有些滞后,萧司直他早已与萧家断绝亲缘关系,我并不想了解你在朝中究竟是倾向牛相还是李尚书,但我必须告诉你,萧兄他有没有真才实学,大理寺的文书足以证明一切。”
李老爹阴着